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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風霽月,樓台箏鳴,乳燕歸巢。葉風停當下一塊魚形玉佩,毫無改色。


    掌櫃的問:“這塊玉佩顏色極好,卻有一點汙濁,就是那玉質裏的黑青。”


    “賣不賣?”葉風停毫不在意地問道,就要作離身狀。


    掌櫃的拉扯住葉風停的衣袖,言道:“一兩紋銀,一兩紋銀,可罷?”


    “一兩紋銀,再加兩百文。”


    “……好。”掌櫃猶豫道。


    “把這一兩銀子給我換成一吊。”葉風停說道。


    “好,公子,”掌櫃道,“慢走!”


    葉風停身著白衣,翩翩似玉。


    “公子,慢走!”一位風流公子追了上來,連同童仆擋住了葉風停的道兒。


    “汝何事?”葉風停道。


    “玉佩。”公子道,纖纖玉指將玉佩遞到葉風停身前。


    “什麽事?”葉風停一臉疑惑地問,皺起眉頭,刹然想起,那是她剛才當掉之物,又舒然開朗。


    “想必這是公子心愛之物,特此將它贖來。”


    葉風停不語,又言道:“哦,這是我扒手而來。”


    公子言笑道:“公子說笑了!”


    “擋道如此,公子莫非有斷袖之好?”葉風停正色道,脫身離去。


    公子一記踢腿往鬼點頗多的仆人身上落去,道:“那是個男人,還是個小偷,辛辛苦苦贖迴的玉佩是成心讓我見識一番笑話嗎?”


    “哎呦!”仆人爬身道,“小人怎麽知道那塊玉佩不是他的貼身之物啊!還有不是少爺您說……喜歡那位公子的嗎?”


    又一記飛腿落上了仆人的身上,公子氣憤罷。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迴首,那人……卻是偽娘子。”公子黯然銷魂道。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全國有四大武莊,其中一座在這裏——夙城。各列江湖俠客在武莊聚集,武莊者,棲宿暫留之地也,內有劍客、俠女、義士、武裝少主、類似皇宮錦衣衛的少年培養成員等各種身份,各種名頭。劍客,最為崇拜者,最為純潔修煉者,至淳臻者,凜然正氣,飄逸脫俗,至俗而化簡,化簡而歸真,又脫道於凡世,活潑冷酷,真非難辨。


    武莊門外,杏樓閣前。


    “少爺,不去參加嗎?三年一度的遊俠競選大會?”之前同船往返的的仆人被差遣迴家,看望父母親人,而自小和傾二公子——傾水然一起長大的小鬼周媛,則被“閑置”在家,看門護院,如今傾二少爺迴來了,自然陪伴左右,周媛,本是男兒,而打他娘親懷胎那一天起,就認定打算生個女兒,所以未出身時便取了個“周媛”這樣的名字。


    “不去。”傾水然迴答道。


    “今年,怎麽不見傾家二公子,他可是武莊之首最為看好的江湖第一劍客人選,他不當第一,誰敢稱第二。”墨顏說,他已成劍客之一,但憑借不得當的手段,武莊各位大家並不認同賜予給他的這個稱號,墨顏,墨家大公子,劍客稱號,幽坤。


    墨顏一旁的俠士——顧無雙,傾水然的表弟,手舉白扇,名翠雨戲青竹,顧家與傾家暗地裏勢不兩立,父親顧衝之先前為傾家的入贅女婿,傾家是個很大的門派,卻行事低調,而顧衝之實力薄弱,卻張揚外露,自然與傾家格格不入,自其妻傾月瀾死後,便脫離傾家,自立門戶,如今依靠墨家,實力大增,勢氣不容小覷。


    顧無雙嘲笑道:“莫不是被海上風浪給席卷到了琉球島吧!”


