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命體內奔騰咆哮的命四散於她的體內,冥冥中有聲音在她心頭響起:一命一難,一難一命,今汝唯一命爾。無命下意識搶道:“父兄之難不算,我不怪他們,不恨他們,你重新給我一難吧,我窮苦人家出身,不怕千難。”等了半響,寂然無聲。無命的聲音被宏大的佛唱淹沒,唯苦渡小禪師與三渣法師聽了個明明白白。


    “阿彌陀佛,此峰本無願,今天小僧率先破例,為無命祈了願,雖說眾生平等,她到底是小僧佛侶,為了卻這段因果,小僧將攜無命與三渣於紅塵苦渡百年,以正心行佛。阿彌陀佛。”苦渡小佛爺待所有聲音安歇之後,朗聲說道。


    “我今天空手上山,巧遇小法師祈願,請問生命到底該有願?還是無願?如果有願為何要無願?如果生命無願,是否還屬於生命的範疇?若今天小禪師愛侶與另一個人同時將死,你之能隻能救一人,小法師先救誰?眾生平等,小法師愛侶也是生命,小法師何來自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惡人一命呢?凡人曆經劫難艱難修行,大奸大惡享盡繁華,隻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世人為什麽不先做惡人再成佛?都願意去做那所謂的好人?”一豪壯男子揚聲問道。


    “阿彌陀佛,無願因為苦渡無能,無能所以才以正心行佛。”苦渡小佛爺合十答道。


    “小法師可容我相隨?”豪壯男子問道。


    “施主隨意。”


    於是一支陣容強大,著裝奢華的苦行隊伍誕生。


    花枝俏認識那個男子,中界七渣之首渣--萬花落,花枝俏曾給他傳過信息。他不是企望道生給他們什麽機緣,他從來認為機緣不是別人給的,得搶、爭、奪、遇。萬花落紫玄大圓滿,他一樣準備走那條路。此次遇見,純屬遊曆中的巧合,他清楚花枝俏心高氣傲,絕不會輕易歸屬於任何人,這個小和尚境界不過真極圓滿。莫非渣三準備皈依?可是他並沒有受戒。


    萬花落與渣三交流後,認為這小和尚挺有意思。他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去走那條路,他跟著小和尚,就是想看看小和尚的道行與佛性。


    四人用石頭製作出四個頭大的缽盂,人手一個。荒山野嶺便以指擊缽頌經,有人家的時候便分開化緣。由於封印了一身的法力,大家都得吃喝拉撒睡。特別是荒山野嶺,平時不過唿吸之間,現在沒有一年半載根本過不去。蚊蟲毒蛾盈野,其餘三個男人還好,無命不行,渾身上下不是大包就是小塊,無命真正體會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好在她悟通了難經,就地取材,以棘刺為針療毒,以自身命機融毒。


    四人互不幹擾,互不救助,隻是同行。但是兇獸不同,它們跟人一樣要吃飯,而且它們隻吃肉,人肉也是肉。萬花落三人封印了法力,獸感受不到威脅,它們啃不動三個男子的身體,但是能咬碎無命,無命以棘刺迎戰,剛開始血肉橫飛的是無命,後來無命的是獸,剝皮燒肉,無命將多餘的烤熟存著。三個男子自顧有餘,苦渡小法師吃果子,吃野菜,津津有味。萬花落、花枝俏不戒,肉吃膩了便尋果子野菜。


    什麽是佛?佛生來不是佛,無命是佛嗎?這種情況下,佛依然不殺生,佛如何活下來?眾生真平等?為什麽我內心不安?我戒欲戒殺戒貪……為什麽內心不寧?和尚若是沒有廟產呢?不受香火供奉呢?他們為什麽心安理得接受供奉?人們為什麽心甘情願供奉?無窮無盡的問題,撕裂著苦渡小佛爺的心,苦渡法師默念靜心咒、清心咒……依然不得清靜。


    究竟什麽才是佛?清規戒律真能修佛尋佛?雍苦渡身上泛出‘萬字符’,無緣無故晉升到金陽境。苦渡小佛爺再次覺醒。生、死、身、意、求、覓之一的覓裏麵,亮起一個點,朦朦朧朧,像被雲層包裹住的太陽,那是一種精神的覺醒,苦渡小佛爺覺醒了一種精神,具體是什麽精神他不清楚,但是他明白與清規戒律無關。


    正好有兇獸咆哮撲來,小佛爺伸手抓住它的頭皮,兇獸嘴裏的腥臭熱氣與涎水撲麵。


    “阿彌陀佛,你於我有緣,也有因果,正好小佛爺我也餓了,你吃不了我,我便吃了你怎麽樣?”苦渡小佛爺的眼睛亮若星辰,抓著兇獸的手,穩如磐石。


    兇獸拚命掙紮。“阿彌陀佛,眾生平等?嗬嗬,眾生何曾有過平等!佛渡眾生,你何曾渡得了眾生?佛渡有緣人?時也易也,不過言語的運用變換而已。唉,阿彌陀佛,你走吧,我不想吃你了。吃了你,還得為你超渡,算了算了算了,阿彌陀佛。”


    苦渡小佛爺鬆開手掌,兇獸得到自由,張開血盆大嘴,一口將苦渡小佛爺的光頭咬入口中,涎水如雨,腥膻似火,牙齒入肉入骨三分。


    “阿彌陀佛,我若凡俗,你已撕裂了我,所謂舍身飼魔,原來是不得不飼,或者是以假身飼魔罷了,我的佛在哪裏?我的佛是什麽?”隨著小佛爺心思的變化,兇獸牙齒被崩斷,兇獸還在拚命撲擊撕咬。苦渡小佛爺向前走,身上掛著搖頭擺尾不斷撕咬的兇獸。其他三人跟著,都不奇怪,小和尚做什麽都有可能。


