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數到十哦~~~”娟娟站在夜晚的稻草堆邊叫。


    “娟娟不許偷看。”


    “手必須一直捂著臉的,不許耍賴!”


    “快跑快跑,讓她來抓我們。”


    一個個小孩子四處跑開,在滿是稻草堆的田地裏躲了起來。


    娟娟不知道的是,這些小孩子是之前商量好了要捉弄她,誰會和一個天生眼睛不好的人玩啊。


    “一”


    “二”


    “三”


    “四”


    在靜寂的稻草田裏,女孩清脆的聲音不斷迴響。


    之前躲起來的孩子們,早就不知道從什麽角落裏跑掉了,偌大的稻田裏隻剩下娟娟一個人蒙著臉,趴在稻草堆上數數。


    她隻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臘月的霜氣濃重,打濕了她的衣襟。冷風吹得她打顫,但她心裏很火熱,因為終於有人肯陪她玩了。


    別人不會因為老是有叔叔在母親屋內過夜而罵她是小賤-種,自己也終於不用在孤零零的一個人對著滿是裂紋的牆壁發呆。


    雖然要讓她當鬼去抓別人,但隻要能有人一起玩,她做鬼也沒事。


    天色越來越沉,厚重的雲層遮掩住月光。娟娟的眼睛開始變得模糊一片,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在滿是秸稈的田野裏走著。


    “五”


    “六”


    “七”


    “八”


    “九”


    “十!鬼要抓人了,你們藏好了嗎?”


    娟娟雙手捂著臉,眼睛透過手指縫往外看,高高興興的轉身,四處張望。


    “嘿,東東是你嗎?”她一下跳過去,朝草堆後麵看。


    稻草堆後空無一人。


    “讓我看看你們都在哪裏呢?”娟娟在田野裏遊蕩著,絲毫沒有意識到這裏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劉大牛是你嗎?!”她又一次跳到另一處大一些的稻草後麵。


    還是沒人。


    她一個個找著,很是耐心。


    以前從沒人和她玩,沒辦法自己家境不好,出身不好,在村子裏並不吃香。受人詬病也是應該的,她多麽希望爹爹不再去喝酒,娘親不再趕她出家門。


    好在終於有人願意陪她玩了,她好開心啊,真的真的非常開心。


    娟娟找啊找,不知道找了多久,她還是一個人都沒有找到。


    ***


    “崔先生迴來啦。”一個婦人停下手中的活計,抬頭招唿道。


    崔文子手拿著紅色小棋,係著黃精散藥,有些顛顛的從林子裏走來。


    他來到這村子有一陣子了,因為自身高超的醫術治好了村裏的好多人,縱使他行事怪異但也被村民奉為仙人。


    “迴來了,迴來了,今天運氣好又采了好幾珠藥材。”崔文子解下腰間的葫蘆,照口悶了一口黃酒,聲音敞亮。


    “先生先生,我們要聽你講故事。”


    “對對對,昨天的故事還沒講完呢。”


    一群孩童跑上前來圍著崔文子。


    崔文子捋了捋胡子,笑道:“等爺爺忙完,在再給你們講。”


    孩童們失落的離開,隻留下一個小女孩直直的盯著崔文子的身後,甜甜的笑著。


    “小朋友你在看什麽呢?”崔文子狐疑的往身後看了看,村口處什麽也沒有。


    “老爺爺把姐姐帶迴來了,老爺爺把姐姐帶迴來了......”小女孩掙脫開崔文子的雙手,在村落裏到處亂竄著,口裏大聲叫喊。


    村民們厭惡的看了一眼小女孩,沒有理會她。


    “崔先生別理那個孩子,是個小瘋子。”幾位村民聲音低沉,顯然很忌諱。


    崔文子心口不一的應和一聲,趁著沒人的時候偷偷的跟上了那個小女孩。


    小女孩梳著高高的馬尾辮,在街道裏穿梭著,崔文子每次跟上去都隻能捕捉到她在拐彎處的身影。


    崔文子跟丟了。


    他也不確定自己到了哪裏,這個村子很大,坐落在山裏麵。雖然來到這裏有段時日,但他幾乎就是采藥煉藥治病,沒有功夫和時間去到處逛逛。


    但可以確定的是,他自己還在村子裏麵。


    這裏很偏僻,不遠處有一個籬笆院安置在巨大的樹影之下,加上時處黃昏所以顯得院子黑壓壓的。


    有棵樹很大,饒是見多識廣的崔文子也辨認不出那是什麽品種。


    滴滴噠......


    滴滴噠......


    雨越下越大,崔文子腳下踩的黑土被雨水澆灌變得十分泥濘,他抖了抖袖子,一咬牙朝著那籬笆院跑去。


    “請問有人嗎?”


    咚咚咚!!!


    崔文子渾身濕透,若不是他平時用藥打理身體,恐怕就得落下病根高燒一場。


    吱呀~~~


    門開了,從裏麵探出一張清秀的麵容,崔文子隻是看了一眼就被吸引住。


    “進來吧。”女子麵容憔悴,剛才天色昏暗,崔文子還以為女子眼底是畫的胭脂,結果進屋借助昏黃的燈光一看,那完全是黑腫的眼圈。


    女子臉色極其蒼白,但眼袋卻黑的詭異,強烈的對比讓崔文子不敢直視。


    “你先去洗洗身子吧。”女人病態的對崔文子笑笑,眼眸麻木,但卻能讓崔文子看出濃重的鄙夷和恨意。


    崔文子呆呆的站在原地,他站過的地方積滿了水漬。


    女子已經開始收拾床鋪了,身上也僅僅披著一件灰色的薄紗,裏麵似乎沒有穿任何東西。


    “老夫年歲有一甲子了。”崔文子認真道。


    女子一愣,她沒有想到崔文子居然能一本正經的說出這種話。


    “你若堅持,我也不在意。”


    “老夫在意!”


