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桃杳感覺後背發毛,先前撒過的謊居然成了迴旋鏢,這時候甩上來了。


    程天水麵色狐疑地看了看桃杳,又看了看楚歡雋,對楚歡雋問道:“大侄子,她和那個姓陸的馬上要成親了,你不知道?”


    桃杳清晰地看見楚歡雋的嘴角抖了兩抖,連眉尾的肌肉都抽搐了起來——但他還是飛快地露出一個大方的笑容,掩蓋了方才神情中展露的憤怒。


    “我哪兒知道這些事啊?啊——那還是得先恭喜時二小姐了,隻不過男女婚姻乃是人生大事,萬萬馬虎不得,不知道時二小姐要與陸公子成親這件事有沒有和鎮北侯大將軍商討過啊?”


    桃杳幹笑著想要敷衍過去,卻感受到周圍三個人炙熱的視線在自己身上焦灼著,簡直像是要把她放在熱油鍋上煎。


    於是,桃杳忽然抬起手來扶住額頭,做出一個很頭疼的表情,顫聲兒道:“哎喲……我怎麽感覺天旋地轉的?頭好痛啊……”


    楚歡雋一眼就看出來桃杳是在演戲,索性陪她演演好了。


    隻見楚歡雋兩三步走上前去,一把將柔弱不能自理的桃杳摟入懷中,另一隻手馬上便將剛盛滿湯藥的瓷碗遞到了桃杳的嘴角邊。


    他低著頭,給那還冒著熱氣的湯藥吹了吹氣,這一個動作還順帶擦槍走火地將自己的嘴唇滑過桃杳的臉頰,簡直是明晃晃的吃豆腐。


    “快把這藥喝了,喝了就不頭痛了。”楚歡雋柔聲說道。


    桃杳仿佛渾身都被定住了一般無可動彈,隻好任由楚歡雋將那碗湯藥徐徐灌入自己口中,桃杳便像個木偶似地隻能不停地吞咽那湯藥,直至一碗湯藥全部飲盡。


    桃杳差點沒嗆過氣來。


    這一來二去,程天水算是看明白了,手指憑空指點了點桃杳,訕笑道:“小丫頭,你本事還不小,老爺子沒看錯人。”


    桃杳聽不明白程天水話裏的意思,但總之肯定不會是什麽好話。藥喂完了,楚歡雋這才放心鬆開懷抱,但下一瞬就又牢牢牽住了桃杳的手腕,桃杳逃都來不及逃。


    桃杳剛想要掙脫楚歡雋的手,楚歡雋卻輕輕地將前麵房間的門推開,牽著桃杳走上前去。


    “要走?走去哪裏?你不是還要看看陸澈怎麽樣了麽?怎麽,不看了?”


    楚歡雋是有些吃醋,也有些怒火,但還不至於這麽小氣。


    他生氣,是因為桃杳不愛惜自己的生命,明知道自己不會武功身子又瘦弱,肯定打不過左棠左丘那夥人,還敢為了救陸澈隻身闖那兇險萬分的茶莊。


    他吃醋,是因為桃杳拚了命也要救的那個人竟然是陸澈——桃杳對他可從來沒有過這樣。


    但是又偏偏是這樣,楚歡雋才會更喜歡她。因為她就是這樣的人,可以為了自己所珍視的人去做自己平日裏所畏懼的事情,可以在一瞬間爆發出巨大的勇氣去突破自己。


    楚歡雋喜歡的就是這樣的桃杳,那個在大漠上願意相信一個陌生少年並願意讓他一同騎著狼王、幫他走出大漠的女孩,那個在他中毒後,就算自己不會水,什麽也沒想就願意與他一同跳進赤水河的女孩。


    桃杳對陸澈的擔心根本藏不住。她沒想到楚歡雋這迴居然這麽大方,隻是在原地愣愣地看了他半晌,或許是疑心楚歡雋又要使什麽壞。


    楚歡雋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快去吧,去看看他。”


    桃杳眼眶一熱,連忙跑了進去。


    這間房間很小,小到似乎隻能放得下一張床。陸澈就睡在那張床上,棉被隻蓋住了他的下半身,上半身赤裸著,傷口剛剛上過藥,繃帶隻纏了一半。


    看見陸澈身上那些多到數不清的觸目驚心的傷口,桃杳的心便猛地往下一沉,好像又看見了在茶莊閣樓裏陸澈倒在血泊中的那個畫麵。


    那麽多血從他的身體裏流出來,似乎快要流盡了……桃杳從來不知道,原來人可以流出這麽多血。


    桃杳頓時感覺有些暈眩——似乎滿地鮮血的幻象又重新映現在眼前,那種腥甜辛辣的血氣再次湧入鼻腔。


    桃杳的身體忍不住戰栗起來,她有些難受地掐了掐自己胸口處的一塊肉,想將方才被血腥氣激起的吐意憋迴去。


    程天水看出了桃杳的異樣,連忙上前解釋道:“剛剛給他上過藥,用的藥比較特殊,需要敞開透氣一段時間,再纏上繃帶。你若見不得血腥,還是等我替他纏好了繃帶再來看吧。”


    桃杳飛快地搖了搖頭,咬唇道:“我不是見不得血腥……隻是擔憂,陸澈他傷成這樣,日後還能恢複幾成?”


    程天水神色一變,自豪地笑了起來,拍著胸脯道:“姑娘,這個你倒是放心。治外傷,我程天水最在行。我可以向你保證,隻要讓他踏踏實實地在我這醫館休養上三個月,遵照醫囑,我準保還你一個健健康康的郎君。”


    “郎君”兩個字一出,楚歡雋方才還假笑著的臉頓時又陰沉了幾分。


    桃杳一心放在擔憂陸澈的傷勢上,沒有注意到程天水話裏的這些細節,連連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多謝程大夫……”


    她話音一落,便連忙撲到陸澈床邊去看他。


    因為失血過多,陸澈的臉龐呈現出一種毫無血色的蒼白,連嘴唇也是幹裂的沒有顏色,他的整張臉就像是一塊還未油墨上色的雕塑,隻有輪廓,沒有生氣。


    陸澈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那裏,雙眼緊閉著,神態安詳,好像什麽也沒發生,他隻是在這裏睡一個午覺,等醒來了,還會跟著桃杳一塊去附近的小吃街覓食。


    桃杳看著陸澈靜默無聲地躺在床上,眼眶裏就忍不住發燙流淚——明明上午還是活蹦亂跳的一個大活人,現在身上卻遍體鱗傷,毫無生氣地躺在床上,連一句話都沒法跟她說了。


    桃杳本想握住陸澈的手,可是他的手上也全是傷口。她怕弄疼他,隻好用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背。


    陸澈的手背還是溫暖的——桃杳這才終於能確認,陸澈真的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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