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營地北一座軍帳內,三名威武男子席地而坐。


    一人大耳垂肩,一人紅臉長髯,一人黑麵無須。


    帳內的陳設極其簡單,連一方桌案都沒有,隻有一團用幹柴聚在一起的火堆。


    橙黃烈火焚燒著赤紅腐敗的枯木,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


    上麵吊著一口大鍋,正咕嚕咕嚕不知道煮著什麽東西,飄著一股熱氣。


    過了良久,方聽紅臉男子低沉著說道:“大哥,皇甫將軍還真看得起咱們,讓義軍去打頭陣。”


    “什麽打頭陣。”黑麵男子豹眼中露出幾分不屑:“他不過是看我們幽州義軍群龍無首,一盤散沙。


    對於大軍來說,我們這些人不過是可有可無罷了,死上一些又不影響大局。”


    大耳男子聽了,原本和善的笑容突然一收,板起了臉,“三弟休要胡言,皇甫將軍自有他的考量。


    再說都是為國出力,各有分工,隻是職責不同而已,不要發牢騷。”


    這三人,正是後世大名鼎鼎的劉備、關羽、張飛。


    聽說黃巾作亂,便從家鄉起兵,得到富商資助,追隨鄒靖平亂,入了皇甫嵩的麾下。


    張飛聽了劉備這一番義正嚴詞的斥責,非但沒有生氣,反倒是沒臉沒皮的嘻笑一聲。


    “既然大哥不愛聽,那小弟這番話,也不過是咱們自家兄弟關起門來說的胡話。


    皇甫將軍乃當世名將,對於如何滅賊除寇,想必已經是運籌帷幄。


    隻是這功勞,也不知還有沒有咱們的份。”


    雖然張飛說自己說的那些都是胡話,不過劉備心裏卻是很明白,自己三弟說的這番話是真的不能在真了。


    誰都知道,在這樣大的攻城戰中,如果不是決戰,那被派出的先頭部隊無疑是送死去的。


    而打了敗仗的他們,主帥有心或許會給他們表功,若是無心,不治罪就不錯了。


    隻是軍令如山,劉備不得不遵循,當棄子也讓他的內心有些難受。


    一旁的關羽見劉備低頭沉思,緘默不語的模樣,便開口寬慰道:“大哥勿憂,依某觀之。


    皇甫將軍不過是讓我等佯攻,並不是真的要攻下城池。


    咱們要做的,是要保留自己的軍力,好在來日決戰立下戰功,換取晉身之道。


    戰場兇險,但是我和益德,會為大哥保駕護航。”


    劉備原本還有些擔憂,此刻聽關羽說起戰功,心思不由又活泛了起來。


    他深以為然的點點頭,“二弟說的是,就算是打敗仗,我劉玄德也要敗的其所!


    為大漢而戰,方不負劉氏之名。”


    沒錯,他劉玄德為什麽要起兵?就是想要建功立業,匡扶漢室!


    難不成就因為被當做棄子,就將當初的理想拋之腦後?


    而且現在,他已經離成功就差了臨門一腳,又怎麽能輕言放棄。


    ……


    翌日,漢軍再度集結在廣宗城下,似乎準備大舉進攻。


    張寧此時正在城中的一所民房內,為受傷的黃巾將士包紮傷口,更換藥草。


    這幾天不學騎術的時候,她就跟著張梁在城中行醫,為百姓治病。


    雖然隻學了一點皮毛,但是也夠用了。


    畢竟城裏會醫術的人太少,藥草也不多,能不能治得好,那就聽天由命了。


    事實有些殘酷,但現實就是如此。


    “何師兄,還好你受的隻是皮外傷,修養些時日就能痊愈了。”張寧將換下來的布條丟進了裝著清水的盆中。


    對於眼前這個一心為了黃天之世而奮鬥的樸實老大哥,她還是很佩服的。


    黃巾軍中有能耐的將領不多,何曼就是其中一個。


    “多謝聖女為在下療傷。”即便是作用不大,但是何曼還是表示了感謝與尊敬。


    “爹。”


    門外傳來一道稚嫩的聲音,一個虎頭虎腦,穿著補丁衣服的男童蹣跚著腳步走了進來。


    “茂兒。”


    何曼露出一抹慈愛的笑容,輕聲唿喚。


    “爹的傷還沒好嗎?”男童走上前,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條滲著血的繃帶。


    “爹沒事……”何曼嘴角扯出幾分豪邁,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爹有天公將軍的黃符護體。


    漢軍的刀槍,還不能把爹怎麽樣。”


