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吹幹頭發,幾綹劉海乖巧地垂在額前,再穿上那套溫柔得像矢車菊一樣的衣服,他好像又變迴了曾經被人珍視的模樣。


    太久沒穿過除黑灰以外顏色的衣服,阮知洲刻意避開一切能讓他看見自己的反光物體,坐在床上垂眼看著地毯上的小木馬,發了一會兒怔。


    頭頂的水晶吊燈綻出熠熠光輝,落在這張俊美幹淨的臉上,使他看起來更像個稚氣未脫的孩子。


    他忽然伸出一隻腳,去踩住木馬的尾端,然後很快鬆開,又踩,又鬆開,上了年紀的小木馬被折騰得在地毯上來迴晃動,偶爾發出幾聲吱呀吱呀的慘鳴。


    剛開始還有興致勃勃,過一會兒就顯得可笑了。


    笑他一個人陷在過去不肯抽身。


    笑他長這麽大沒有一天為自己而活。


    笑他生於世家滿身銅臭,卻不如乞丐肆意瀟灑。


    沒了興致,阮知洲提了提褲腿,從床上下來,盤腿坐在地毯上,一隻手按住木馬,餘光不經意掃到床頭櫃上的藥瓶,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鹽酸帕羅西汀,還真是什麽都瞞不住外公啊……


    好不容易被捂熱一點點的心,再次墮入萬丈冰原,持久的沉默讓人恍以為置身於一座牢籠,而非昔日溫暖的臥房。


    阮知洲忽而站起身,走過去一把抓起藥瓶,抓得那麽用力,以至於渾圓的瓶身微微向裏凹陷,手背暴起一條條青筋,又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勉強自己冷靜下來。


    如那人所願,他打電話給了寧鈞,讓他送一壺溫水過來。


    “小少爺,您要的水。”電話掛斷不久,稱職的寧特助就來敲門了,手裏還多拿了一袋棉簽和塗抹用的藥膏,“臉上的傷記得——”


    “砰!”房裏的人沒耐心等他把話說完,僅僅接過那壺水,就把門摔上了。


    阮知洲坐在沙發上,隨手在茶幾上挑了一個幹淨杯子,往裏倒了半杯水,溫度透過杯壁傳導到手指,再綿延入心,灼燙出一道長長的無法愈合的疤。


    他從藥瓶裏倒出兩枚白色的藥片,就著溫水入喉,感受到刺激,胃竟突然絞在了一起,食道裏竄出一股猛烈的腥味迫使他衝進浴室,伏在洗漱台上好一陣幹嘔。


    良久,鏡子裏的人終於緩緩抬起頭,擦了擦嘴角的水漬,漂亮的淺棕色眼眸裏霧嵐湧動,唇畔漸漸凝出一個陰鬱而古怪的笑容。


    好久不見,楚白耀。


    城堡四樓


    雅致寬敞的走廊裏響起穩健的腳步聲,不快不慢,清晰得讓人心驚,沿路的數十盞淺黃色壁燈將整條走道映得朦朦朧朧,窗外的星光也清亮璀璨。


    少年邁著修長的腿走到書房前,停下腳步,涵養極好地敲了敲門,薄美的唇微啟,安靜的空間裏隻有他清潤又低醇的嗓音在悠悠迴蕩。


    “外公……”


    話音落地,書房厚重的密碼門被徐徐開啟,內部是全歐式裝修,沒有窗戶,隔音效果極好,四周是緊密排布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古今中外各色的書和牛皮紙包裝的檔案袋。


    書房裏隻有兩人,氣氛顯得格外壓抑。


    楚邦南端正地坐在書桌前,年近古稀,兩鬢花白,一身筆挺的定製西裝卻將他的身姿襯托得挺拔如昔,寶格麗的深色格紋領帶規矩地束成結,胸前別著一枚代表百悅公館的皇冠胸針。他和阮知洲一樣有著好看的淺棕色瞳仁,顏色卻為深邃,這樣一雙被歲月和風波洗滌過的眼睛永遠冷漠而精明,讓人絲毫察覺不出情緒的波動。adrian醫生立侍在他身側,禮貌地保持著一定距離,條理清晰地解說匯報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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