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這段日子太過緊張,或是太過忙碌。


    直到日上三竿的時候,陽光從窗外照射在張寧的臉上,她才緩緩睜開眼睛。


    在這個時間,已經是到了朝食的時辰。


    《倉律》記載,人要一日兩餐。


    第一次進餐在上午八九點鍾,曰“朝食”;第二次進餐在下午三五點鍾,叫“餔(bu)食”。


    來到這個時代,張寧自然早就摒棄了後世一日三餐的“惡習”。


    黃巾軍本就軍糧不足,能保持一日兩餐就已經很困難了。


    張寧從床上坐起來沒多久,音笙適宜的從房外走了進來,端著一盆洗臉水以及洗漱之物。


    與許多人想的不一樣,古人是非常講究衛生的。


    《禮記》曰:三日具沐,五日具浴。


    張寧揉了揉眼睛,任由音笙幫她穿衣,換上鞋履。


    然後起身坐到台案前,拿起洗漱用品開始洗臉,這些事情原主的記憶還在,她倒也沒什麽不習慣。


    腦後的頭發雜亂的披在背上,在張寧洗漱的同時,音笙則在後麵為她紮頭發。


    張寧自己是不會紮的,若是身旁沒人照料,怕是連衣服都不會穿。


    搭理好一切後,音笙則端起盆又退了出去,她還要把飯食端進來。


    “聖女,該吃飯了。”


    兩個陶瓷碗擺在張寧麵前,碗裏正不住的冒著熱氣。


    裏麵的東西也很簡單,其中一碗是煎好的麵餅,另一碗是湯水,裏麵還漂浮著一些豆子,散發著一股豆腥氣。


    所謂煎,是幹煎或者加水,一直燒到幹的做法。


    調料是沒有的,更不要說有沒有放鹽了。


    “唉,又是這些,我都快吃吐了。”


    看著碗裏的吃食,張寧實在沒什麽胃口,低聲抱怨了一句。


    正要動筷子的時候,一道雜音傳到了她的耳朵裏。


    “咕嚕。”


    張寧眉頭微皺,臉上露出幾分怪異,稍微抬起來頭,卻看見音笙立刻將頭低了下去。


    “咕嚕。”


    又是一聲。


    張寧這次看清楚了,發出聲音的正是眼前少女的肚子。


    音笙俏紅著臉,雙手緊緊地抓著衣擺,視線停留在自己的腳尖。


    她今天還沒吃過東西,不想肚子這麽快就不爭氣。


    將自己的窘態展現在聖女的麵前。


    羞死了羞死了。


    “你去用飯吧,不用在這裏陪我。”


    看出少女的窘迫,張寧一臉平靜,用不在意的語氣說著。


    再說自己吃東西,然後讓別人看著她也覺得別扭。


    不料音笙並沒有動,依舊是站在原地,低聲解釋道:“師尊剛剛下令,城中軍民每日隻食一餐。


    婢子得到了申時才有東西吃,現在隻能喝些水充饑。”


    “為何?”張寧眉頭緊皺,“既然每日都隻食一餐,那為什麽還要給我送飯食?


    叔父下這道令,莫不是城中糧草已然不足?”


    “婢子不知。”音笙低首,聲音有些顫抖,“隻是師尊他老人家確實是這樣吩咐的。


    至於聖女這裏,師尊與諸位大帥都說聖女肩負著大家的希望,萬萬不能出事。”


    張寧沉默了片刻,心中五味雜陳。


    她覺得難吃的東西,竟然是許多人想吃都吃不著的。


    在這個時代,糧食就是生命,而現在,城中顯然已經是糧食緊缺。


    不然以張梁的性格,是絕不會做出讓大家餓肚子的事。


    而她,作為所謂的“聖女”,卻還能保持一日二餐,這無疑是種特權。


    隻是這種特權,張寧並不想要。


    “從今天起,我也隻吃一餐,把這些東西都收走吧。”


    音笙猛地抬起頭,雙眼中滿是驚訝,“聖女,這怎麽可以?您的身子本來就……”


    “就這麽決定了。”張寧打斷了她的話,臉上露出堅定的神色,“既然大家都是一日一餐,那我也不能例外。


    好了,就這樣吧,我還有事去找叔父。”


