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的高考似乎和所有青春疼痛文學裏描繪的一點也不一樣,它在一張張試卷的堆積裏流逝得悄無聲息,不像過山車那樣刺激,卻比溫水煮青蛙殘酷。


    簡涵神經大條地跳過了對高考的緊張和恐懼,等塗完英語答題卡上的最後一道選擇題,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鍾,才猛地意識到,還有五分鍾,自己的高中時代就要結束了……


    心髒霎時像被罩進了一口奇異的黑鍾,撲通亂跳著撞上四周無形的壁,一下比一下有力,震得耳朵發麻。


    原來不舍會比解脫更先霸占思緒。


    這場時限三年的青春被平淡無奇和濃墨重彩一齊衝刷,最終調兌出好看的靛青色。


    那是薄荷的顏色,也是我們的顏色,清新卻辛辣。


    下考鈴按時響起,擊碎了考場最後一刻的寧靜,考生們在廣播的指揮下起立離場,簡涵恍惚迴神,動作顯得有些匆忙。


    考場外雨過天晴,天空無比澄澈,四周的樹上都掛滿了水珠,偶爾會把路過的學生們淋個猝不及防,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草木香。


    簡涵被人潮推著往外走,臉上一如既往地沒什麽表情,活像個上了發條的木偶,根本無法從她的臉上判斷出任何情緒。等快走到校門口時,兩排翹如羽扇的長睫輕輕一顫,她忽而轉身,拚命往教學樓跑,橙黃色的夕陽懸浮在頭頂不肯落下,固執地囚禁住某種愈演愈烈的氣氛。


    等她終於攀著樓梯扶手一口氣爬上了六樓,卻停在走廊一端遲遲邁不動腿。灼熱的空氣擦著皮膚和發梢直往嘴裏鑽,嗆得人想哭。


    那站在走廊中央的少年身姿高大挺拔,藏著一股書卷氣,五官清雋而不失硬朗,身上的牛仔褲和白球鞋看起來幹淨利落,右肩挎著一個黑色書包,純白的t恤被晚霞染上了些許橙金。


    簡涵怔怔地看著他靠近,那些被刻意掩埋了一整年的記憶突然似泄洪般地湧了出來。她像老鼠遇見貓,或是煙花遇上導火索,衝撞出層層疊疊的心悸,下意識想逃。


    “別躲我了,簡涵。”少年率先開口,語氣稍顯無奈。


    簡涵僵硬地站在原地,低著頭沒作聲,她所有的神經都緊繃著,血液像在倒流。


    池歸硯,我其實沒有多勇敢,甚至比你們所有人以為的都懦弱得多……


    我不是想一直都躲著你,隻是次數多了,就沒辦法再肆意淡然地站在你麵前了。


    “鞋帶都散了,小心摔著。”池歸硯垂眼看著她微紅的耳畔揚了揚唇角,蹲下身,修長有力的手指勾起她腳上散開的白色鞋帶,三兩下係出一個蝴蝶結。


    明明是他做出的這樣強勢的動作,頭頂的發旋卻依舊乖巧得像個小栗子,左臉甚至泛著淺淺的不正常的潮紅。


    簡涵唿吸一滯,思緒被震得稀碎,心髒密密麻麻地疼,以至於忘了後退。


    如果不是偶遇,那他,應該在這裏等了很久吧……


    池歸硯站起身,視線落進她那雙水盈盈的眼,唇邊的笑漸漸淡了,泛著不易察覺的苦澀,到嘴邊的表白變成了,“簡涵,畢業快樂。”


    簡涵沉默地看著他,良久才動了動唇,問:“如果我沒出現怎麽辦,你要繼續等下去嗎?”


    “等。”


    “等到什麽時候?”


    池歸硯默了兩秒,微微低頭,細碎的短發遮住了他好看的眉眼,“……我不知道。”


    她像是猜到了他的答案,眨了眨幹澀的眼,嗓音有些發啞,坦誠道:“池歸硯,我為你哭過。”


    在很多個大雨滂沱的夜,隻要想起你,我就難過得想哭。


    為我全部的少女情懷,也為那個曾讓我心動不已的白衣少年。


    可你,不值得。


    聞言,少年的脊背狠狠一顫,似是受到了極大的觸動。眼前的女孩仿佛永遠都那麽理智淡漠,無論你怎樣進攻,她都無動於衷,更別提示弱。


    可如今她低頭了,他卻疼得撕心裂肺了。


    “我們是一類人,靠的太近容易受傷,那麽就,守護好各自的驕傲吧。”簡涵釋然一笑,長發在晚風中揚起,唇畔陷下去兩個淺淺的小梨渦。


    她擦著他的肩膀走過,輕聲道:“畢業快樂。”


    再然後,就實在分不清是她哭著先躲進了教室,還是他先落荒而逃了。世界仿佛在一瞬間歸於無聲,像老舊的電影磁帶突然卡帶,又在一陣“滋滋滋”的噪聲裏恢複正常運轉。


    十七八歲的時候,我們會因為喜歡而勇敢,也會因為喜歡而如履薄冰,最後就算是錯過,也不再遺憾。


    簡涵坐在座位上拍了拍臉,抹掉眼角的淚痕,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水藍色的硬殼日記本。


    裏麵裝著她高中時代的所有波瀾壯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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