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仲月,文華殿即將舉行一年兩度的經筵之禮。朱允炆神采飛揚,這是他最喜歡的活動之一,最重要的是近來沒有戰事憂擾。


    早朝之後,他就和方孝孺開始討論四書五經,他得在經筵之禮上撰寫禦論,這是他在群臣麵前大展才華,讓群臣對他心悅誠服的大好機會。


    梅殷提著沉甸甸的木盒,懷揣十幾封戰報,穿過了東麵文華門,跨過甬路,來到了文華殿。


    他不怕攪擾了皇上的雅興,粉碎了皇上德治的夢想,他要讓興致盎然的皇上,讓平靜的文華殿燃起戰火硝煙。


    “駙馬,過幾日就是經筵之禮,你做好準備了嗎?你打算說哪幾本經史?”朱允炆笑容滿麵的詢問梅殷,全心全意沉浸在經筵之禮中,他不善於察言觀色,完全沒有注意到梅殷不同尋常的侃然正色。


    “皇上,臣已做好準備,不過今日臣另有要事稟報!”


    “駙馬,其他事先放一放,朕和大學士正在辯論,你也一起來吧。三人的辯論定比兩人的辯論更加精彩。”朱允炆摩拳擦掌,準備決一死戰。


    “皇上,不!”梅殷猛然下跪,伏地磕頭,“皇上,臣有重大軍情稟報,不可延誤!”


    朱允炆一愣,臉上的笑容漸漸凝滯,取而代之愁眉和些許驚慌。


    他慢慢分開正在摩擦的雙掌,緩緩垂下,搭在龍案上,彎曲雙腿,正襟危坐,無助地看了一眼梅殷身旁的方孝孺,希望他拉他一把。


    “皇上,軍情要緊,還是先聽駙馬稟報軍情吧。”方孝孺沒有如朱允炆所願。


    “駙馬,你說吧。”朱允炆隻好就範,開始轉而期望所謂的軍情不過是小事一樁,可以速戰速決。


    “這是耿炳文送來的戰報,請皇上過目!還有,這個木盒……”梅殷低下頭,“也是前線送來的。”


    “那是什麽?”朱允炆指著盒子。


    “請皇上先看戰報吧,看後自然明白盒子裏為什麽有這個東西。”


    朱允炆審視梅殷,想從他的臉上讀出木盒裏的信息,可他一無所獲。他把目光從梅殷臉上移開,找到了木盒,內使正捧著木盒走上階陛,朱允炆的目光隨著它也上了階陛,直到木盒擺放在他的麵前。


    “拆開!”朱允炆命令內使。物品總是比文字醒目,在木盒和戰報之間,他想要先解開木盒之謎。


    梅殷沒有阻攔,他指望著那顆觸目驚心的人頭證明自己提議李景隆伐燕是個正確的決斷。


    皇上的震驚越大,產生的效果就越好,換帥的可能性就越高。


    內使無所畏懼地打開了木盒,但在他和朱允炆同時看到那張蒼白的臉時,烙下了一生中最可怕的記憶。


    朱允炆尖叫一聲,蜷縮在龍椅裏,內使不敢後退一步,常年在皇上身邊練就了迎難而上的本事。


    他飛速從龍案上抱起木盒,將它移到地上,然後覺得木盒離皇上還是太近,又將它推到了更遠的牆角,並且僅僅將蓋子封住,一腳踏在蓋子之上,不允許裏麵的妖魔邪祟再出來禍害皇上。


    氣度非凡的寬敞龍椅唯一一次給了朱允炆巨大的幫助,那高高的後背隔絕了他和一顆恐怖的人頭,溫暖地給他提供了避風的港灣。


    “皇上!”方孝孺沒能顧及禮儀,三兩步上了階陛,走到牆角,英勇的擋在人頭和皇上之間。


    他的目光在內使的大腳和木盒上了停留了片刻,但沒有關注木盒裏的東西,取而代之的是斥責梅殷:“駙馬,你這是何意?你帶來什麽東西驚嚇皇上?”


    “臣該死,皇上莫要傷了龍體。這是……駙馬都尉李堅的人頭!”梅殷揭曉了答案,既然他們不讓人頭現於青天白日,那麽隻能由他親口製造這場恐慌。


    朱允炆目光發直,內使努力抑製住發抖的身體,方孝儒麵色鐵青,一時間炯炯的雙眼竟失去了焦點。


    “大膽!”方孝儒很快迴過神來,自從他入世以來,就抱著一顆以死報效國家的心,即使是麵對可以砍下他人頭的刀劍,他也無所畏懼,更何況是一顆不會說話的人頭。


    “梅殷,你竟敢呈上李堅的人頭,你是何用意?”方孝儒火冒三丈,怒發衝冠。他把皇上當成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受到了驚嚇,他怎能不為之動怒?


    “皇上息怒,學士息怒!”梅殷鎮定自若,始終伏拜在地上,“李堅的人頭是一個陌生人送到微臣府上的,微臣不敢有任何欺瞞,也不敢怠慢,立即將它送來了皇宮。”


    “拿走!拿到朝堂之外!”方孝孺指著木盒的方向,私自做了決定。


    “是……”內使將腳從木盒蓋上移開,彎腰抱起了木盒,此時這顆人頭就在他的胸前,就在他的雙眼之下,他覺得倒豎寒毛,提心在口。


    與人頭在他的踐踏之下不同,剛才凜然正氣還能壓倒畏懼,可此刻他嚐到了爬山越嶺的艱難,舉鼎絕臏的痛苦,目不能視的危險,費盡千辛萬苦才把木盒移出了文華殿。


    “皇上莫驚!李堅英勇就義,是大明的功臣。請皇上厚葬李堅!”方孝儒退到階陛下,以長輩的寬慰語調,以臣子的赤膽忠心向朱允炆進諫。


    仲秋的涼風吹進大殿,朱允炆打了一個哆嗦,身上的冷汗像薄冰一樣寒徹透骨。


    “朕是不是很沒用?”他的目光追隨著風,追隨著被風吹的吱呀作響的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門。它們可以來去自由,而他,連害怕的自由都沒有。


    “皇上切勿自貶。”梅殷搶了方孝孺的話,他得為自己闖下的“彌天大禍”做一些補救,為後續的諫言增加說服力。


    “皇上年紀尚輕,沒有見過這等血腥之物,自然會有所抵觸。臣聽父親說過,他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三日三夜不能食,不敢寐,這在將士中極為普遍。”


    方孝儒斜睨著梅殷,似乎看透了他的惺惺作態:“皇上,沒有人可以一夜之間變的英勇無敵,無所畏懼。皇上切莫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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