    不過,他心裏自然明白表哥傾水然早到了夙城的,當天他還親自見他從船上下了渡口,傾家二公子自然不像他那樣大張旗鼓的行事作風,表麵卻並不顯得小心謹慎,而是約束之中又見天生一具的張揚帥氣。


    “哈哈哈哈!”一群無流之輩跟著笑了起來,最能與傾二公子相提並論的是……烏無晴,他向來自視清高,囂張跋扈,別人眼中的無晴公子亦是如此,放話道:“傾二公子,若不能來,我們此次便解散作罷,在此跟一群傻子同……候……一……室,有何意義?”一起一落,張與馳中,盡顯傲氣,他搖的是一把黑羽扇,色澤烏黑發亮。


    墨顏下意識地望向烏無晴,瞥了一眼之後,心裏卻落盡繁花,一陣淒涼,再看了一眼自己黑絲木槿衣衣袖下遮蔽的手臂上的“火流花”印……


    顧無雙卻霎時臉都綠了,心裏恨不得在這個人頭上淋一桶糞。


    “烏公子,顧公子,墨公子,各位等稍安勿躁,此時差一個人也不會誤了這等大事的。在座的實力都不容小覷。”莊主喊話道,步伐沉重有力,兩袖春風,天生俱來的莊嚴不容猜忌與緩衝,迎麵而來。


    “那還勞請莊主大人把傾二公子給請過來,反正缺了這個人,是不行的,對諸……位……都不公平。”烏無晴說道,身起扇落,一頭飄逸的秀發,散於兩肩。


    一旁的顧無雙則有半分不高興,這烏無晴真是處處與他作對。


    “走罷,留此地作甚?”墨顏扯著顧無雙的衣袖,使眼色道。


    “墨如玉,難道你沒有什麽想法嗎?”顧無雙直唿其字(如玉,墨顏的字,因為是曾祖父取的,較為女性化,所以他特別忌諱,一般不讓人稱唿其字)。


    “我的看法不就是如我說的那樣麽……他不當第一,誰敢稱第二?”墨顏冷漠地無所謂道,的確,傾水然對這方麵天賦極高,有很大的領悟,又抱有其他人所未有過的熱忱。


    顧無雙甩開他的手,氣憤道,然後獨自一人踏上武莊後門的通道,豔麗的木槿花流落枝頭,與紅色的朱槿相交輝映。


    “是誰在哪兒?”顧無雙停駐腳步,心裏默念道,在花團錦簇之中瞥見一個少女的光影迷離。剛開始隻是一個臀部,爾後前身慢慢隱現,“窸窸窣窣”,從枝丫之中分離,現出一個玉清魅麗的公子麵容,哈哈哈哈,顧無雙放肆地大笑,差點兒有些忘乎所以,這突如其來,猝不及防的帶著粗糙聲線的笑聲笑得葉風停頓覺窘迫,陷入尷尬境地。她耳朵滾燙滾燙的……


    笑聲戛然而止,“竟然撅屁股聞花!武莊之中鮮有奇葩啊!”顧無雙脫口而出。


    葉風停從裏麵走了出來,淡藍色魚紋直錦長袍與她淡然而獨具一格的氣質配襯得恰到好處,彎眉微皺,覆舟唇輕歪,平鼻近人,杏眼朦朧,黑發微撩,風和陽光寂靜無聲,誒,他認錯人了嗎?身為一個男人,先是誤會了一個男人是個女人,然後見到真麵目時,卻無知無覺,目不轉睛又盯著這個男人看,顧無雙怔住了,目光呆滯失神,她似有目標而漫不經心的步調正踏蹭著塵埃與微灼的陽光朝他的方向前進,木槿的清香和扶桑的芳香從她的身處散落至他的鼻翼,顧無雙表麵上默然無視,心裏卻猶如翻江倒海一般,青澀少年的萌動,禁不住轉身迴望她嫋嫋婷婷的身影,早已忘記之前最初要分辨性別的衝動。


    歎氣連連,哎……哎……哎!顧無雙歎氣。


    “剛才我摘了好些花,不會……他發現了吧?看我的眼神甚是奇怪。“葉風停心想,兩隻衣袖裏沉甸甸的滿是鮮豔奪目的木槿與扶桑,紅的、黃的、紫的、白的,像絢麗的彩霞一樣。


    迴到同福館,那是一間提供遊人暫棲的旅店,來往都是些素不相識的人。葉風停靜坐下來心想,兩手枕頭倚靠在床桅,以前每到之處,雖然各有別樣的景色風情,但遺留下的無一不是孤寂,但是來到夙城這個地方,卻似有那麽幾分相識,難道是因為自己喜歡的人……嗎?


