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說得對,為什麽不打?既然徐輝祖不肯與我們聯手,我們隻能把他拿下。南下本來就是要過五關斬六將,徐輝祖他這一關,難道我們還過不去了?”


    因為徐妙錦在場,朱棣顯露出比以往多十倍的輕蔑。


    “殿下,他這一關,我們肯定過得去,可是現在不是時候。”紅石不急不噪地解釋。


    “我們的兵力不如他們,當然這並不起決定作用,一路上我們都是以少勝多。可是魏國公的實力人人皆知,我們與他們硬仗必然損兵折將。他們調兵遣將近在咫尺,可我們卻千裏迢迢。你說現在出戰,誰的優勢更大呢?”


    “紅石,你忘了起兵當日我們的盟誓嗎?不管是死是活,都要一路打到應天!”朱棣看似失去了耐心。


    “打,每一城池都是我們浴血奮戰打下來的,他們不會打開城門,滿腔熱忱地迎接我們。”


    道衍輕描淡寫,他知道這些討論都是多餘,即使紅石的話再有道理,也已經沾染了為敵籌謀的嫌疑。


    “殿下,大師,他們當然不會把我們迎進城去,可是要在喪失天時和地利的情況下硬戰,那就是違背兵法,必將滿盤皆輸!離應天越近,我們越不能衝動,要保存實力!”


    “我也不想打硬仗,可是何福平安守著宿州,徐輝祖很快就會趕到靈璧。我們被夾擊在中間,進也進不得,迴也迴不去。除了死戰,還有什麽辦法?”朱棣反問。


    “殿下不必著急。今日我們被三路人馬圍困,可是過幾日未必就是這種情形。我們再等等看吧,等到更有利的時機再出擊也不遲。”


    “殿下,紅石說的也不無道理,不如觀察兩天再做定奪。”


    道衍假裝改變了立場,他打算單獨和朱棣商討。


    朱棣還欲分辯,道衍向他使了個眼色,他到了嘴邊的話和恍然大悟一起被咽進肚裏。


    徐妙錦心滿意足地喝下最後一口茶,起身離開了營帳,由勤務兵引導著來到一間招待貴賓的帳篷。


    當然,她對住宿和飲食從不挑剔,在世人眼裏,這與她尊貴的身份有些不相稱。


    高貴的血統給她帶來的是高貴的人格,與她一個階層的人及其不同,她從小就知道憐貧恤老,賑貧濟乏,不貪慕權勢,不飼養野心。


    在她看見她們這個階層的人以一種獨特的生活方式淩駕於芸芸眾生之上的時候,她常常感到痛恨與厭惡。


    雖然她尚未意識到要反抗,但她至少知道她們不能再給百姓帶來苦難。這也是她反對姐夫為了爭權奪利,無視民不聊生最重要的原因。


    過去的兩三年,她走了很漫長的一條路,可卻還在原點。


    她覺得自己隻是米粒之珠,往往因為孤立無援而氣餒失意,但她的心底總有更強大的一股力量不允許她溜之大吉,逃之夭夭,摧毀她退一步就是海闊天空的幻想。


    當她意識到她注定了就是一個不能放棄的人時,她意外的找到了同盟。


    她感覺像做夢一樣,模模糊糊,隱隱約約之中,有一個人拉了她一把,或許隻是杯水車薪,但絕不會無濟於事。


    深夜,紅石悄悄前往徐妙錦的營帳,他要向她表達自己的真誠,不容許她再有絲毫疑慮。


    徐妙錦麵紅耳赤,搭上外衣,點亮一盞油燈。


    “妙錦,沒打擾你吧?”


    “沒有,紅石,有什麽事?”橘色的燈光隱藏了她的羞怯。


    “我來和你說說魏國公的事,你相信我吧?”


    “當然,我不信你信誰?”徐妙錦沒有撒謊,在這一刻她全心全意相信了紅石。


    “嗯,謝謝你,妙錦。”


    看見撫媚動人的徐妙錦,紅石一瞬之間忘了自己深夜登門的目的,沉醉片刻才又恢複記憶。


    “妙錦,你不要急,我們隻要拖延半個月,殿下就會主動揮師迴北平。”


    “為何?”徐妙錦的大眼睛在朦朧的燭光下異常迷人,長長的卷曲睫毛像是迎春抽出的嫩芽。


    “呃……”紅石幾乎又失了神,“現在,現在天氣越加悶熱,很快士兵們就會因為水土不服陷入疲憊的狀態難以作戰……”


    “原來是這樣……”徐妙錦沉思片刻後眼睛發亮,“紅石,你就是在等天時!”


    “是的,殿下不戰而退,這是最好的結局。”


    徐妙錦捂住鼻子,突如其來的百感交集令她熱淚盈眶,透過淚水,她似乎已經看見了井然有序的街道,歌舞升平的夜晚,笑逐顏開的百姓。


    “紅石!”徐妙錦忘情地抓住紅石的手,“我們,我們真的可以等到那一天嗎?”


