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剛過,一年一度的牡丹花會又要開始了,大皇子園子裏的牡丹又含苞待放。不過已經有好幾年大皇子沒有找過顧韜晦來張羅他們家的牡丹宴請,今年也一樣,因襲往年,府裏的下人對這一盛會已經熟能生巧了。


    但大皇子還是約請了顧韜晦,在城裏的鬆茗樓,喝茶跟吃烤肉一起。


    這鬆茗樓也是京都城有名有姓的一大地標,首先是九層木塔,然後鬥拱穿梁,飛簷翹角,還有精細繁複的雕花,宏觀和微觀都十分出彩。矗立於城區的中心位置,每年這個地方都是元宵燈會的主場。


    鬆茗樓是端木家的產業,以製作精美的烤肉搭配珍茗著稱,一葷一素,渾然天成,與周圍景觀四時風物相得益彰。夏秋之際,在此高樓品茗,清風徐來,茶香四溢。而冬春交替,在此圍爐燒炙,白雪盈窗,暖意盎然,又別是一番風景。


    時值春末夏初,大皇子得了一掛昆侖雪芽,拿出來烹饗貴客,他笑著說:“我雖出於帝王之家,卻跟三弟不同,天性不喜享樂雅物。這些東西給我,真是牛嚼牡丹,大煞風景。”


    顧韜晦淡淡地道:“大皇子謙虛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眼界在那裏,雅物就不算被糟蹋。”


    大皇子灑脫一笑,並不爭論,隻是說:“那顧尚食品一品這明前新茶,看跟別的時間的茶有沒有些許差別。”


    顧韜晦就端起茶盅,揭開蓋子,微微蕩了一下,茶香噴湧而出,他低頭一嗅,說道:“不錯,味淡卻純。”


    於是將茶盅微微傾斜,一股水流直衝茶杯,他拿起小杯一飲而盡,麵露微笑,道:“非常好,清冽甘甜,迴腸蕩氣。”


    大皇子於是笑道:“還是顧尚食懂茶,這次專請你過來一品,此茶珍貴,據說每年不過幾兩,采自雪線之上,伴雪蓮而生,據稱極涼,所以需要極熱之物佐茶。所以選在鬆茗樓,因為他們家的烤肉正是極陽之物。”


    顧韜晦客氣道:“顧某惶恐,能得大皇子如此盛情款待。”


    大皇子笑道:“你都當不起,那誰當得起?這次雅川建衝之行,又是窺見神獸,又是進獻蠱丹,都是福運極致的人才能獲得的結果。”


    顧韜晦就笑笑,岔開了話題:“不知這極陽之物,又是何物?”


    大皇子道:“是未成形的鹿胎,取成年馬鹿之頸血,煨鹿胎於爐中,加淫羊藿和肉蓯蓉,子時煨燉,午時停爐,一絲陽氣都未外泄,待會顧尚食喝一碗羹湯,再品一口雪茶,看滋味是否一樣。”


    於是在大皇子的提示下,顧韜晦試著喝了一碗湯,然後再喝一杯茶,體會冰與火在體內的碰撞。他比常人更多一層體驗,一是有仲青加以對照,二是練就了秘法,可以試試這樣的組合。


    大皇子又道:“此水也有講究,不知顧尚食能否猜得到?”


    顧韜晦又仔細口味了一番,說:“水隻嚐得出輕而不浮,但卻不知來自哪裏?跟我們平常喝的井水還是區別很大。”


    大皇子笑著說:“此水是玄真觀外綠梅上的積雪融的,鬆茗樓存了好幾罐,隻有極少的貴客能夠享受到。顧尚食你仔細品,極寒的茶,極寒的水,組合在一起,是不是特別能壓抑體內的心火?此茶也極適合練功之人飲用,以免走火入魔。”


    此話說得顧韜晦心中一動,仲青也有所感受,一是疑心大皇子是知道什麽內情,還是歪打正著?二是仔細體會茶氣遊走在身體的竅穴中,是不是別有所悟。


    大皇子又說:“當年和順公主在我府賞花時遭遇過敏,幸而顧尚食後麵調查撇清了我的責任,此事也當一謝。過兩天再逢牡丹盛會,不知顧尚食可否撥冗前往?”


