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客棧,??握瑜仍然在沉睡之中,偶爾幾聲驚慌囈語,像是行走在夢中的幽深地道。


    紅石躺在床上睡意全無,對肚子發出的抗議充耳不聞,因為又有一件事盤踞了他的心頭。


    目睹冰韻父女倆在朝鮮的處境,他想到了陳理和李芳遠的圖謀,從而對自己的計劃重新做出了調整。


    陳理在朝鮮建造地下兵團,顯而易見想趁大明內亂漁翁得利,那麽他和李芳遠走得這麽近又有什麽意圖?


    難道兩人建立了聯盟,共同入侵中原,屠戮漢人,並且將江山一分為二嗎?


    如果朝鮮人真的做了漢人的主,那麽受盡淩辱的冰韻父女倆就會比比皆是,漢人的性命就將如同草芥,漢族的尊嚴將會被無情踐踏。


    他本以為陳理或是李芳遠都與他無關,打算一走了之,此刻種種端倪預示著他或許有機會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阻止陳理再給大明戰亂雪上添霜,遏製李芳遠謀奪中原之地的野心。


    現在陳理和李芳遠是什麽關係還不得而知,如果他倆確實達成戰略一致,共舉反明旗幟,那就必須當機立斷破壞他們的聯盟,絕不能讓戰亂再起,讓異族入侵。


    紅石打定了主意,昏昏沉沉睡去,直到翌日午後。


    他醒來時,??握瑜已經下了床,垂頭喪氣地坐在桌子麵前,但是看起來他原先虛弱的樣子已經不複存在。


    “舅舅,你醒了?”


    “嗯,餓醒的。人不吃東西該有多好,我還沒睡夠呢!”


    “哦,你餓啦?怎麽不去叫吃的?”


    “等你唄,怕早叫來飯菜涼了。現在已經是亥時了,我錯過了早飯和午飯,我流浪的時候,每日三餐都絕不少一餐呢!”


    ??握瑜拉起空蕩蕩的褲腰:“你看,褲子都穿不上了!”


    “你在夢中還能吃飯呀?”紅石看見舅舅恢複了往日的神采,昨日的愧疚與傷感稍微得到了一些補償。


    “我去多叫兩份,就算是早飯、中飯、晚飯一起吃吧。”臨出門前,??握瑜故意拍拍肚子,強迫它發出“咕咕,咕咕!”的聲響,以此證明自己沒有誇大其詞。


    “哈哈哈!”兩人相視而笑。


    “紅石,你想吃什麽?”


    “隨便,它不講究,好對付得很。”紅石在肚皮上畫圈。


    小二還未走到門口,飯菜的香味就已破門而入。


    ??握瑜的雙腳不聽使喚,飛快朝香味奔去。


    他迫不及待搶過小二手中的托盤,目不斜視,嘴裏念念有詞:“餓死了,餓死了,好香啊!謝謝啊!”


    等他重新坐到桌子旁邊的時候,手中的一大塊鹵牛肉已經一半進了肚子。


    紅石笑得前仰後合:“舅舅,你五六十了,不是五六歲!”


    ??握瑜沒空理會紅石,他的嘴巴無法一心二用。


    牛肉在??握瑜的嘴裏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油亮的醬色鹵汁沿著他的嘴角向外滲,看得紅石饑火燒腸,餓不可耐。


    他趕緊抓起一大塊牛肉送到嘴邊,突然想起了剛才對舅舅的奚落,怕他迴敬自己,偷偷用餘光掃了舅舅一眼。


    ??握瑜專心致誌大快朵頤,無心他事。紅石放下心來,餓虎般撲向自己的食物。


    沒花多少時間,紅石和??握瑜的麵前就隻剩下了一堆空盤空碗,??握瑜舔著唇邊的肉汁,意猶未盡般嘖嘖稱讚:“嗯,好吃,好吃!這家客棧的廚子做的菜還真是好吃!這一頓吃的特別舒坦,昨日雖然也是饑腸轆轆,但是心力憔悴,吃起來哪能有這麽香?”


    “舅舅,沒吃飽的話,我再叫幾個菜來。”紅石二話不說起身走到門邊。


    “站住!不……不要了,”??握瑜摸著圓圓滾滾的肚子,露出惋惜的神情,“裝不下了。走,出去走走,撐著了。”他緩緩站起身來,像是身懷六甲。


    “今天不行,我怕二雨來找我。”紅石迴到桌邊坐下,用手托著腮幫,喃喃低語,“她怎麽還不來?”


