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奴緊張羞怯,腦子裏空空蕩蕩,可她不想逃開,卻也不敢往前走。


    “怎麽?抓藥不用先診脈嗎?太醫給我看病,什麽都不說,就先給我診脈的呀!”


    朱h看見觀音奴害羞木訥的模樣,心中竊喜,把自己的局促暫時擱置到了一邊。


    觀音奴低著頭,朱h望著她,他們默默無語,卻彼此心意相通。


    很快,觀音奴就站起身來,把圓凳搬到了床邊,果斷坐下,伸出手搭在朱h的脈搏上。


    診完脈之後,她又讓朱h伸出舌頭。


    “王爺的脈象微細,浮而無力,舌苔白厚,不過看起來問題不大,寒邪隻是侵入肌表,衛陽被遏,不曾損髒腑,也未阻滯經脈,凝結氣血津液,服用些驅風散寒的草藥即可痊愈。”


    “嗯,嗯。”朱h目瞪口呆。沒錯,這就是他喜歡的觀音奴,有蒙古人的豪爽,有漢人的細膩,有男人的果斷,有女人的柔情。


    觀音奴總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總是給他帶來莫大的驚喜。


    “那勞煩了。”


    “王爺這是說的哪裏話?臣妾每日在府裏什麽事都不幹,養尊處優,實在心裏不舒服。臣妾多希望自己能為王爺做點事,分點憂,這樣臣妾才能心安。”


    觀音奴微微一笑,羞澀又甜美。


    美麗的花朵在朱h麵前一瓣一瓣打開,他再也不能壓抑自己的情感,激動地抓起了觀音奴的手。


    傅友德在鳳陽城中轉了好幾天,他卸下戎裝,身著輕袍便服,遠看就像是一個普通的武夫。


    然而隻要看到他眼睛的人都會避之不及。他的眼睛裏習慣性地射出臨陣對敵時兇狠的目光,即使沒有攜帶武器,即使孤身一人,他依然威力四射,令人毛骨悚然。


    自從三年前他滅了元遼王之後,朱元璋就把他框在了山西和陝西。


    朱元璋讓他管理那裏的士兵,屯田為主,操練為輔。


    他過上了對他來說過分清閑的日子,不率軍出征,在山西和陝西轉悠,看到的鋤頭比看到的刀槍更多,他全身的骨頭都在咯咯作響。


    不過三年下來,他也適應了這樣的日子,再鋒利的劍也有封入劍鞘的那一天,他開始考慮自己致仕後的生活。


    朝中的文武大臣全都一窩蜂的去鳳陽尋覓致仕後的居所,他們認為鳳陽是僅次於應天最榮耀無上的州府。


    這裏是朱元璋的家鄉,是他參加紅巾軍的起始地,是中都的所在地。


    貴氣籠罩著鳳陽府,祥雲俯視著鳳陽府,還有什麽樣的安排會比在這樣一個地方頤養天年並葬入黃土更完美呢?


    傅友德的腦子裏也深深的植入了這樣的想法。他沒有什麽獨到的見解,他的智慧全在戰場上用光了。


    他知道哪一個山頭適合駐軍,哪一條河流可以冒險橫渡,哪一片密林藏有埋伏,哪一片黃沙是因為馬蹄的飛揚。


    不過,他看不懂命理和運道,他的功勳都是用他的膽和他的命換來的。到了不需要拚命的時候,他隨了波,逐了流。


    今日又是一無所獲,傅友德發現布衣可能沒有對他說實話。


    他把這歸結為布衣不如士兵坦誠,拿刀槍上戰場的人不會拐彎抹角,混跡市井的人必須投機取巧才能生存。


    其實他不知道,布衣隻是怕他,他們隻好說些不吉利的話,低三下四的把他打發走。比如:這塊地堿性太大,長不了作物;這塊地風水不好,擋住了財運;這塊地吊死過人,小孩看見這裏鬧過鬼。


    他心中納悶:朝中的官員都把鳳陽當做風水寶地,怎麽他沒有看到一塊好的地?


    正午的天空暗的像是黃昏,烏雲簇擁在一起,隨時都要撲向鳳陽城。雷聲和閃電並駕齊驅,把天空劈成了好幾半。


    傅友德匆匆趕往府衙。


    來到鳳陽後,他得到了鳳陽知府的殷勤接待。知府知道他是來買地之後,真誠的掏空寶箱,把他認為最好的地介紹給傅友德。


    傅友德偏偏不要,他有他的邏輯。


    朝中有許多大臣先他一步在這裏買了地,知府肯定也像對待他這樣殷勤的為他們介紹了寶地,所以知府的寶箱中剩下的這些地都是其他大臣不要的地,他怎麽能撿別人剩下的骨頭呢?


    還沒到府衙,瓢潑大雨已經把傅友德團團圍住。


    他沒有慌張,深知深陷敵人重重包圍的時候,慌張是最差的品質。


    他用手擋住前額,以免視線受阻,大踏步昂首挺胸向府衙挺進。


    到了府衙門口,守衛趕緊送上一把傘:“國公爺,屬下該死,不知道您還在外邊!”