    張寧起身徑直走出房門,留下眼眶發紅的少女。


    她算是明白漢軍的意圖了,難怪這段日子竟然沒有來攻城。


    不光是張寧想清楚了,張梁、睦固等人都看出來了。


    等張寧來到議事廳的時候,才知道張梁早就派人出城去尋找糧食。


    隻是一連派出去好幾隊人馬,卻都了無音訊。


    唯一僥幸逃迴來的黃巾士卒說,廣宗附近的要道都被漢軍占據,有水源的地方也被人把守。


    這個時候張寧終於明白,這皇甫嵩是想把他們活活餓死在城裏啊。


    “賊漢軍好毒的心,竟使出這等毒計!”


    砰!


    張梁咬牙切齒,右手握拳狠狠的砸在桌案上。


    “師父,在守下去弟兄們可就沒力氣打仗了,咱們不如與他們拚了!”


    何曼眼中閃爍著兇狠的光芒,一臉狠色的大聲說道。


    “對!咱們跟那些漢軍拚了!”


    “咱們義軍,沒有一個貪生怕死的!”


    “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議事廳中的黃巾將領紛紛附和,臉上露出瘋狂的神色。


    與其在這裏活活餓死,倒不如衝出去殺他個天翻地覆!


    就算是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


    “都住口!”


    見眾人情緒激動,張梁大喝一聲,議事廳中頓時安靜下來。


    “你們憑著血氣之勇,與漢軍拚個你死我活。


    那爾等的家人呢?都不教養了?你們死了,他們會是個什麽下場?


    誰再敢言出城與漢軍決一死戰,擾亂軍心者,定斬不饒!”


    眾人噤若寒蟬,紛紛低下了頭不敢在發出聲音。


    這個時候,張梁也冷靜了下來,無力的揮了揮手,麵露頹然之色。


    “都出去吧……讓我在好好想一想……想一想……”


    聲音略顯沙啞,顯然是連日的焦慮和疲憊所致。


    現在每走一步,都關係到城中近十萬人的性命,若是走錯,幾乎是萬劫不複。


    這樣的壓力,讓張梁有些喘不過氣來。


    議事廳內的將領們魚貫而出,隻留下主位上的身影孤獨地坐在那裏。


    年不過三旬的張梁,仿佛一瞬間老了十多歲。


    “兄長,你若是在天有靈,可否給弟一個提示。”


    張梁抬頭看天,眼中落下兩行濁淚,“弟隻想他們能夠活下去,哪怕是我入那幽冥地獄,永不超生……”


    “叔父。”一道輕柔的聲音打破了這沉重的靜謐。


    不知何時,張寧已靜靜地站在張梁的麵前,伸手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淚痕。


    她畢竟不是古時候的名將,麵對這樣的困局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即便有著後世兩千年的見解,卻也無力迴天。


    “寧兒……”張梁轉過頭,喃喃歎氣:“叔父沒用,非但不能繼承兄長的誌向,覆滅蒼天。


    現在,連大家的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我真是……”


    “叔父!”張寧突然開口打斷,也紅了眼睛,“爹爹他是不會責怪一個已經盡力的人。


    叔父追隨父親起兵對抗大漢的暴政,這份勇氣已是勝過當世所有人。


    而且我們現在還沒有輸,二叔在下曲陽仍有十萬大軍,漢軍想要戰勝我們可沒那麽容易。


    叔父你要振作,至少現在還不是說放棄的時候。”


    張寧生怕張梁說要投降,根據已有的曆史記載推斷,皇甫嵩根本不會接受黃巾軍投降。


    這位漢末人屠手上人頭滾滾,用兵之道可謂一個“狠”字來概括。


    對於敵人,所用的手段狠辣至極。


    好在張梁聽了這番話,眼中逐漸恢複了些許光彩。“寧兒,你說的對。


    隻要我們與你二叔會合,事情未必沒有轉機。”


    “叔父能這樣想,實在再好不過。”張寧點了點頭,隻要張梁能重拾信心就好。


    “來人!”張梁站起身衝著門外大喊一聲,接著對走進來的黃巾士卒下令,“通知所有人,三日後,大軍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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