    “二雨?救我們的那個小姑娘?原來她叫二雨,紅石,你和我說說,你和二雨是怎麽認識的?”??握瑜吧唧著嘴,一小撮飯菜殘渣被他的舌頭嫻熟地卷起,然後又被吞咽下了肚中。


    “說來話長,以後再慢慢告訴你吧。”紅石無心談天說地。


    “紅石,二雨是教主啊!一個小姑娘怎麽能做上一個教主,真不像呀!她是怎麽當上教主的?”??握瑜沒有放棄,端起一杯茶漱了漱口,咽下肚,準備開始愉快愜意的飯後閑談。


    “不知道,今天她來,我要好好問問她。”紅石急躁地又站起身來,走到門邊,把頭探出門外,仿佛期待馬二雨立刻就會前來給他答案。


    “怎麽了,紅石?一提起二雨,你就心事重重的,你們的關係不一般吧?”??握瑜沒有體諒紅石的心煩意亂,這個陌生又神秘的女子引起了他巨大的好奇心,什麽也壓抑不了,阻止不了。


    紅石茫然地盯著空蕩蕩的過道,沒有迴答??握瑜的話。


    “紅石,你到底怎麽了?過來,二雨要來便來,不來便不來,你巴巴地站在那裏,脖子伸的再長又有什麽用?”??握瑜輕輕拍打著桌麵,第一次在紅石麵前端起了舅舅的架子。


    “我……好吧,不看了。”紅石走到一張放置閑物的案幾旁,從包袱中拿出一本有關朝鮮曆史的書籍,他坑坑窪窪的隻閱讀了十幾頁,邊讀邊學習朝鮮的文字。


    “噗!”??握瑜嘴中含著的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哈哈哈,果真是我的外甥,你這假模假樣的模樣和我當年一模一樣!”


    “什麽?”紅石瞪著??握瑜,“我沒有……”


    “哎呀,別裝了,你現在心裏想的全是二雨,有心思讀書嗎?紅石,我也在女人手上栽過,我知道你心裏是怎麽想的,其實……”??握瑜詭秘一笑,“其實我有一套對付她們的方法,你想不想學一學?”


    “不想,而且舅舅,我也沒有栽在女人手上……”紅石詞鈍意虛,他想起了徐妙錦,他不能否認自己栽在了她的手上。自從知道徐妙錦和朱棣暗中兩情相悅,紅石做了許多蠢事,不過最蠢的也許是他一直期望有一天徐妙錦會改變心意,為他的真心所打動。


    “噢,舅舅,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麽找到那進地道的開關嗎?”帶著幽幽的心傷,紅石趕緊轉移了話題。


    “地道的開關?”??握瑜果真拋棄了對男女之情的探索,“對,對,你趕緊告訴我!”


    “舅舅,你注意過那一排三四十棵樹有什麽不同嗎?”紅石詭秘地眨了眨眼睛。


    “那些白楊樹?有不同嗎?有的高點,有的矮點,有的粗點,有的細點,就這樣?”


    “不隻是這樣。”


    “我不知道,紅石,求你別賣關子了!如果我知道,那不就由我來開啟機關了嗎?”


    “好吧,舅舅,我告訴你,其中有兩棵與眾不同。”


    “哦?有什麽不同?”


    “白楊樹是雌雄異株的樹木,要麽是雌樹,要麽是雄樹。雌樹比雄樹的枝葉稍微稀疏矮小,因為它們要繁衍後代的關係。”


    “哦,這和人,還有動物都是一樣的。原來樹也是雄的比雌的強壯。那麽那兩棵樹肯定是同類,都是雌的,或者都是雄的?”??握瑜胸有成竹。


    “不是雌的也不是雄的。”紅石仍然不肯揭示答案。


    “那是什麽?樹精嗎?”??握瑜的聲音忽然變小,生怕驚擾靈異,自從他認識這個世界開始,就從未否定過神鬼的存在,並且對之望而生畏。


    “舅舅,你老是鬼呀,精呀地嚇自己,你見到過嗎?”紅石輕拍??握瑜拽緊的拳頭。


    “你,你又不說,害得我瞎想,快告訴我,不是雌的也不是雄的,那是什麽?”


    ??握瑜不敢動彈,仿佛惡鬼正在他的周圍伸出利爪伺機而動。


    “雌雄同株。”紅石開懷大笑。


    “原來如此。”??握瑜癱到在椅背上,心中的惡鬼已經化作了塵埃。


    “但我還是不知道為什麽每次開關的位置都不一樣?樹挪了根還能活嗎?”


    “那些樹是連根連土一起挪動,所以能活。”


    “哇!這是怎麽弄出來的?”


    “地下有機關。我想每次他們開啟機關後都會及時變換樹的位置,這樣一來,如果沒有發現雌雄同株的秘密,就沒有人能開啟他們的機關。”


    “你們漢人的腦子確實挺好使的。我看到景福宮也不見得會有這麽複雜的機關。”


    “嘿嘿,誰知道?李芳遠和漢人走的那麽近……”


    “紅石,你在裏麵嗎?”一個纖弱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紅石猛然起身,手心不知不覺開始冒汗。


    門開了,馬二雨怯怯地站在門外,昨日的英姿就像被秋風橫掃的落葉,埋入了泥土,無影無蹤,她又變成了紅石認識的那個馬二雨。


    “二雨,進來!”紅石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為了讓自己臉部的線條看起來更加柔和,原來那種毫不在意的神情被不自然的裝腔作勢代替,他從未料到麵對馬二雨會讓他渾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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