不是記無雙下的咒。


    白琬瓔當然知道,甚至青月的心底也是知道的,隻是他討厭記無雙,才想將這個黑鍋甩給她,其實葉予塵不必強調,白琬瓔和白子衿不相信,青月也隻是念叨幾句而已,可是就算這樣,葉予塵也是不同意的,他不想記無雙受一點冤枉。


    夕陽西下,整座白靈山都籠罩在一片紅光裏,白琬瓔聚靈大殿的前沿,沐浴在紅光中的她,眼睛微微眯著,遙看著遠方的落日,這風光與魔境交界處有些相似,她沒去過魔境,她一直以為魔境就是一片黑水,沒想到還有這麽美麗的風景。


    就像她沒想到葉予塵會愛記無雙這麽深一樣,也許自己在心底就沒有正視過記無雙,隻是在用普世的善良對待她而已。


    “師姐,你在想什麽呢?”


    白子衿的聲音從後麵傳了過來,從葉予塵的房間出來後,他就察覺到了白琬瓔的不對勁,她一直沉默著,從後院走到了前院,又在空蕩的聚靈大殿前站了許久。


    “不知道。”白琬瓔說。


    白子衿怔了一下,他顯然沒想到白琬瓔會這樣說,他詫異地來到白琬瓔的旁邊,擔憂地看著她,“師姐,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說話的,你總是言之有物,就算心裏真的有所不知,也會說一些,讓我們安心的話…………”白子衿頓了頓,站到了白琬瓔的旁邊,“師姐,你從魔境迴來後就悶悶不樂,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沒有。”


    良久後,白琬瓔垂了下眸子,她轉過頭來看向了白子衿,她的一半臉映射著紅光,一半臉在陰影裏,“我隻是今天有點累,七惡器的事情已讓我焦慮不已,葉公子又受了傷,所以就有點疏忽你們,是我不好,我應該調整好自己的狀態,多多關心師兄弟師姐妹們。”


    “師姐……你別那麽說。”白子衿靠近記無雙,“最近白靈山發生了很多事情,你承擔了很多,壓力也很大。你和葉修士無雙姐姐之間也發生了很多事情,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具體發生什麽,但我知道你是有些不開心的,你的心裏一定積壓了太多事情,太多情緒。”


    白子衿彎著身子,以略低於白琬瓔的目光往上看著她,“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撐起了白靈山,是我們所有師兄弟師姐妹的主心骨。你不要這般苛求自己,雖然你是門主,但你和葉公子無雙姐姐是同齡人,比我也就大了幾歲而已,何必學著掌門師父那樣老氣橫秋,把什麽都壓在自己身上。葉修士尚且有情緒,你又為什麽不可以有呢?你可以和無雙姐姐一樣,有情緒都發作出來,這樣心裏就通暢了,人也會開心一些。”


    “…………”


    白琬瓔欲言又止,她和記無雙是不一樣的,甚至葉予塵也隻是玉青山的大師兄,上麵還有門主撐著,但是白靈山隻有她一個人了,如果她喜怒哀樂皆在眼前,又怎麽能讓師兄弟師姐妹們放心呢,剛剛就懈怠了一下,都能被白子衿看出來。


    白琬瓔心底是不同意白子衿的,但唇角揚起一抹溫和的笑容,她抬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白子衿的鬢邊,眼神中盡是身為師姐的溫柔,“我們子衿長大了,都會安慰師姐了。”


    白子衿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師姐……我希望看到你開心,你是我最崇敬的人,你開心我也會開心。”


    “嗯…………師姐知道了,會讓自己放鬆一些,開心一些。”白琬瓔說。


    “師姐以後有不開心的事情也可以跟我說。”白子衿被白琬瓔的態度鼓勵到了,又把沒有準備說出來的話說了出來,“師姐,我看出了你喜歡葉修士,仙門之間婚配同修也是佳事,雖然我也很喜歡無雙姐姐,但是我永遠是白靈山的人,永遠站在你這一邊,我更支持你,希望你可以和葉修士成為同修。”


    “…………”


    白琬瓔唇角那抹溫和的笑容有點撐不住了,修飾得很好的情緒在這一刻潰敗,她抿著嘴唇,“子衿,我是白靈山的門主,會一生清修,不會嫁人,以後這種話不許再說了。”


    “可是師姐,你明明也…………”


    “子衿。”白琬瓔看向了白子衿,眼神堅定,“這是我的決定。”


    “…………”白子衿頓了頓,他心裏還是想要勸一下白琬瓔,但是他下意識感覺到,他的師姐已經不隻是他的師姐了,她還是白靈山的門主,白子衿終究還是閉上了嘴,他說:“我知道了,門主師姐。”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被深色吞沒,整片天空都陷入一種青灰色中,白琬瓔看著逐漸走遠的白子衿的身影,她突然間覺得,也許從自己成為門主的那一刻,她看著長大的師弟就要離她越來越遠了,有種孤獨感在心中升騰,白琬瓔轉過頭,望著毫無光芒的新夜,她突然感到,也許自己的一生都將如此孤獨下去了。


    ——“你不害怕嗎?”