    她迴憶起那天,她著急下船的那一刻,還有聲嘶力竭吼的那一刻,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從來沒有那麽瘋狂過。


    她迫切地喊道,生怕下一秒見不到他。


    “已經下船了,天還未亮的時候。”他驚異地迴答道。


    “去哪兒了?”她著急地聲嘶力竭地吼道。


    “去夙城了,還有這一艘船不是他之前乘的那一艘船,那位公子是夙城的大戶人家的公子,早已在夙城下船了。”他迴答道。


    葉風停來不及想那麽多,說:“對了,夙城在哪兒?”


    “離這裏不遠。”他答道。


    她總算鬆了一口氣,朝著那個人笑道,然後疾跑著下了船。


    她著急打探道:“請問夙城往哪裏走?”


    渡口上的人橫七縱八,像來迴走過的匆忙的物件,或停留或著急,直直滑動,一點兒不拐彎抹角,刺喇喇的聲音響徹天際。


    “通水運是不行的,這裏隻有一條自北向南的河流,逆流而上需要花大價錢,海上固然行得通,可是很多船都是‘黑船’。”一個皮膚黝黑的搬運工答道,臉上不知是因為朝霞,還是因為晚霞而蒸苒發燙,霞光五彩斑斕地映襯著白帆還有波瀾的海麵。


    “那麽該怎麽走?”葉風停問道。


    “走陸路吧!你會騎馬嗎?如果會的話,不出一天,你便抵達夙城。”搬運工停下來,歇息道,汗流浹背。


    “不會,那麽你隻能走路了。”他耐心說道。


    “嗯,謝謝,老伯!”葉風停拜別道。


    身後,一陣海風吹拂過她長長的頭發。


    疲憊、困意,襲遍全身,原來隻是接近他便如此困難。


    她不能放棄,離夙城的路越來越短,來往終於有華麗的馬車,有奔馳或緩慢的駿馬或驢騾,“姑娘!你去哪兒?我載你去!”一個富貴公子說,氣質高貴,穿著素淨的白衣。


    “不了,我不希望欠人人情。”葉風停答道,堅定的目光映襯著晶潤的寶劍。


    “……哦,好!在此拜別!”馬車揚長而去。


    晚上,身無盤纏,她來到江邊的樹叢,螢火蟲閃閃發光,綠色的帷帳,藍色的床頂,還有蟬的輕鳴彈唱,溫暖如飴。


    一想到馬上就能抵達目的地,她的心就落下了一塊,連身心都被美麗而神秘的夢縈給纏繞著。


    清晨,鳥兒鳴叫著,她撒下烏黑靚麗的頭發,浸入水中,像來迴交織的長而細的水草,船慢慢移動,向岸靠近,“鬼呀!”老船家叫道,葉風停正抬頭,舉發,雙眼凝視前方,直嚇得那人劃櫓轉向,“什麽鬼呀!”葉風停也被驚了一跳,向身前身後望去,樹枝像被水壓進了水底,黑漆漆的一片。


    一陣清爽,洗漱完畢,清了清嗓子,用胭脂抹了抹麵容,掏出點點唇脂擦了擦嘴唇,越看越入神,越入神越揣摩,竟像以前那個老妖婆——鄭貴妃,桃花敷粉,粉白黛綠,施芳澤之,葉風停氣急之下,潑水入麵,將原本的紅妝暈散而開,於是乎,戴了一對青玉耳璫,就擔起包袱上路了。


