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半年,劉成德又迴到了錦沙。


    範記鰱魚莊完全交給高國慶管理了,他上手也很快,而且能吃苦,天天蹲著跟師傅混,也不怕廚房的油膩和髒亂。同時又跟當地鄉一級政府的管理者關係夠鐵,大家都喜歡他,覺得他是個靠譜低調的外地老板。


    劉成德迴來,發現越青高考意料之中地失敗了,現在已經去了一家五星級酒店做迎賓小姐,幹淨清冷的氣質,天然明星範,跟五顆星很般配,以極快的速度躥升,不到一個月,就隱隱成了酒店的蓋麵菜。


    越青穿紅色的旗袍很漂亮,個子高挑,皮膚白皙,又還不瘦,撐得住旗袍的空隙,線條柔和不顯生硬。斜披一條緞帶,看起來很像入選的港姐,特別入了香港老板的眼。


    文向武想晚上去接班,因為越青下班比較晚,他又有點宣示主權的小心思,但被越青拒絕了。越青拒絕的理由也很簡單,酒店最不缺的就是房子,所以給她安置了一個小單間,讓她晚上休息。


    老板是香港人,也很雞賊,知道像越青這種正派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剛出身社會,家裏本來就神經緊張,如果一下子就被社會濺一身泥,那就不可能有後續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慢慢讓家裏放鬆警惕,以工作的名義,延長工作時間,讓她晚間盡量待在單位,使家裏慢慢習慣她的晚歸。


    幾乎所有剛入社會的女孩子,家裏都會要求準點迴家,不準在外麵待太晚,跟打卡一樣嚴格,從時間上掐斷墮落的苗頭。這是一個很有效的手段,雖然陳舊,但仍然被所有家庭沿襲,因為墮落也需要時間去夯實的,沒有了時間,一切都如電光泡影。


    但是,當以工作的名義晚歸的話,家裏反過來擔心的就是安不安全?而不是質疑工作時間正不正當。


    於是,給越青分配一個自己的小單間,就不再受晚歸這一政策的約束,至於晚上幹了些什麽,也不著急,慢慢施加影響就行了。第一步已經邁出來了,還怕另一條腿不跟上嗎?


    而且,剛放出籠的年輕人,誰會主動讓家長控製自己?還不得像是“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的自由鳥,開心地飛翔於自己的天空下?


    馮世琳還以為像越青這樣的女孩子,酒店都會分配房間,沒有多想就欣然同意。


    當一切快要木已成舟的時候,劉成德這個攪屎棒子迴來了。


    但是,劉成德麵對的卻是這樣的現實,越青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三觀,覺得周圍的人對自己都很善意,世界粉紅一片,這也是一個資深美女從小到大收獲的認知。


    但顯然劉成德不這樣看,在他看來,這就是一個豺狼虎豹弱肉強食的世界,一個偽裝成脈脈溫情的世界,他仿佛已經看見了越青這朵初開的鮮花被暴風雨打落成泥的場景。他絕對不允許這樣的結果出現,他第一要做的事,就是把越青的睡覺權牢牢盯死在於家。


    但是好難啊,吃慣了西式早餐的人,怎麽還能重新迴到稀飯饅頭豆腐乳的中餐桌?


    而且他以什麽身份呢?他隻好把仲青叫上,拉大旗作虎皮。


    於是仲青再把衛曦叫上,四個人湊了一桌。


    對於錦沙人來說,還有什麽事是一頓飯不能解決的呢?答案是,有,就是勸說錦沙女人迴頭。


    劉成德充分發揮他三寸不爛之舌的特長,一開始就苦口婆心地說:“越青,我跟你說,這個世界上沒有天上掉餡餅你接著的好事,所有的好處,都暗中標明了價格。你不要看你在酒店自由,迴到家就不自由,想要脫離家庭的約束。但是,當你被社會汙染了,你要再想洗幹淨就是癡心妄想。”


    越青不是那麽好忽悠的,更何況麵對的是劉成德,一個心理上完全被她輾壓的男人,她慢條斯理地說:“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就按你的說法,一件新衣服,遲早都是要穿髒的,經常洗,可以變幹淨,但不會再恢複到新的樣子。既然都要被社會弄髒,在家裏變髒和在酒店變髒有多大區別呢?在酒店,還可以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見識更廣闊的世界,這恰恰是我這樣出身的人最欠缺的。”


    衛曦插言:“我說句公道話,劉哥你不要拿那些大道理來壓人,我們女孩子不吃這一套,住在酒店也沒有你說的那樣不堪。你要反對,就拿出堂堂正正的理由出來,不要隻是嘴巴上說我是為你好,那樣跟家長又有什麽區別?”