    一個清冽又空靈的陌生女子的聲音從旁邊響起,白琬瓔愣了一下後,倏地警戒了起來,她握緊佩劍謹慎地觀察著四周,聚靈大殿一片靜謐,沒有任何人影,隻有微風掠過,帶來陌生的氣息。


    “是誰?還不快快現身!竟敢在白靈山裝神弄鬼!?”白琬瓔警告道。


    ——“你為何如此緊張,我在那裏孤獨了幾千年,是你先發現的我啊。”


    女子的聲音有股成熟女人的韻味,但是那清冷的腔調,剔除了她撓人的魅,增加了一抹生人勿近的危險氣息。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要比白琬瓔還年長幾歲,有種俯瞰人世的舉重若輕,明明最後一句是種曆經滄桑的歎息,卻沒有多少感慨,是平靜沒有情緒的敘述,絕不是小女兒的姿態。


    白琬瓔已經用法術掃過四周,沒有任何生靈,可見說話的這位,不是人,不是妖怪精靈,但也沒有鬼氣和魔氣,實在是讓白琬瓔摸不到頭腦。而未知更讓白琬瓔忌憚,她已經將佩劍拔了出來,並且隨時準備通知白靈山眾弟子。


    ——“我勸你還是不要聲張,於我而言,沒什麽所謂,於你而言,卻是個麻煩。”


    “既然你已經找上了我,為何不肯現身?如此裝神弄鬼又是為了那般?”白琬瓔說著依舊謹慎地觀察著四周,沒有任何怠慢。


    女子卻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像是風鈴一樣空蕩的聲音,從白琬瓔的身上傳來,她感覺袖口有一股子涼風,她下意識捂住了袖口,可是一朵閃著微微白光的往生花,還是從她的袖子裏漂浮了出來。


    往生花盛開著,花心的水晶心在微微旋轉,傳來風鈴一樣的聲音。


    ——“是你發現我的,你怎麽忘記了呢?”


    聲音來源竟然是往生花!


    白琬瓔低眸看著這朵閃著微光的美麗花朵,聲音是從花心裏傳出來的,她眯著眼睛仔細看了過去,發現水晶心的透明世界裏竟然有一位白衣女子,女子極其美豔,長發被一枝珠釵挽著,悠然地坐在水晶心世界的草地上,她特別小,還沒有拇指大,正昂著頭看向白琬瓔。


    “你…………你是往生花的化形?還是被吸進往生花世界的旁人?”白琬瓔疑惑地問道。


    那女子視角,白琬瓔的臉無比巨大,臉上的疑惑也無比明顯,她垂眸笑了,“我不是惡器,惡器乃是器具,不能化形,我也不是誤入惡器的人。”


    “那你是什麽?”這真是叫白琬瓔為難了,她又想到葉予塵說得寄宿在子母環上的靈魂陳盈盈,遂猜測道:“難道你也是寄宿在惡器上的幽魂?”


    水晶心的女子笑了,發出風鈴一樣的聲音,她看著這個溫柔的女人,娓娓道來。


    “常人皆說七惡器是應天而生,遺落在人間的七件神器,其實不然。”女子說著微微一頓,“七惡器原本並不是器具,而是七片碎靈,七片碎靈乃是萬惡之氣的載體,與萬惡之氣糾纏不分合二為一,成為七股有靈魂的萬惡之氣,碎靈需要寄宿,不然便會消散,但它們不是完整的靈魂,不寄宿在活物身上,隻能寄宿在器具之中,所以其中大部分,就寄宿在了魔音鍾子母環這類器具上,成為了惡器。”


    “而往生花卻不是器具,不是死物,隻因為常年生長在魔境邊境,沾染了死氣,才讓這股萬惡之氣誤以為其是死物,寄宿在了往生花中,碎靈一旦寄宿便無法剝離,與往生花結合,成為了七惡器中,最特殊的一件惡器。”


    “所以…………”白琬瓔品出了其中的因果,“你是原本的往生花?”