    男童抿著嘴,眼中似乎有淚光閃過,不過很是倔強的沒有掉下來。


    張寧作為旁觀者,看見這一幕,心中也有些堵塞。


    如果是在後世,這麽小的孩子應該才剛開始上學,每日與書作伴。


    等畢業之後,找個安穩的工作,娶妻生子,平平淡淡的過一生。


    可是在這裏,就連這樣簡單的生活也是遙不可及。


    張寧的心態又一次發生了變化,或許有的時候,人應該懂得知足。


    而不是隻想著得到,又害怕失去。


    “放心,你爹他身子骨壯著呢,會沒事的。”張寧笑著伸出手,想要摸這小孩的腦袋。


    不過伸到一半,卻又停了下來。


    自己現在也不過十多歲的年紀,比這小孩大不了幾歲,做這樣的動作看起來到有些不倫不類的。


    不等張寧多想,耳畔突然響起一陣激烈的戰鼓聲。


    “咚!咚!咚!”


    “漢軍莫不是又來攻城了!”


    何曼一驚,就要從床上坐起,不想一隻手將他按住。


    “何師兄你身上有傷,還是在這裏休息,我出去看看。”


    張寧並沒有驚慌,這種情況她早就有心理準備了,漢軍不把他們消滅,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交代完之後,張寧轉身出去,臨走時又對男童交代了一聲:“好好照顧你爹。”


    男童不自覺的點頭,看著那道就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少女,眼中充滿了好奇。


    明明沒比自己大幾歲,卻像個小大人一樣。


    不過他還是很聽話的留在房中,承擔起照顧何曼的任務。


    冷兵器時代,想要攻城往往是需要用人命來填的。


    因此若要攻城,至少得需要三倍以上的兵力才行。


    亦或者領軍者是當世人傑,具有極高的謀略與統率。


    當張寧趕到城樓的時候,戰鬥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城下,漢軍士卒嘶吼著,不斷的朝城門湧來,推著衝車一下一下撞擊著城門。


    每一次都發出沉悶的聲響,震天動地。


    城上的黃巾軍士卒們在張梁的指揮下,揮汗如雨的將一塊塊擂石丟向下麵的漢軍。


    慘叫聲此起彼伏,卻始終沒有停止。


    看著眼前的修羅場,張寧微微皺起眉頭,心中突然升起一絲不好的感覺。


    並不是因為空氣中腥臭的血腥味,而是對於這夥漢軍的目的產生了懷疑。


    按道理說,攻城的人數不應該這麽少才對。


    可現在的情況是,漢軍好像是故意來送死的,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聖女,你還是迴去休息吧,這裏危險。”睦固不知道是時候來到旁邊,忍不住出言相勸。


    “無妨,漢軍想要破城可沒那麽容易。”張寧一臉平靜,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她已經習慣了聽著兵戈交響、廝殺碰撞的聲音。


    “可是聖女你留在這裏,若是受了傷……”睦固不依不饒,張寧現在幾乎是張角的化身。


    要是在出事,對於整個黃巾來說,無疑是一場毀滅性的打擊。


    沒有人可以經曆兩次絕望,如果有,等待著的便隻有死亡一途。


    “白兔師兄,我在這裏,雖然不能做什麽,但是至少可以讓義軍的將士們看到我。


    讓他們知道,我始終與他們站在一起,他們的堅持沒有白費。”


    張寧依舊是很平靜,說的話也很平淡,但是在睦固的內心掀起軒然大波。


    聖女所表現出的氣度與風範,即便是男子都難以企及,讓人折服。


    “既如此,末將便護衛聖女周全。”睦固俯身重重抱拳,護衛在張寧的身邊。


    戰事停止的很快,城下的漢軍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全部撤走了,留下了一地的屍體。


    不過這次沒人在輕舉妄動,甚至有不少人把目光放在張寧的身上,等待著她的命令。


    就連張梁也走了過來,開口問道:“寧兒,漢軍撤退,我們該如何?”


    張寧的眉頭皺的更深了,漢軍的行動史書上根本沒有記載,亦或者無從記載。


    從她改變曆史的那一刻,就已經無法預測了。


    再說張寧也隻是一個外行人,縱然有幾分“紙上談兵”的資質,卻也是遠不如趙括馬謖之流的。


    “堅守城門,謹守各自崗位,任何人不得出城。”想不明白,張寧還是照舊搬出這條計策。


    既然沒有必勝的把握,那就采取絕對不會輸的辦法。


    漢光和七年八月底,漢軍第二次攻打廣宗敗退,然而張寧沒有想到的是,令黃巾覆滅的喪鍾已經開始敲響了。


    當天夜裏,漢軍營地一名騎士疾馳而出,懷揣著戰報與皇甫嵩的親筆書信前往洛陽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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