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劃過的前後兩道人影如兩顆流星,轉瞬即逝。


    淩家入主徽州城百十載,隻門客便收了有足足五百餘人,可到了淩霄這一代,隻有淩蒼穹這一個後人,且又是個男孩,說被淩府所有人奉為“掌上明珠”也不為過,但淩霄對於淩蒼穹卻甚是嚴厲,以至於在淩蒼穹小的時候便因為某事,導致淩蒼穹小腿受傷,致使淩蒼穹的身材看起來不那麽高大。


    從此以後,淩府的這位老管家隻要在淩蒼穹麵前時便一直弓著身子。


    “少爺,該休息了,老奴估計不過一個時辰,成黑子定被活捉迴來,到時候再關他個一兩百年,也就罷了。”


    淩蒼穹默不作聲。


    老人忽然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些僭越,畢竟城主的決定本就不是他該幹預的,哪怕他現在有這個話語權,他也不該多嘴,於是他他忙低頭道:“老奴今天開心,多喝了點酒,多說了些,請少爺見諒。”


    淩蒼穹盯著遠方,淡淡道:“無妨。”


    ………


    淩府外,孔先生看見天空中的流星,如同看到心中的聖人一般,指著那抹流光,激動道:“老莫,那個,那個就是盛境火之道大修啊。”


    莫問偷偷瞥了眼張大老板,又迅速迴過眼神,盯著兩道流光道:“看來徽州城盛境大修也有不少啊,但看起來這二位都麵生的很呐。”


    孔先生指著前方的流光冷聲道:“這人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不過又不像那人。”隨即他歎了口氣,似乎不願意迴憶起某些往事。


    張大老板把從老板娘手中奪過來的丹藥狠狠扔在地上,用力踩碎,心道:“罷了罷了,讓一個修士就這麽活著跟死了又有什麽分別,大不了我賠上身家性命去報答那位吧。”


    想到這裏,張大老板在老板娘詫異的目光中將夏樊背起,隨即又吹個口哨。


    不多時,遠處一輛嶄新的馬車極速駛來,隨著“籲”的一聲勒馬聲,馬車緩緩停在張大老板眼前。


    是個年輕車夫,麵相很好,身材瘦小,但分不清男女。


    張大老板吩咐道:“老九,送夫人迴客棧。”


    被叫做老九的年輕人跳下馬車,蹲在馬車前,竟自覺的充當起上馬石。


    老板娘猛得站起身來,嗬斥道:“姓張的,你又想把我一個人撇在這裏是也不是?”


    張大老板將夏樊往上抖了抖,道:“是。”


    老板娘頓時淚如雨下,“好你個姓張的,這次你要是死了,我就把客棧給賣了,自己一個人風流快活去。”


    張大老板麵沉如水,似乎並不把老板娘的話放在心上,也許是這種話聽得多了,他隻是厲聲道:“老九,還不快扶夫人上車?”


    “是。”老九依舊迴答的很簡潔,起身便要去扶老板娘。


    老板娘狠狠地推開老九,道:“老娘不用你們管。”說罷,便要往車上走去,偏在這時,老板娘越想越氣,抬腳便踢向張大老板,張大老板意識到情況不對,立刻轉身,麵朝老板娘生生挨了一腳,可這一腳卻因老板娘穿的長裙,抬腿並不高,不偏不倚,剛好踹在張大老板的要命處,張大老板狠狠瞪了一眼老板娘。


    霎時間,老板娘哭得更委屈了,緊緊咬著下嘴唇跳上了馬車,“老九,咱們迴家。”


    “是。”


    緊接著,隨著老九“駕”的一聲,馬車轉瞬便消失在街角。


    張大老板這才想起老板娘說要賣了客棧的話來,忽然,一陣深深的疲憊感湧上心頭,他咧嘴笑道:“那樣也好。”


    說完這句,張大老板轉過身,朝著兩道流光所去的方向,背著夏樊緩步而去。


    孔先生與莫大夫麵麵相覷。


    這時,張大老板又轉過身來,盡力的彎腰,“有勞二位,二位有什麽要求,我張某人都應了。”


    孔莫二人又相視一笑,一人攙起張大老板的一隻手臂。


    連同夏樊,四人隨即拔地而起。


    耳朵兩旁的風聲唿嘯而過,夜裏的涼氣使得張大老板牙齒不住的發顫,可他的心裏卻異常的冷靜,心道:“總算是要還清這些恩情了啊。”


    岩窟名為窟,實則卻是一個巨大的火山口,終年不滅的火焰充斥著整個深凹的山頂。


    成惡人與聞鈺幾乎同時到達。


    成惡人終於抑製不住自己的內心,放肆大笑道:“沒想到,你竟敢跟來。”


    眼前的讀書人卻淡淡笑道:“有何不敢?你來這裏,證明你已經挑好了自己的墓穴,到時候殺了你,屍體往這火山口一扔,了事,省心,讓你的魂魄永生永世受這地火煎熬,豈不美哉?”