    仲青自然是站在衛曦一邊的,他說:“我其實不太讚成越青住在酒店,但劉成德你這樣說,我又覺得你是說不贏了,找頂大帽子來扣。”


    劉成德吸了一口氣,感覺他在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世界,其實衛曦是在幫他,但他想不到這一點,因為他心虛,他的屁股是歪的,他不想讓越青住在酒店原因是自私的,上不得台麵的。所以,他很難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一著急,話不過腦的習慣又冒出來了。


    他說:“越青,我的確是為你好,我知道你知道,我是喜歡你的。但是,現在我並不是站在一個暗戀你的立場上勸你,而是站在一個當哥的立場上,希望自己的妹妹不要承擔任何風險。我知道,隻是住在酒店裏,也不會有大的問題,而且這也是五星級酒店,是我們錦沙城政府引進的大的項目,是城市的臉麵。但是,我打個比方。”


    說到這裏,劉成德才突然意識到他表白了,刷地一下,臉色變得比表白更白,仲青正聽得仔細,還有點奇怪這個神經病怎麽就把句子斷在關鍵的地方。但衛曦是抓住了重點的,她微笑地攥住越青的手,捏了捏她,越青也迴捏了一下她,表示自己注意到了那句話的重點。


    但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劉成德的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他隻得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嗯,剛才我說到哪裏了?哦,打個比方,打個比方。嗯,比方說,有個人很有錢,也許是酒店的客人,也許是老板的朋友,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你,對你有了想法,但你也知道,他有家庭,他隻是想玩玩你。如果你每天要迴家,他就不是很方便,畢竟時間到了你就要走,如果你夜不歸宿,馮阿姨也會打電話到酒店問你的行蹤。他們也不敢把事情鬧大,所以就造成了一定的障礙,使這個人用錢拿下你的過程變得麻煩。”


    劉成德說到這裏,好像才理清了思路,於是意思就順暢多了:“如果你是住在酒店的,那麽他要留你過夜,你怎麽辦?你堅持迴自己的房間嗎?如果你不是那麽堅決怎麽辦?如果外界讓你喪失了理智怎麽辦?如果對方用強怎麽辦?沒有人提前預判到這些,追你的成本變得很小,這樣就會變得很容易。”


    仲青聽到這裏,一拍大腿,說:“還是你這小子厲害,把我想說的話說出來了。我開始隻是隱隱約約覺得不對頭,但沒細想,現在清楚了,越青,我肯定不會讓你住在酒店的,那太危險了。”


    越青笑了笑,沒說話。衛曦也神遊天外,仿佛什麽也沒有聽到的樣子。


    仲青就說:“來來,我們先吃菜,越青你也用不著考慮了,沒門,我這關就過不了。”


    四個人就在這詭異的氣氛中吃完了飯,劉成德也不嚷不鬧,像一隻拔了毛的鵪鶉,越青一直不說話,想著心事。


    吃完了飯,衛曦作主,說:“劉哥你送越青迴家,我跟仲青還有點小活動,你們不要打擾我們。”


    仲青說:“沒說有什麽活動啊。”


    衛曦就扯了扯他的手,拉著他走遠了,還迴頭衝越青眨了眨眼。仲青就這點好,雖然他不明所以,但他還是很聽衛曦的話,走就走了。


    劉成德就騎單車把越青搭迴去,路上他幹脆停下來,說:“算了,我們走著說會話吧。”


    越青也沒反對,於是下來,兩人慢慢地朝前走。這個情形跟當初文向武朝越青表白有點像,不過當時是越青推著車,現在變成了劉成德推著車。


    劉成德小聲說:“我剛才說的話,你聽到了吧?”