    “妙錦,你瘦了,保重身體……我們盡力而為,無愧於心就可以了。”


    紅石點了點頭,他不忍心壞徐妙錦的興致,但心中難以掃除的陰雲依舊大行其道。


    月亮孤寂地懸掛在夜空中,靜靜聆聽人們的心聲。


    道衍也獨自來到朱棣的營帳中,開始了他們真正的討論。


    “怎麽,紅石沒有來?”朱棣披上外衣。


    “殿下,紅石所說的就是他的想法。”


    道衍始終在朱棣麵前替紅石隱瞞,他不願在理想的道路上半途而廢,也不想失去紅石這個一生中最了解他的朋友。


    “紅石認為不出戰,大師也這麽認為嗎?”


    朱棣雙手抱在胸前,還未得到道衍口中的答案,便已開始在屋中沉重地踱步。


    “不出戰。”道衍的眼睛隨著朱棣的移動而移動。


    “為什麽?”朱棣耐著性子,希望自己不要再重複聽到那番“真知灼見”。


    “拖延時間。”


    “拖延時間?”朱棣停下腳步,雖然不解其意,不過新觀點顯然引起了他的興趣。


    “大師,說得詳細點。”


    “或許我們真的可以不用打硬仗,比如拖延數日,徐輝祖有沒有可能被譴調迴京?”


    道衍臉上浮現詭秘的笑容,不過朱棣深陷英勇迎戰的豪情壯誌中,未能領會他的用意。


    “怎麽可能?他才剛剛到宿州啊!而且我們還被他嚇跑了,這個捷報傳到朝廷中,皇上說不定還要升他為平燕大將軍呢?”


    朱棣立馬給予否定。


    “平安、何福、徐輝祖三個人都在宿州,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我看三個男人也能演一台戲。”


    道衍的笑容越發開朗,他的意圖從溝壑縱橫的皺紋中唿之欲出。


    “離間計!”朱棣隨手抓起案幾上的兵書猛然拍下,一隻不幸的蟑螂被擠出了粘稠的內髒。


    “哈哈哈!”兩人隨即心領神會仰頭大笑。


    雖然離間計是他們慣常使用的計策,也為他們不損失一兵一卒贏得了多次戰鬥,但是它依舊散發著無窮的魅力,在營帳中久久迴蕩。


    每天從燕軍的營地都將準時無誤,風雨無阻地送出兩封信,送到徐輝祖的手裏。


    這些信無一例外地無視徐輝祖的約戰,老生常談燕王與魏國公千絲萬縷的關係以及達成一致的必要性。


    兩天之後,徐輝祖已經不再查閱信件內容,將它們像破布一樣隨手扔在角落。


    五日之後,這些“垃圾”被一個有心的仆役清潔出黑暗的角落,輾轉至一個會對它們視若珍寶的人的手裏。


    一個潮濕悶熱的午後,沒有睡好午覺的何福發現他的案幾上竟有一遝皺巴巴的信件,他無處發泄的怒氣找到了靶心,對這種膽敢挑戰他的權威的行徑怒吼咆哮。


    “誰幹的?誰把我的信弄成這樣?”他的目光像惡狼一樣盯著侍衛。


    何福的侍衛不知所措,目光落在那遝格格不入的信上,他的意識告訴他此時若不跪地求饒必將後患無窮。


    “都指揮,屬下剛剛**,不知……屬下也是剛剛才看到……”


    侍衛跪在地上,語無倫次。


    他深知何福這個七尺武夫與眾不同,不像其他將領那樣邋遢肮髒,對衛生不拘小節,即使征戰在外,也要求保持居所幹淨整潔。


    侍衛上前一步,想要處理掉那些不符合何福審美的東西,可是靈光乍現——它們是信件,他的舉動唯恐火上澆油。


    強烈的求生欲望恩賜了他最後一絲理智,他站在原地,垂首抱拳:“屬下聽憑大人吩咐!”


    “吩咐?本將沒有吩咐過嗎?要是讓我知道是誰把這些信件弄成這樣,五馬分屍!”


    方圓兩丈之內的雜亂都可以讓何福心慌意亂,削減他處理公務新鮮的活力,持久的精力和平和的耐性,這是屬於他獨一無二的脾性,他從未想過克服,甚至認為這使他的專注非一般人可比。


    在想象懲罰作惡者的酷刑後,他發泄了些許怒氣,隨即嚐試靠近那一遝信。


    他用兩隻手指撚起最上麵的一封準備拆開,信的褶皺紋理像沸騰的水一樣燙傷了他的手,信被扔出一丈多遠。


    “你!讀!”他惡狠狠地衝著侍衛又展開一波攻勢。


    侍衛領會到補過的機會來臨,像惡狗一樣撲向那封信,他才讀出信套上的名字,何福就像失憶了似的,完全忘記這封奇皺無比的信多麽令他惡心,剛才他的手又是如何被這封信所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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