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潑的大雨似乎想要將天底下所有的溫柔度全部剝奪。


    兩位已多年不曾有過親密接觸的老人,在雨中相擁而泣。


    夏樊實在受不了這樣的場景,便一心想與那少女一同跪在地上,可他的腿隻曲了一半,腰也隻弓了一半,正在這時,少女仰起頭,朝著夏樊緩緩伸出手,夏樊就算再傻又哪能不明白少女的心意,看著梨花帶雨的少女,夏樊猶豫再三,手抬起又放下,三次!


    而就躲在不遠處樹後的二虎,一顆心隨著夏樊的手竟也跌宕了三次。


    原本一天到晚也很難分開的三兄弟,此刻也隻能將最為倔強的二虎獨自留在這裏,當然,老大老三不是沒勸過,關鍵是勸又有什麽用?如果言語上的勸有用的話,那麽二虎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現在的二虎看起來太累了,麵色甚是蒼白,就連站也站不穩當,隻有用手扶著一旁的大樹才能不那麽輕易倒下,當他執拗的陪著秀霞守靈堂已守了整整兩天兩夜時,他自己便已經料到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也就是說這個僅僅是凡人的少年已經陪著秀霞兩天兩夜沒有合眼,兩天兩夜沒有吃一口東西,喝一口水,可他從未想過表達什麽,也從未想過能得到什麽,他自己覺得無論為她做什麽,都值!都不後悔!遙想當年,龍族尊上何等尊貴,也曾為了心愛的女子放棄天下,至此以後,誰敢說凡人的情愛平凡?他二虎雖比不上尊上,但同樣可以為心愛的女子放棄一切,哪怕性命。


    二虎靜靜地看著另一邊,心裏默默地羨慕起夏樊,卻也恨夏樊的猶猶豫豫,尤其是當他看到夏樊連手也不敢抬的時候,他心裏歇斯底裏的罵道:“真是個孬種。”


    過得片刻,少女的執著卻換不來夏樊絲毫的迴應,於是她朝著墳堆磕過頭後,頭也不迴的跑遠了。


    夏樊看著少女遠去的背影,忽然變得癡癡呆呆的,就那樣側身看著遠方,不悲不喜,就連小鳳扶著兩位老人路過他身旁說了句什麽話,他也沒有聽清,就連二虎朝著他喊了句什麽話,他也沒有聽清,一直等到不見其他人影,夏樊轉過身,直直跪了下去,沉默半晌,忽然站起身來,開始一個人自言自語。


    “從前,有一個傻小子,這也不好,那也不好,還老惹自己的媽媽生氣,這也頂嘴,那也頂嘴,經常氣得媽媽一個人偷偷的哭,也怪自己的爸爸不能經常陪著自己…”夏樊默默吞下一口苦水,眼眶也開始發酸,隻休息片刻,又接著道:“終於有一天,他被帶去了另一個地方,那裏什麽都沒有,沒有同學,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愛吃的冰激淩,沒有手機可以消磨時間,沒有媽媽早已做好的飯菜等著自己,甚至有時候還會餓肚子,最氣人的是還被人扇過耳光,他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他真的不喜歡這裏,可他想迴去,又談何容易?他真的希望這僅僅是一個夢,時間久了,總會醒的,可這夢也太真實了,他想醒,卻根本醒不了,隻能一步一步的將這個夢做完,他不是怕,隻是覺得這個夢並不好,做這個夢也絕不是他的本意。”


    雨依舊不停,夏樊渾身已然濕透,但口有些渴,他仰起頭,張大嘴巴,咽下些許雨水,甚是冰涼。


    “鐵柱叔,你知道嗎?我雖然年紀小,但我有的時候真的很羨慕那些勇敢去表達愛勇敢去表達恨的人,因為如果真心喜歡一個人,他會花很長很長的時間進入她的生活去慢慢了解她,偶爾分享自己生活中的小樂趣,但又不會太近,怕打擾別人的生活。我會思考我們今後會擁有怎樣的人生,她的家人,她的工作,以及彼此之間那些素未蒙麵的朋友。在我看來,這近乎一種責任。也許比起揮斥方遒,我更想以快馬平劍的姿態表達這份愛意,仗著年輕的資本。可現在的我實在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根本不懂得這份愛意的可貴,但我相信一見鍾情也相信日久生情,所以我收斂了已為數不多的感情,去等候一個喜歡的人,付諸一生的情動。”


    夏樊心裏忽然浮現燕小七的身影,然後接著說道:“我想我已經遇到她了,也許這顯得很幼稚,是的,這很幼稚。但我依然選擇如此。有人說過,漫長的人生中有太多的孤獨,再理智的人也難免被感情所困,錯把好感當成愛,將短暫看做永恆。我想要的,是和心愛的人一直一直在一起,遇見風雨我們一起渡,途經風景我們一起賞,我們之間肯定會有爭吵,但肯定也會有甜蜜,會有無數的酸甜苦辣的瞬間填滿我們的生活,但我想我們不會和彼此分開。”