    崔文子扯過一床被子,扭頭給女子披上。


    “你嫌我髒?”


    “爺就來避個雨,小姑娘你這是幹什麽?”


    女子愣了愣,良久才開口道:“不是王婆介紹的,你就走吧。”


    外麵下著大雨,崔文子被女子推到門外,緊緊的鎖上了大門。


    崔文子到現在還沒有緩過神來,自認倒黴後便在籬笆院裏找了個秸稈堆扒了開來。


    秸稈堆裏,崔文子看到一個臉色很白的小女孩正蹲在裏麵,似乎在朝他笑。


    這天過後崔文子迷迷糊糊的迴到了自己的小屋子裏,生了一場大病。在他生病的期間村子外的水岸線猛漲,或許就是那場大雨的緣故,引發了山洪。


    村子很多間房屋都被大水衝垮,他這間是為數不多幸免的。


    村子裏動員災後重建,幹脆就在多建築一堵圍牆,把村子圍住,能抵禦一些野獸。


    “你見到我的女兒了嗎?”


    崔文子麵色一僵,緩緩的扭頭朝身後看去,覺得這個聲音很耳熟。


    “你見到我的女兒了嗎?”女兒麵色更加慘白,衣服被肆意扯爛,大腿-縫下還有幹涸的血跡。


    崔文子努力的迴憶著,這個女人正是當日自己在籬笆院見到過的。


    短短半月未見,她竟然瘦成這個樣子,麵容憔悴到認不出。


    “你女兒長什麽樣子,或許我見到過。”崔文子頭很痛,他也有六十多歲的年紀了,身子骨很不好。


    “你見到我的女兒了嗎?!”女兒死死地盯著崔文子,聲音越來越大,像是某種野獸的嘶吼。


    這時崔文子終於明白,女兒不像是在問他,而是言之鑿鑿的質問。


    是見到,不是見過。


    女人的指甲很長,死死地抓住崔文子的手臂,也不知道她這瘦弱的身軀裏哪來的大力,崔文子竟然掙脫不了。


    “來人把這個瘋子帶走!該死!她又跑出來了!”村長的兒子帶著一群人罵罵咧咧的走過來,幾個大漢合力才把女人從崔文子身邊扯開。


    崔文子碰了碰自己的手臂,上麵全是血印。


    “她到底是怎麽迴事?”崔文子脾氣很好,他率先想到的不是女人抓傷了自己,反倒是擔心女子的精神狀況。


    “先生不用理會那個瘋婆娘,說多了就是晦氣!”村長的兒子嫌棄的用井水洗了洗手,一副不願意多聊的樣子。


    “說起來那女子也是個可憐人,本來家境貧寒,丈夫又是村裏有名的酒鬼。沒錢買酒,便打起了自己娘子的主意。從第一個顧客上門的時候,那女子就瞞著自己兩個女兒和丈夫,受下莫大屈辱換些銀錢給大女兒治眼睛,給丈夫買酒喝。可她又怎麽知道,把她介紹給那群禽獸的就是自己的酒鬼丈夫啊!可憐那女子還傻傻的自己承受。


    每晚她都會把自己兩個女兒趕出家門,為得就是不讓自己的女兒看到自己幹這樣的勾當。”


    “在某晚把大女兒趕出去後,第二天便在沒有迴來,之後女子的二女兒也失蹤了。女人就瘋瘋癲癲,但晚上卻異常清醒,因為她要接客,要給女兒攢錢治療眼睛......”


    崔文子聞聲看去,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一個黑袍男子站在了自己身後。


    他想叫住黑袍男子,但卻怎麽也追不上他。


    ***


    大澤處。


    女子一席紅衣,輕輕的落在湖邊。


    湖水水平如鏡,像是鑲嵌在雪地裏的鏡子。


    湖邊周圍是大片大片的白色樹林,枝杈上掛滿了落霜,銀裝素裹。


    “沒有想到大名鼎鼎的聖女殿下也來了,那東西的吸引力還真是不小呢。”


    湖麵上倒影出一道黑影,紅衣女子伸出手來輕輕的撥動著水麵,水波擴散到黑袍男子的倒影上,如同驕陽化雪,水紋轉眼消失不見。


    水波連男子的倒影都沒能撼動分毫。


    “這裏的守門人弱的可憐,你們居然就這麽拱手相讓了?”紅衣女子戴著紫金麵罩,周身散發著若有若無的氣場,如同天底下最強的媚藥。


    聲音撩動直達心尖。


    黑袍男子往後退了退,麵色凝重。


    “聖女可別和我來著一套,老夫還想多活幾年。”黑袍男子幹笑一聲。


    “岩座也不想,但總要處理一下外界的聲音,免得說我們打壓這些小門小派的力度太大。況且大冥器的威能,豈是這些螻蟻能沾染的?多些人送死,血祭就更完善。”


    黑袍男子背負著雙手,目光穿過群山,映在他眼眸中的是那個眼睛不好的娟娟,是用身體換錢的女子,是在山洪裏喪生的村民,是人目所能及的所有慘劇。


    “門的建立需要更多的不幸,若是沒有,那便去製造。”


    “真是可憐呢,眾生真是可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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