    成惡人捧腹道:“吹牛!在這裏,莫說是你,就是當年的淩霄也不敢說這種大話,誰扔誰進去可不是耍耍嘴上功夫就能決定的。”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不假,可這倆人本就無仇無恨。


    成惡人緊緊盯著聞鈺,見其鎮定自若,心中卻不禁擔憂起來,“世人都說讀書人心眼子多,莫非其中有詐?”


    成惡人忽然示弱道:“聞先生,你我二人無冤無仇,何必苦苦相逼,況且此刻離淩府已過百裏之遙,你高抬貴手,放我一馬,量那蒼穹小娃也不知道,如何?”


    聞鈺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個成惡人,心中納悶不已,怎麽好好的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被關二十年竟成了這幅慫樣?


    成惡人似乎看出了聞鈺心中所想,又歎氣道:“聞先生,你們又怎麽能想象的到我的痛處,我被淩霄關在水底二十年,實在是過一天就跟過了一年一樣,酒喝不了,飯吃不了,天天算著日子,就好像與世隔絕一般,那種孤寂感,你們這些大人物又如何能懂?等到今天我才好不容易出來,又怎麽肯迴到那個地方?聞先生,你想想看,把你一個水之道大修關在這裏二十年,你可能比我還要瘋狂,我不過是教訓了幾個小娃兒罷了,你又何苦跟我糾纏?今天你要是放我一馬,這份情,我一定承著,永生永世不敢忘,如何?”


    聞鈺耐心的聽完成惡人的話,胸口簡直要氣的炸了,隻是簡單的因為讀書人看似羸弱,但最講究骨氣二字,麵對著成惡人的討饒,聞鈺越發的不想放過他,但在此之前,讀書人向來有個習慣,那便是在想動手的時候一定要給自己一個理由,然後必定要給心在迷途的人好好教導一番。


    於是聞鈺雙手負後,儼然一副教書先生的模樣,“你等常常以為惡小而為之,卻偏偏忘記了勿以善小而不為,此乃人之大錯也。”


    成惡人連連稱是,隻是邊聽邊向火山口退去。


    聞鈺又道:“曾幾何時,你又可曾在睡夢中夜不能寐,輾轉反側,你殺過的人對不起的人,是否又在你眼前晃蕩?每每夢到這些,心裏又可曾有愧?”


    “人生在世,最難的莫過於無愧於心,可你本就身為人臣,二十年前你便是如此,二十年後的今天你又如此,你可曾想過你究竟為了什麽?是爭那一口始終爭不到的氣,還是為了那本就不屬於你的位置?可這些對於咱們這些年過半百的老人,你爭到了又有什麽意義?那些文人的手中又可曾為你落筆?”


    成惡人耳朵甚是發燙,可身後便是深淵火海,即便到了如此地步,但他依舊朝著身後挪移。


    熾熱至極的溫度不斷地朝著成惡人背部侵襲而來,可這樣的感覺,成惡人覺得還不夠,那股他想象中的“火”始終差點意思。


    聞鈺微微一笑,可是看見成惡人的雙手,眉頭緊鎖,望著山腳下的點點燈火,頓時明白成惡人打得主意,接著冷聲道:“成先生,你若是僅僅為了今天逃命而引發火山暴動,禍及那些無辜的百姓,你可知又將背負多少罪惡?多少因果?不單單對你日後的長生大道,還有你今天是否能活著離開,前後必有關聯。”


    成惡人聽到長生大道,忽然猶豫了,他的雙手仿佛被禁錮住一般,竟不能行動分毫,手中匯集的天地靈氣不住的四散而出,然後他大笑道:“聞先生,在下罪孽深重,可還如先生的大道所講,還留有餘地?”


    聞鈺緩緩道:“殺一人,始於屠刀,殺萬人,始於屠刀,若放下屠刀,成先生當記一善果,積一善因,於長生大道必將有百利而無一害也。”


    成惡人木訥的道:“哦?是這樣子麽?老子曾經想做一個好人,可淩霄偏偏不讓我做一個好人,我幫他二十年名揚天下,他害我二十年終不見天日,這仇,老子可報得?這恨,老子可恨得?淩霄不在了,他竟然去了那裏,老子敬佩他,可這仇,老子萬不能忘?你們讀書人平日裏隻講究仁義道德,可老子偏偏不喜歡讀書人,讀書人講究動口不動手,可老子偏要動手,讀書人講究以德服人,可老子覺得,說服不如打服,誰打服我,我服誰,我打服誰,誰服我,聞先生,以前我確實討厭你文縐縐的樣子,可打心底裏還是佩服你的,所以,這次,我明知不敵,還是想告訴你一句話。”


    聞鈺深深的唿吸一口氣,歎道:“成先生請講。”


    成惡人攤開雙手,微笑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懼,我成惡人,一生向往長生,若此生不得,便死在長生大道之上,老子不後悔,死在聞先生手上,老子也不後悔,聞先生,無需多言,出手吧,今日老子身死,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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