    顧韜晦拱手道:“事務繁忙,目前無法應承,承蒙大皇子相邀,到時候宮裏如果沒事,一定前往。”


    大皇子說:“此次公主亦會來,不過有了上次的教訓,斷不會再讓她接近海鮮。”


    顧韜晦尋思:“既然公主要去,那就不能讓方良去了。”


    大皇子見顧韜晦久不答言,以為他不想聊這個話題,就隨口問道:“父皇最近身體怎麽樣?飲食方麵有沒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


    顧韜晦忙答道:“陛下龍體康健,最近似乎有更上一層樓之感,我們禦膳房都配合太醫院烹製了一些補品,效果還不錯。”


    大皇子聽說露出笑容,說:“真乃社稷之福。也是顧尚食及手下盡心服侍所致,在此我當拜謝各位辛苦。”


    顧韜晦也微微鞠躬,說:“不敢當,此份內之事。”


    兩人又說了一會閑話,此局才散。臨走時,大皇子把那掛昆侖雪芽剩餘的部分贈給了顧韜晦,顧也不客氣,對練功的確有用,現在他到處收集天材地寶,沒有過寶山空手不取之理。


    晚上,兩個人在練功之前,特意飲用了一盅雪茶,然後再細細體察識海的變化。很遺憾,沒有那麽立竿見影。但他們行於識海之上時,卻感覺到了一絲平靜,尤其是仲青。仲青因為性格活潑,靈魂輕浮,所以平時入靜相對慢一些,但今天他幾乎跟顧韜晦同步,兩個人在瀏覽識海時,也感覺到了對方的輕靈,不知這是不是雪茶的功效。


    顧韜晦說:“明天就去玄真觀找牛鼻子要一罐梅尖雪,我不信他近水樓台不得月。”


    方良聽說了大皇子府上的牡丹會,來找顧韜晦,支吾著想去參加。被顧韜晦一通臭罵,說:“不準去,付鵬,你給我盯緊他,不要讓他去到大皇子府。不,四皇子府都不能去。”


    方良委屈巴巴地看著他,敢怒不敢言。


    付鵬難得露出笑臉,拉著方良出去喝酒。


    顧韜晦想了想,讓他們兩個給柳先煦送幾筐海鮮過去,說是新來的沈家送給宮裏的,吃不完,朋友幫著吃點。其實宮裏先不會吃這個,給別家吃也是試試口味,二是找個由頭讓付鵬多接觸柳先煦。


    這柳先煦收下了海鮮,在房裏跟端木岫聊天,端木岫說:“這顧韜晦為人還不錯,有什麽東西能夠想到你。雖然不值什麽,但心意總是好的。”


    柳先煦正在給端木岫調胭脂,幾根手指紅紅的,也不去擦,還在甕裏搗鼓著什麽。他頭也不抬地說:“他大概是想知道我們柳家的那些破事,所以套近乎。不過你說得對,不管他出發點是什麽,但為人很不錯。尤其是常送禮物過來的付鵬,我的小老鄉,倒是很欣賞他。”


    端木岫問:“你對柳家之事從來諱莫如深,怎麽?他為什麽會想要打聽?”


    柳先煦抬起頭,想了想,拎起一根白絹用手指隔著白絹撓了兩下鼻子,才說:“不太清楚柳家的事跟他有什麽關係。最大可能是他這次去雅川,見到了柳先照,知道了點什麽,想確認事情的真相。”


    端木岫又問:“那你想不想告訴他嘛?這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秘密。”


    柳先煦搖搖頭說:“的確不是什麽秘密,我隻是單純地不想滿足他的好奇心。因為在不知道他的目的情況下,我不敢貿然告訴他這些舊事。”


    端木岫擔心地說:“煦哥,我倒是不擔心他知道了這些事情會怎樣,我是擔心你,其實我知道,這些年你還是沒有放下這些。”


    柳先煦長歎道:“幾十年的感情,哪裏說放下就能放下的呢?”


    輔仁帝最近一段時間心情不穩,主要是前段時間服用蠱丹之後進境過快,一舉突破瓶頸,就有點心浮氣躁。跟一真道長談了談,一真勸他暫時停一下,不用這麽著急。同時,一真道長說:“過兩天就是朔日,我給豐貴人調理一下身體,你在朔日那天跟豐貴人同房,按照她的引導來進行陰陽采合,看看身體是否會有所恢複。”


    輔仁帝想了想,問:“蠱丹的藥力就結束了嗎?”


    一真道長說:“不會,按大巫師的說法,此丹會一直在陛下體內溫養,同時反哺陛下,最好形成一個閉環,那麽就能生生不息,一直幫助到陛下。”


    輔仁帝問:“那怎麽才能形成閉環呢?”


