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壽山山陰,大成河穀。


    一支人數約兩萬人的軍隊正向河灘挺進。


    陣前,兩名將領騎馬緩行,一人咋咋唿唿,一人從容不迫。


    那咋咋唿唿的是位二十出頭的壯小夥,名叫王弘。長的肥頭大耳,膀闊腰圓,加上那身重甲少說得有四百斤,壓得胯下戰馬步履維艱。


    “老顏,你說說,這行軍打仗,誰人不知要戒山慎河?”


    “那贅婿居然要俺們渡河,這跟去送死有什麽區別?”


    “依俺看,他要麽是個草包,要麽就是沒安好心!”


    另一位稍微年長的將領叫顏充。看著四十歲上下,臉長顯瘦,胡子拉碴,嘴裏叼了根剛發芽的嫩草,從容不迫的一步三晃。


    對於王弘的罵罵咧咧,顏充隻是搖頭輕笑。


    “小王統領,少說兩句。”


    “行軍打仗首要的是令行禁止,講究的是軍令如山。”


    “況且,這軍令還是你父親親自下的。”


    “你一再質疑軍令,迴頭傳到你父親耳朵裏,少不得又要打你一頓板子。”


    這顏姓將領表麵關心勸解,實則鄙夷腹誹。


    那諸葛逸才是不是草包先不論,眼前這王弘肯定是個大草包。仗著身份顯赫,讀了兩本兵書就眼高於頂,天天瞧不起這個,看不上那個。他也不看看他那副長相,整個一酒囊飯袋,滿罐子不響,半罐子晃蕩。


    就說此次討伐李氏,這草包一路上沒少因為頂撞諸葛逸才挨板子,打了幾次都不長記性。


    “打唄,俺打小就是這樣練出來的。區區一頓板子而已,都不夠給俺撓癢癢。”王弘似乎沒聽出顏充話裏的譏諷,仍在大言不慚。


    這王弘不光讀過兵書,他還是名陌刀手。相對於建言獻策,陷陣殺敵才是他的專長。


    他是王氏宗主的子侄,正經的王氏嫡傳血脈,遺傳了王氏體型龐大的特征,力大無窮。八歲便能舉起六十斤重的陌刀,天生的陌刀聖體,極受他老子重視。


    不幸的是,他老子死的早。


    他老子叫王铖,與當代王氏宗主還有王淳是親兄弟,排行老二。前陌刀衛統領,當年王氏起義的先鋒大將,陷陣無數,打到玉河之戰時已位列絕世猛將,殺到敵軍聞之膽寒。


    可惜王铖暴戾少智,典型的超雄綜合征,多次在公開場合頂撞周定。後被周定激將,立下軍令狀,三月渡不過玉河便提頭來見。結局顯而易見,三月之後王铖沒渡過玉河。這廝也是絕世莽人,在陣前自己就割了腦袋。部下皆苦其暴虐久已,無人願意給他收屍,最後落了個曝屍荒野的下場。


    王铖死時王弘才九歲,他娘崔韻雅早就受夠了王铖的家暴,喪夫後沒半年就改嫁了,關鍵她改嫁的對象是王氏嫡係裏最不受待見的王淳。


    彼時王淳剛及冠不久,年少單純,崔韻雅一個眼神便讓他神魂顛倒。再加上崔韻雅的言語撩撥,王淳徹底沉淪,對其著了魔,成天變著法的去探望還在守孝的崔韻雅。


    俗話說,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王淳天天往王铖家跑,一來二去,這破事便被人撞破。


    王氏寡嫂勾引小叔子,這傳聞足夠轟動,立馬成了當時琅琊茶餘飯後的笑談。


    王淳雖懦弱無能,卻也想護嫂嫂名聲。於是便揚言,說要娶了崔韻雅,這才了卻家醜。對王氏和崔氏來說,這樣處置再好不過,雙方利益無損,聯姻照舊。所以二人迅速完婚,王弘也被過繼給了王淳。


    可這就苦了王弘。成了王淳的兒子,他就喪失了繼承王铖功勳和私產的權利,更失去了繼承陌刀衛統領職位的機會。最坑的是,王淳還沒能力提供資源培養他。


    眼看他這個絕世猛將的種子即將埋沒。


    崔韻雅看在眼裏,是急在心裏。這女人勾引王淳是為了不讓兒子被掃地出門。豪門水深,王铖的功勳和私產有不少人覬覦,她一個女流之輩可庇護不了王弘。


    不過這女人心思深,魄力足,清楚兒子才是她的立身之本。本想著舍棄家業,給王弘找個嫡傳後爹,卻沒想王淳如此不中用,壓根沒能力給王弘鋪路。


    好在王弘資質逆天,自己爭氣。硬生生憑著一己之力,從三千陌刀衛裏脫穎而出。如今任職陌刀衛大統領,也算成功繼承了他老子的衣缽。


    而這一戰,就是王弘向世人展露他崢嶸的一戰。


    “俺因那贅婿挨的板子先記下。”


    “待大勝而歸,俺挨了幾次,便卸他幾根肋骨!”


    話落,王弘無視顏充,一拍馬屁股,胯下戰馬一聲哀鳴,趕緊快走兩步。


    那顏充斜視著先他而去的王弘,嘴角勾起一抹輕蔑。


    他姓顏,來自消逝的琅琊顏氏。


    顏氏,一個傳承比王氏還要久遠的豪門望族,祖地本在曲阜,因祖上於前朝擔任過青徐二州的刺史,遂舉家遷徙至琅琊。


    彼時,顏氏才是琅琊第一望族,那時候王氏還是個弟弟。


    隻可惜,前朝末年,世家門閥起義造反,顏氏站錯了隊伍。


    顏氏選擇保皇平反。本是想搏一把驚世壯舉,暢想著成了就能位列三公,福蔭子孫萬代。


    可誰曾想,大梁末代天子無能,遭司馬氏裹脅,未戰先逃,渡江南遷。顏氏無奈,隻得跟著舉家南渡。


    當時,顏充已是京兆大營步軍總兵,被家族留下斷後,顯然是淪為棄子。不過他也不是傻子,直接舉旗投降,大開城門,恭迎周定入京。


    周定見其識時務,本想著千金易馬骨,給他官升三階以示仁心。可當聽聞顏氏已舉家渡江,繼續擁立前朝大梁,一氣之下直接將他貶為庶民。


    至此,琅琊顏氏不存,徒留顏充一人。顏氏為了讓顏充盡心抵禦,帶走了他所有家眷。


    噩耗不止於此。顏氏離去之前,家產搜刮的幹淨,連根毛都沒給顏充留下。而人活著就得吃飯,為生計所迫,顏充隻能放下臉麵,懇求王氏收留。


    這才有了如今的王氏家臣、步軍統領,顏充。


    “陌刀衛,加速行軍,準備渡河。”


    “待本統領先登奪旗,迴去定要那贅婿好看!”


    顏充聽著王弘的豪言,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輕蔑一笑。


    無知豎子,真是隨了他親老子,隻長力氣,不長腦子。


    那諸葛逸才作為一個外姓人,能得王氏宗主信任,將五萬大軍交於其指揮。擔心其不能服眾,又將自己最沒脾氣的親弟弟掛給他當馬甲。


    種種跡象都在表明,諸葛逸才這個贅婿,正在朝著王氏權力核心大步邁進。


    若此役輸了還好說,一旦贏了,王弘再敢挑釁諸葛逸才,說不得就要步了他親老子的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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