    “阿彌陀佛,你怎麽還不知進退,都說了我不想吃你,你走吧,我們無緣無份,我們無緣的,你掛著我,也無緣無份,走吧走吧走吧走吧!阿彌陀佛。”兇獸睜著腥紅的眼睛,不甘而無奈地鬆開小和尚的光頭,惡恨恨地咆哮幾聲,轉身向叢林深處縱身跳躍而去。


    “為什麽?”渣三問道。


    “阿彌陀佛,不為什麽?我已經有了無命,何必再去招惹一隻稍有靈性的母兇獸。無量那個天尊,吃了它也好,收了它也罷,還得替它照顧幾個不知來處的小兇獸,你當小佛爺傻啊!”


    “你對我有情?”無命問道。


    “小佛爺我靈性十足,當然有情。無命呐,你與兇獸不同,它對我無情,不過想找一依靠,不惜以命相犯,賭對了,它有了著落,它的幾個小兇獸有了著落。賭錯了,不過幾顆爛牙而已,反正不久又會長出來。嗬嗬,阿彌那個陀佛,一隻獸也跟我犯心機。嘿嘿。阿彌陀佛,小佛爺我錯了,不該輕賤於它,它終是一隻獸,一條命呐,阿彌陀佛,小僧著相了。她也不過就是一隻稍有靈性的獸,眾生平等?嗬嗬。眾生平等!”


    萬花落心思微動,小和尚有大智慧啊。“你瞞得了三渣,你瞞不過我。”萬花落暗道。


    他清楚地看見小和尚在兇獸鬆口的瞬間,自他耳中飛出一滴鮮紅的血,進入兇獸口中。你終是賜了她一場機緣。緣,嘿嘿,緣?萬花落知道當兇獸撲擊小和尚的時候,他是真準備吃了它,那一刻,萬花落真真切切感受到小和尚一縷殺機,很淡,很柔和。當小和尚看見母兇獸略顯幹癟的ru房時,殺機變成佛性,這是人性、天性、還是佛性?你崩斷她幾顆牙齒,送了她一滴佛血,真能了卻一段因果?


    萬花落以前行事,隨心所欲,他很少有過凡俗角度的深入思考。


    眾人繼續前行,小佛爺依舊吃素,沒有殺生。直到有一天,他撿到半隻死去不久的其他獸吃剩的獸,興致勃勃地烤來大吃了一頓。


    三人忍不住香味的誘惑,小禪師便每人送給他們一塊,結果半隻獸被分食幹淨。


    從此以後,苦渡小佛爺多了一件差事:烤肉,無命打下手,最好最香的肉歸無命,這是三個男人的約定。


    萬花落與三渣的尋獸曆程,從開始殺生,慢慢變換方式,到最後專尋瀕死或已死的獸,從殺到爭到尋,他們的心思、想法逐漸改變著他們的行為。


    隻要有肉,苦渡小佛爺始終平和中正地烤肉。十幾年的時間,四個人很少說話,包括小佛爺與無命,大家行走在窮荒大野,思考著各自的道,思考著腳下的窮荒,思考著視線中的大野,用心思考著各自的心。


    窮荒有盡,大野有頭,終將在腳下遠去。即使迴頭,窮荒已非窮荒,大野已不是大野。


    他們終於到達人口密集的大城。四人尋到一荒廢的小廟,用以安身落腳。然後開始托著頭大的缽盂四處化‘緣’。小佛爺與無命還好,一個真和尚,一個女性。可是三渣與萬花落非常不妙,兩個身強力壯的男子,披著晶亮的頭發,穿著奢華無比,沒有戒箍,行者不是,頭陀不是,和尚也不是,一句佛號都沒有。


    “看樣子比‘我’日子好過得多,你化的什麽‘緣’?”大多數人隻是冷漠的瞧瞧他們,不予理彩。少部分看透世情的人,則會冷嘲熱諷:“腳不跛,手不殘,騙子!”極少數好心人則勸道:“年紀輕輕的,找點活幹吧!哪裏找不到一碗飯吃呢?總好過乞討!”


    到了晚上,三渣與萬花落餓著肚子歸‘家’。見小佛爺正五心朝上,平和中正地打坐修行,無命擺弄著棘刺。


    “為什麽?”萬花落問道。


    “阿彌陀佛,施主早有答案,何必相問!你若心中窩火,完全可以去燒殺搶掠。”


    “哼,凡人而已。”


    “阿彌陀佛,凡人也是人,也是生命。你生命層次高過他們,你可以不認同,但你……唉!”


    “明天繼續!”


    “阿彌陀佛。”


    三渣與萬花落三天沒飯吃,無命每天至少可以吃上一頓飽飯,小佛爺隻有一天沒化到緣。


    第四天傍晚,三渣與萬花落興高采烈地闖進小廟,見小佛爺正好也在,將他們的缽盂遞到小佛爺的麵前,缽盂裏麵各有三個饅頭。兩人臉上寫滿獲得逆天寶貝的滿足。


    “為什麽?”這次是小佛爺發問。


    三渣與萬花落同時震顫,是啊,為什麽?平常不屑一顧的三個饅頭,讓他們高興成這個樣子?


    “為什麽?”三渣與萬花落幾乎同時下意識地念叨。


    “為什麽?為什麽?因為饅頭?因為施舍?因為同情?因為人性?因為我的收獲?因為得到小和尚的讚許?因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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