    說到這裏,夏樊笑了笑,接著道:“要是很多年以後,她的麵容隱藏在廚房氤氳的水霧之後,那種平淡中帶著溫暖,盛夏白瓷梅子湯般的感動,抵得過這世間的所有情話。大抵是愛的小心翼翼,難遇見有心動之人。所以當我後來遇見她,我希望這份情愫慢慢沉澱,因為對生活來說,說愛顯得太輕浮,說喜歡,又太淺薄。我希望把這份感情交於時間,而時間讓我發現心裏最美的人也有不完美的地方,我卻又感到安慰,因為認識一個人愈久,想和她在一起的心也愈熱切,我曾經渴望有一顆如同止水般的心,但有的人的到來如同七月的急雨,根本無法預料,但我還是想她,並不是非要和她在一起。因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隻是希望,在我尚有可能的日子裏,我能盡力讓她也喜歡上我。我喜歡她,僅僅因為我喜歡的人是她。但我已經不能確定,甚至是害怕,將來在我剩下來的這些年輕時光裏,還能否遇見一個如她一般的人,可我喜歡的她是自由的,她本就是自由的。”


    夏樊稍稍活動下僵硬的身體,又朝著墳堆深深鞠了一躬,“鐵柱叔,林姨,我走了,謝謝你們,也對不起你們,你們放心,我一定照顧好秀霞,我雖然不能娶她,但我一定會把她當親妹妹看待,絕不會讓她受一點委屈和傷害。”


    夏樊說完最後一個字,天地間又恢複成如往常大雨天般的嘈雜,雨伴著風,所有的雨滴忽然無限傾斜,雖說“斜風細雨不須歸”,但夏樊不得不歸,因為他必須要去給少女辭行。


    墳前辭行後,夏樊逆著風朝前大步而走,但沒多遠又忍不住迴過頭,再看了一眼那兩個小土堆,感慨道:“是不是隻要是個凡人,最終都會變成一抔黃土啊?那……世人豈不是都將是一出悲劇?”


    少年緊握拳頭,體內蓮花狀脈絡中,靈力流動抖然加快,頃刻間,方圓百裏的靈氣不斷朝著少年湧來,胸口原本平靜的心靈之火極速的跳動著,一身的寒意眨眼間便化為烏有,隨後,他抬頭向天一字一字的道:“那我夏樊絕不願意!”


    而少年頭頂萬仞處,雲海翻騰,電閃雷鳴,竟有三個人影懸停其中。


    老人,少年與少女。


    三人雖呈鼎立之勢,但少年與少女之間的距離要近上許多。


    一頭紫發的少女指著老人鼻子破口大罵道:“你他娘的再不說實話,老娘便將你的本命柏樹連根斬了,讓你這個老東西頃刻間灰飛煙滅。”


    高大少年感歎道:“老木,我也實在想不通你究竟是以何種方式度過劫數的。”


    老人如同腐屍般的臉陰沉著,冷冷道:“老夫早就料到,你們兩位來這裏不會隻是跟那小子打賭這麽簡單,龍大哥,在同輩中,我木一平最佩服的便是你了,有什麽話就直說吧,老夫承認不是二位的對手,但二位若非要知道得更多,那老夫就算是死也隻有三個字,天知道!”


    事實上,月老贏隻問了一句便已開始不耐煩,但她看見身旁一側的龍不輸並沒有要動手的意思,甚至朝她使著眼色,於是她無奈的又罵道:“臭木頭,你有成神的辦法,為什麽不告訴我們?”


    木一平一抬手,讓一朵烏雲浮在手心,雲朵頓時變成那擰擰柏樹的模樣,冷笑道:“別說老夫不告訴你們,就算告訴了你們,你們也是不可能成為神的,老夫早就說過,去過無盡深淵的人雖還有一萬年的壽命,但早就失去了成神的機會。”


    月老贏忽然已近乎癲狂,大聲喊道:“你放屁,絕不可能,那時候月大人送我去無盡深淵的時候,不是那樣說的,她還讓我好好修煉,日後有機會去聖境找她。”


    木一平把玩著“雲樹”,目不轉睛,淡淡打斷道:“可能是你記錯了。”


    月老贏已控製不住身體的顫抖,道:“不可能,不可能,月大人怎麽會騙我?”


    龍不輸之前從木一平口中已經知曉無盡深淵的弊端,隻不過與其說是弊端,但對龍不輸來說,長生其實也沒那麽有誘惑力,而死亡也沒那麽有恐懼感,所以當他再次聽木一平說出,反而不覺得驚訝,他安慰月老贏道:“一萬年也算很久了,長生難免寂寞。”


    月老贏瞧了眼木一平蒼老的模樣,頓時滿臉的失望:“那我還是會老,還是會變醜,我不甘心,我不願意的。”


    龍不輸轉過身,萬年來第一次把手搭在龍不輸肩膀,微笑道:“你現在很美,不用去想以後得事,要真有老的那天,我總會陪著你的,再說,那也是七八千年後的模樣了,你擔心什麽?”


    但此刻月老贏早已心不在焉,滿腦子都在想日後自己萬一變得跟木一平那樣該怎麽活下去,一副渾渾噩噩的失落模樣。


    龍不輸知道現在的月老贏是什麽也聽不進去的,因為月老贏是女人,當女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時,別人說什麽都沒有用,他見過的女人太多太多,早已明白這個淺顯道理,他自嘲的搖了搖頭,又問木一平道:“我就是好奇,木兄既然沒有去無盡深淵,又是如何安然度過萬載之劫的?”


    木一平揮一揮手,將掌心裏的“雲樹”揮散,變為九棵更小的“雲樹”,微微一笑道:“龍大哥,現在明白了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十三萬年的時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思凡的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思凡的魚並收藏十三萬年的時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