    他接過傘,目不斜視,大聲道:“不礙事!”


    連續幾日,大雨都沒有停過。傅友德隻好待在府衙中,練練拳腳打發日子。


    他拒絕了知府每日的看望,他不能落下不好的名聲。


    他的這個年齡就像是背對著懸崖,要麽前麵是康莊大道,他可以帶著大半生的榮耀安享晚年,要麽失蹄落下懸崖,晚節不保,身敗名裂。


    謹慎比什麽都重要,他在心裏把任何人都看成不可輕視的敵人,包括皇上。


    暴雨淹沒了稻田,衝垮了街道,推倒了房屋。


    它唿嘯而過,吹著得意的口哨;它扶搖直上,卷起百年的老樹。


    鳳陽城一輩子的雨似乎都在這幾天下完了,不過暴雨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


    決口的河堤匍匐在洪流之下,像一個叛變的將軍,將鳳陽城的所有人命拱手相讓。


    傅友德把一口熱茶送入口中,窗外稀裏嘩啦的雨聲淹沒了他嘬茶的聲音,他感覺自己喝的不爽快,歎了口氣,搖搖頭,把茶杯放到一邊。


    他知道鳳陽城的處境,不過他不會越權挺身而出。


    雖然他在山西和陝西監督士兵們屯田,對於自然災害多多少少也有一些對策,但他是軍隊出身的人,必須遵守嚴格的紀律。


    門外響起了“砰砰砰”的敲門聲和知府聲嘶力竭的喊聲:“國公爺!國公爺!”


    傅友德黑著臉,打開門。


    知府以為自己的動靜太大惹惱了傅友德,他低頭哈腰,戰戰兢兢的解釋:“雨聲太大……”


    “什麽事?不是說了你不用過來嗎?”傅友德打斷知府的話,他之所以生氣是因為知府沒把他的警告記在心上。


    “皇上,”知府趕緊抬出傅友德的頂頭上司,“皇上下召,令國公爺治理鳳陽水患,下官協助。”


    傅友德眼睛一亮,把知府拉進門來,隨即關上門,盡可能的趕走一部分噪音。


    “什麽,皇上下召?聖旨呢?傳旨公公呢?”


    “聖旨……”知府的雙手在身上摸索著找到了一塊幹的地方,使勁的搓了幾下,然後伸進最貼身的一層衣服裏,恭恭敬敬的拿出被妥善保管的聖旨。


    “隻有傳令兵,公公沒有來,轎子進不了城。”


    傅友德雙膝下跪,雙手接過聖旨。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這是絕對不能更改的規矩。


    仔仔細細看過聖旨後,他擼起袖子,就好像他已經為治理鳳陽城的水患醞釀了好幾天似的。


    他要大幹一場,他已經三年沒有爭得新的功勳了。


    “好,本官就擔下治理水患之責!走,到大堂去,把地圖給本官拿來!”傅友德像將軍一樣下了軍令。


    “是,國公爺!”知府挺直胸膛應道,渾厚的聲音第一次從他的喉嚨裏躥了出來,他變成了傅友德麾下最得力的士兵。


    知府一路小跑在前引路,後麵的傅友德昂首闊步,蓄勢待發。


    他們穿過二堂、三槐台,來到了大堂。


    府吏立即端上剛砌好的茶水。一口茶的功夫,知府已經拿來了地圖。


    “國公爺,請過目!”知府不敢大口喘氣,沒能及時唿出的氣脹得他滿臉通紅。


    傅友德仔仔細細的查看了一遍地圖。他對地圖很熟悉,一眼就能看到至高點和最易於防守的位置。


    “國公爺,咱們鳳陽的水患主要因淮河而起……”知府提醒了一句,滿心以為自己也應該盡些綿薄之力。


    傅友德雙目圓睜,知府趕緊收迴下半截話。


    其實傅友德瞪得不是知府,而是地圖。地圖欺騙了他,該看的地方他全沒看到。


    他趕緊又重新看了一遍地圖,結合這幾日他繞著鳳陽城打轉的成果,提出了一個問題:“這裏是河堤?”


    知府用力點了點頭,不敢再吱聲。


    “全城就隻有這麽一處防洪的措施?”


    知府又點了點頭。


    傅友德一拍桌子,暴跳如雷:“防範措施如此薄弱,敵軍進犯如何抵擋?”


    知府麵無血色,他害怕傅友德的暴怒,更害怕自己聽不懂他的話。


    傅友德舉目四望,盡管大堂壁壘森嚴,個別強悍的雨水還是像箭一樣從窗格中射入大堂。


    他陡然發現自己麵對的不是人,而是雨,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及時補救道:“本官來問你,治理洪水和行軍打仗是不是一樣的?”


    知府趕緊點點頭,如釋重負,麵對這樣一個怪癖眾多的將領,能夠聽懂他的問話已經實屬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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