    越青點點頭說:“你是指哪句話?”


    劉成德更小聲了:“是說我喜歡你的那句話。”


    越青就“哦”了一聲,不置可否。


    劉成德話一出口,就破罐破摔了:“我一直想對你說,又一直不敢,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對你是真心誠意的。其實你答不答應,都不影響我喜歡你這件事,我打算就是,一直對你好,看著你喜歡上別人,看著你嫁給你喜歡的人,然後默默為你祝福。”


    好半天,越青才說:“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其實是有意識到你喜歡我這件事的,但你不說,我也不確定。但現在你說出來了,我確定了,但我覺得時機不對。”


    劉成德迷茫地看了她一眼,問:“為什麽時機不對?”


    越青說:“我對你有好感,但沒到想跟你談戀愛的地步。我對愛情還有很認真的憧憬,但不是今天這個樣子,所以我覺得時機不對。”


    劉成德摳了摳頭,很癢,秋蚊子好厲害,他啪地打了自己臉上一下,又突然意識到會不會讓越青誤會自己在搧自己耳光,就囁嚅著說:“是蚊子。”


    過了一會,劉成德又說:“我今天也是脫口而出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我們還是像以前那樣子。你想耍朋友,就勇敢地去追求,不要考慮我的看法。我就是你的哥,如果你遭欺負了,告訴我,我一定給你紮場子。”


    越青沒說話,或許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兩人沒再說話,一直默默地走,路邊好幾家音像店放的都是同一首歌:“要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在每一個夢醒時分,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結果就到家了。分手的時候,劉成德還是開口問道:“那你酒店房間的事,打算怎麽辦?”


    越青點點頭,說:“我去跟老板說,就說家裏不同意,我還是不上晚班了,反正如果他不願意,我不在那裏幹就完了。”


    劉成德沒再說什麽,難得地沉默轉身,但居然沒有騎上自行車離開,可能他現在腿軟得蹬車的力氣都沒有了吧。


    那一晚的月色有點淒涼,慘白如同劉成德的臉。劉成德雖然沒喝酒,但卻帶了點醉意,他推著自行車一直在走,繞著展覽館一圈又一圈,什麽也沒想,卻一直都沒有停下來。


    次日,劉成德像沒事人一樣,繼續來飯店上班,除了兩隻黑咕隆咚的熊貓眼透露出他的不正常,別的看不出任何問題。


    仲青經過昨天晚上衛曦的輔導,終於明白自己錯過了什麽。


    於是,他堵住劉成德問道:“你昨天送越青迴家,有什麽需要向我匯報的嗎?”


    劉成德詫異地看了看他,把他刨到一邊,說:“沒有,不想理你,離我遠點。”


    仲青難得嬉皮笑臉一迴,他悄悄地說:“晚上要不要陪你去酒吧喝兩杯?河邊上,就我們兩個。”


    劉成德看了看他,說:“可以啊,喝死擺起。”


    下午仲青跟衛曦打電話,說晚上要跟劉成德喝酒,衛曦心領神會,又八卦地補充道:“喝可以,不要醉,他現在的狀態,就是喝半斤酒耍一斤酒的瘋,你要控製。還有,喝完給我打個電話,把情況匯報一下。”


    仲青得到了上級指示,放鬆地跟劉成德買醉去了。


    錦沙城最近興起一種新的吃法,叫冷淡杯,夏天開始流行的,就是乘涼的時候在路邊支個小桌子,配一些煮花生煮青豆下酒,外加一些鹵好的葷菜,豬頭肉,豬肥腸,豬小肚,還有雞郡肝之類,一時間晚上喝酒的人趨之若鶩。


    現在已是晚秋,但這種吃法方興未艾,傍晚時分,還是有很多人在河邊吃冷淡杯擺龍門陣。


    這條河叫南河,這座橋叫萬裏橋,是錦沙城的地標,兩個人就隨便找了一處坐下來喝啤酒,先要半打,喝完又要了半打。


    劉成德一反絮絮叨叨的婆婆嘴,隻是板著臉喝酒。仲青本來也不愛說話,而且知道他終究是憋不住的,所以就先陪著他喝,等著酒精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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