    一真道長說:“要看機緣,豐貴人的存在就是其中一環。另外陛下練功時候,也盡量有所感應,引導蠱丹歸於內府,溝通天地。”


    輔仁帝若有所思,問道:“最近朕晚上睡覺多夢,是否是蠱丹不穩所致?”


    一真道長說:“應該不會,但蠱丹來曆神秘,有很多功能尚未開發,這個也不絕對,陛下可把身體發生的任何情況都告知貧道,以幫助貧道給陛下對症下藥。”


    輔仁帝點點頭,不再說什麽。


    晚上,輔仁帝隻身待在禦書房,在披閱奏折的時候,朦朦朧朧感覺房間多了一個人,他將燭台舉高了一點,照亮了屋角漆黑的陰影處。


    陰影處更出現了一團陰影,輔仁帝心有疑惑,移步過去察看,陡然一驚,黑影幻化成一具人形,定睛一看,正是皇兄,血淋淋地立在那裏,不發一言。


    輔仁帝陰陰一笑,說:“皇兄,多年不見,你在下麵可好?”


    那人並未答言,麵上似喜似悲。


    輔仁帝也不介意對方的沉默,繼續說道:“你看看我朝現狀,是不是比起當年的父皇在位時更加富強?即使你來經營,也不見得會有這麽好的效果吧?”


    他張開雙臂大聲地道:“所以,我才是天命之子,真龍之體,你為什麽會失敗?原因就是,你是一個偽王。你裝出這個樣子給朕看嗎?朕不會有絲毫惻隱之心,成王敗寇,一個失敗的偽王,能夠掀起多大的風浪?”


    說到後來,輔仁帝都有點聲色俱厲了,但那個人影並不為之所動,仍然這樣平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於是,輔仁帝再試厲聲說道:“我殺你一次,就不介意再殺你一次。隻要你敢出現在我麵前,我就會見你一次殺你一次。告訴你,我都是要成仙的人了,真龍天子本身就是天神下凡,我應該是人間天子中第一個修成神仙的帝王了。哈哈哈!”


    笑聲迴蕩在大殿上下,然後輔仁帝就醒了過來,原來自己不知不覺以手支頤進入了夢鄉。


    但剛才的夢境曆曆在目,輔仁帝想了想,讓舒公公宣裕王上殿覲見。


    第二天,待裕王到禦書房見輔仁帝後,輔仁帝說:“我昨晚做夢見到了大兄,你最近有沒有夢見過他?”


    裕王老老實實地說:“沒有,臣弟睡覺從來很香,幾乎不太作夢,我偶爾也會想念大兄,但真沒有夢見過他。”


    輔仁帝沉默半晌,方才歎了一口氣說:“也罷,你替朕去他墳頭燒一炷香,以解朕對他的思念。”


    裕王跪下叩頭答應,起身後想了想,對輔仁帝說:“帝王陽氣最重,普通陰鬼是不敢靠近皇兄的,說句不好聽的話,大兄畢竟是死人,如果不是皇兄相招,他斷不敢前來。總之,夢見故去的人不是好事,我那裏有一束安神香,主材是龍涎,輔以佛蓮、靈芝、地龍等物,乃天竺國所貢,據說安神有奇效。臣拿來給皇兄用用,看有沒有效果?”


    輔仁帝笑道:“難為你如此替朕作想,那就拿來一用吧。”


    裕王下去之後,果然派人把香遞交了進來。


    當晚,輔仁帝焚香案頭,果然一夜無夢。


    第二天早上醒來,心情愉悅,遂叫來舒公公,給了裕王極大的賞賜。


    而裕王,也按輔仁帝的吩咐,去了一處冷寂的墓地。他鋪開白綢,點上香蠟,磕了三個頭,對天默禱:“大兄,你的信號我收到了,你安心去吧,人間的一切公道,我自會替你討迴。”


    這是一個沒有立碑的墓,靜謐地匍匐在那裏,墳上青草茂密,右側處長了一棵欒樹,並不雄健的樹身如同警衛一樣悄立在那裏。


    三隻點燃的沉香,煙柱嫋嫋上升,突然煙柱就全部消失了,如同被一口無形的手握住了上升的輕煙,沒有漏出一絲來。而還在燃燒的三隻沉香,也迅速化為了灰燼。


    裕王長跪於此,心下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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