    “白門主,你真聰明。”女人的聲音難得的有了兩分喜色,“我乃是原本往生花,我修煉千年,就在我即將化形渡劫封神之時,被萬惡之氣寄宿,成為了惡器,我整個人也被困死在這往生花鏡之中,乃是一位永生不會出世的花神。”


    “怪不得,你無邪光,卻有神跡…………”


    白琬瓔在她身上體會不到半分妖魔之氣,反而是一種仙門熟悉的渡劫前的神氣。花神乃是最容易渡劫成神的一種,仙境有諸多花神,掌管著各類花卉,如果麵前這位能夠成神,那將會是生長在魔境邊境的往生花唯一花神。


    “我在魔境邊境,孤獨了上千年,我見過無數的妖鬼魔怪,也見過誤闖入的人,但那些弱小的人往往在闖入不久就會失去生命,普通的往生花也會散發出蠱惑人心的毒素,這也是往生花難以成神的原因。”


    “你本來有可能成為第一個成神的往生花神。”白琬瓔說。


    女子笑了,既沒有憤恨,也沒有委屈,隻有茫茫的平靜,“第一個千年的時候,我是這樣想的,後來我便不會這樣想了,因為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


    “對。”女子說:“命運是一條蜿蜒長河,在分流的時候,流向哪裏,就隻能往哪裏而去,去幻想沒有流淌過的地方是否鳥語花香,是沒有意義的。”


    “…………”白琬瓔抿著嘴唇,她讚成往生花神的話,但還是不免為其感慨,她看向那位美麗又超然的女子,“你叫什麽名字?”


    “…………”


    水晶心裏的女子表情有一秒鍾的停滯,她昂起頭,看著這個如同半個天空一樣大,卻充滿著溫柔的女人的臉,她的雙唇微微顫抖,“我叫‘靜’,你是第一個知道我名字的人。”


    她修煉的時候,正是魔境剛剛被封禁之時,那時候幾乎沒有任何生靈來過這片往生花叢,她又是第一個即將化形成神的,她沒有跟任何生靈說過話,後來一朝成為惡器,她就被無形的力量困在了花心裏麵。就像一個活物,可以睜著眼睛看一切,卻無法說話,無法跟任何人溝通,被所有生靈當做死物一般。那種孤獨感,是難以形容的,她千百年來等待著惡器被重新開啟,等待著惡器得以重新入世,也等待著,孤獨了千百年的她,可以與這世間產生片刻的溝通與連接。


    “靜…………”白琬瓔默默念了這個詞,然後揚起一抹溫和的笑,“靜,初次見麵,小女子名為白琬瓔,乃是白靈山的門主,貿然打攪你了您的生活。”


    “…………”


    水晶花心裏的女子垂下了眸子,在心底有某種東西在悄然萌芽,像是埋在黃沙裏若幹年的種子,終於沐浴了雨水。


    “我很開心,你發現了我,孤獨的滋味很刺骨,我建議你,不要將自己置於這樣的境地。”這是往生花神對白琬瓔懷揣著善心的建議,她是被迫困在惡器之中的,她不希望第一個將她從孤獨中解救出來的人,自願選擇進入孤獨之中。


    “但是我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了。”


    白琬瓔垂了一下眸子,她有太多的目的,太多的責任,太多的需要關懷的人,她已經沒有時間關注自己。輕輕的歎息聲從她的齒間溢出,她抬起眸子,看向了遠處,已經完全黑下來的天空,微風吹起了她的發絲,她鬢角處有一顆非常細小的紅痣,一直隱藏在發絲之中,而在風的輕吻下,它露了出來。往生花神抬起眸子,她的視角裏,白琬瓔的臉是那樣的巨大,連帶著鬢邊的一顆小小紅痣,也變得那麽明顯,花神微怔了一下,然後喃喃念了出來。


    “是你…………”


    “嗯?”白琬瓔沒聽清她在說什麽,轉頭看向了她,花神仔細端詳著這張臉,那種熟悉的感覺席卷而來,過了千百年了,隻是一眼而已,花神自己也沒想到她會記得她。


    “你是神女。”往生花神說。


    “嗯?”白琬瓔有些不解其意,“你在說什麽?這裏哪裏有神女。”


    “你是神女,成神之際,我曾開過天眼,我見過你。”往生花神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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