    “咕咕咕……”她的肚子嘟囔道,她伸手摸了摸肚子,扁扁平平的,一點兒肥肉都沒有。


    “人還沒到,她就先餓死了。”她心裏歎氣道,於是掏出包袱裏剩下的冷冷的窩窩頭,再從樹上摘了幾個果子,準備填填肚子,果子是空的,她剝了皮道。


    一路飛奔,追趕著黎明,順手牽來的灰驢拖載著她困厄地前進,她趴在驢兒身上,毛茸茸的耳朵軟軟地掃頰而過,腳蹄子下有沼澤和水草的味道,混雜著一股泥潭的臭味兒,陽光暖暖的灑在他們的身上,帶來睡意,穿過綠色的海洋,聞著驢身上的味道,好想吃一頓驢肉火燒……葉風停抹了抹口水,睜了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清晰,水聲嘩啦,不覺衣服濕透——由於被綠草上的露珠刮過,鞋子也濕透了,索性她下了驢背,逮著裙子和褲子,踩著水坑過了岸,“哎呀……哎呀……”,一蹦一跳。


    脫掉打濕的繡花鞋,她渾渾噩噩地傾躺在軟綿綿的草灘上,抱著圓滾滾的灰驢,不覺憶起了傾水然的麵孔,他呆呆帥帥的模樣,果真與這頭小灰驢有些相似。


    “好餓……”葉風停叫道,“小灰驢。”頭靠在它的背上,用手刮了刮它的毛皮,顯現一道道毛毛的橫條。


    她好像聽見它在說,我也累啊,葉風停怔了一下,難道都餓出幻覺了嗎?接著耳朵開始不停的幻聽,風聲颯颯,她抱著小毛驢,越來越疲倦,手中像抱著一個虛無的東西一樣,如同熾熱上升的陽光一樣。


    當她被吵醒時,“歐啊——歐啊——”,灰驢的麵孔出現在她眼前,眼睛大大的,像翻了船的月牙,鼻孔鼓得像那風帆一樣,直抽著氣,她幡然起身,雙臂用力撐著地,地上是一小堆又一小堆的穀荻,勝似白雪的花穗隨風揚揚翩舞,貼近地麵搖曳,“又不能吃,拿過來給我幹嘛?”葉風停叫道,她定睛一視,突然從中想明白了什麽道理,就像這穀荻一樣,如若來不及抵達,即便再來時,看見它綻放得這麽美麗,卻也錯過了用處。


    歲月不待人,徒有獨蹉跎。


    她起身道,丟下灰驢而去,喊道:“快走!你一定知道迴家的路吧?”


    “歐啊——歐啊——”它那難聽的聲音伴隨著水聲嘩啦,漸行漸遠,直到消逝。


    果然沒有留戀啊!一頭聽不懂人話的蠢驢而已。


    著急趕路,來到城市,進入店鋪,葉風停摘下了耳朵上的青玉耳璫,當了一兩銀子,那是——師父給她的,如今她什麽也沒剩下了,她告誡自己,除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然她絕不做違背良心的事。可是為了好好活在這個世上,她不得不違願,甚至把這當做理所當然的慣例,那就是當扒手——隻是針對有錢人,平常百姓,她絕不出手,也下不了手。


    “姑娘,看著你這麽體麵,需要把貼身東西當了,是有什麽難處嗎?”掌櫃的問,“我知道這裏有個……飄香館,姑娘,要不要我托人介紹你去?”


    “不用了,謝謝。”葉風停耳根子一紅,目光躲閃,拿起銀子,就徑直邁著疾步脫身了。


    她腦袋昏昏沉沉的,就差餓暈了去,不行,得買點兒東西吃。


    她正在包子鋪處,熱氣騰騰的包子誘引著她的食欲,使她目不轉睛,低眉頷首,突然,她碰到了他,她抬起頭,側目而視——他的麵孔如此清晰,惹人注目,帥氣非凡,瀟灑動人,像一道絢麗的陽光一樣,霎時映照入她淒涼的心房,但此時此刻,她仍要高傲自若,假裝無視,十分悠然自得、笑靨如花地攤出一文錢,然後再無迴眸,卻心如雀躍地徑直離去,麵色如常。


    傾水然迴眸一望,看著她的身影離去,仿若漸行漸遠漸無書,水闊魚沉何處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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