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福貴人懷了龍胎的事一直困擾著顧韜晦,如果不把真相搞清楚,他覺得自己會護不住肚子裏的那個孩子。


    即使知道二皇子與此事有了牽涉,但他也沒有馬上深信不疑,因為邏輯不明。具體來講,就是二皇子為什麽要做這件事?


    二皇子李恭,母親淑妃,住景昳宮,是跟隨輔仁帝時間最長的妃子,但她娘家式微,如今已經沒有人了,從這點看,也是二皇子的一個優勢,不會有外戚專權的顧慮。


    但弊端就是娘家無人助力,全靠二皇子自己。而且,淑妃性情恬靜,沒有多餘心思,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狀態,她對下人極好,在宮裏是出了名的好人緣。


    就這樣一個與世無爭的性子,卻生了一個野心勃勃的兒子,打小二皇子李恭就自食其力,知道母親靠不住,父親更靠不住,一個人倔強地長大。


    雖然沒有來自家族的助力,但他運氣驚人地獲得了一位好老師。本朝每一位皇子會配備一套授課班子,從翰林院中挑選。當時為二皇子授課的是翰林學士任皞,但自成為帝子師之後,官運亨通起來,因為吏部侍郎空置,直接進入吏部,起點頗高。隨後兢兢業業,一路升到尚書令。


    如果說吏部是二皇子的後花園,也無不可。


    成為帝子師傅,其身份就打上了皇子的烙印,如果不想去爭東宮那個位置,是不可能的事。任皞的教導中也有很大部分是治國經略,而李恭在這一點上顯示出了極高的天賦,他格局宏大,目光深遠,又謙遜守製,持孝節身,除了像個小大人外,沒有別的毛病。


    而淑妃,對這樣一個跟自己氣場完全不合的兒子,也無可奈何,母子倆的關係更像教科書一般挑不出瑕疵,但就是沒有正常百姓人家的親情。


    二皇子開府之後,擁有了自己的班底,在宮裏也有了自己的人手,近年來,輔仁帝也會扔給他一些政務類的瑣事考驗他的才能,他都辦得中規中矩,很妥帖,卻並不搶風頭。


    怎麽說呢?跟他的排序很吻合,千年老二。


    說起來,輔仁帝如果再有子嗣,能夠吃到紅利的,隻有二皇子和三皇子。原因是,大皇子年齡過大,輔仁帝身體硬朗,目前政清人和,短時間內不作東宮設想。那麽,當東宮提上議事日程的時候,現在剛出生的皇子年齡上就有大的優勢了。所以,大皇子不會自己給自己搞一個潛在的競爭對手出來。


    四皇子年齡最小,還未及冠,與即將出生的小皇子處於同一起跑線,所以,他的年齡優勢也會被分散稀釋。


    從年齡上看,最適中的就是二、三兩位皇子。有了這個小皇子,一是可以去掉最老的大皇子,二是攤薄目前最受寵的四皇子,本來東宮排位比較靠後的兩位皇子,亂局再次產生,他們收獲應是最大。


    而三皇子目前看是對皇位最淡薄的一個人,剩下來的就是對皇位虎視眈眈的二皇子了。


    但顧韜晦一直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一切指向都清晰明確,反而讓顧韜晦產生不真實感覺。


    四個皇子中,其實政務能力最強的就是二皇子,但也沒必要為了打掉其他幾個皇子而給自己再塑一個競爭對手出來。


    那麽,是不是有自己忽略不到的地方呢?


    顧韜晦一個頭兩個大,如果仲青算頭的話,真的是兩個大。


    但仲青還是有好處的,雖然很雞肋,但還是可以廢物利用,現在他就分析著案情:“你也不用在這裏傷腦筋,不如把這件事透露給二皇子,如果是他幹的,警告一番,如果不是他幹的,他自去查找讓他背鍋的人。”


    顧韜晦覺得這個方法不錯,皇子的力量不容忽視,都不是吃素的,不可能吃了暗虧就息事寧人。


    但他不方便見二皇子,畢竟他從來不打算介入皇子間的爭鬥。他想來想去,最終決定約吏部尚書任皞見麵。


    顧韜晦與任皞之間是有數麵之緣的,於是他直接遞了帖子,約在了城內的珍河軒吃魚。


    這珍河軒是一家奇店,也是家族經營,姓石,供應鏈完整,產供銷均為本家族所壟斷,所以他們有穩定的野生貨源,主打是丙穴魚、沙綠魚、黑首魚、還有鱘魚、鯢魚等珍稀魚類。


    因是野生魚類,所以每季出產皆不同,有啥吃啥,碰運氣。當然關係好者如顧韜晦這種,可提前打好招唿,想吃丙穴了,如果有好的貨色,可到時通知。


    而今天運氣不錯,剛到一條七八斤重的丙穴魚,如此重的丙穴,比較稀罕,生長於洞穴暗流中,水泠流急,魚肉質細膩,能長到七八斤,幾盡成精。於是顧韜晦點了豆腐魚,乳白的奶湯,整條魚不散架,保持著魚遊淺水的畫意,配以青綠色的魚盤,令人食欲大開。


    像這樣酥爛卻又保持著完整形象的菜肴,非常不容易料理,想來也就是石家不傳的秘術。


    還配了一盤香煎沙綠魚以佐酒,這也是任大人愛吃的一道名菜。


    席間,顧韜晦與任大人談天說地,把酒言歡,一時都進入了狀態。


    顧韜晦說:“今天我們喝的這款邛都燒春,任大人,您是鑒酒名家,評一下這酒怎麽樣?”


    任皞說:“邛都燒春以清洌著稱,不以香酣取勝,但此酒酒香中混入了木香,沒有十年以上的窯齡,怕是出不來這味。”


    顧韜晦翹起大拇指,說:“任大家識貨,這是十年陳的邛都燒春,老板采用了木製的酒桶,試一下跟泥封的有沒有什麽區別,一下就被您品出來了。”


    任皞說:“木桶裝酒,算是新的嚐試,有點意思,但跟土陶相比,失了些許厚重,但邛都燒春本來就以輕盈著稱,不淳厚也沒關係。我個人反而認為,吃沙綠魚,喝清泠一點的酒,更搭。”


    顧韜晦給任皞盛了一碗魚湯:“您再嚐嚐他們家招牌菜,這魚湯怕不是幾個小時熬不出來。”


    任皞喝之前,撫掌讚歎:“這青瓷濕潤如玉,湯色純白如酪,珠聯璧合,珠聯璧合啊。”


    喝了一口下去,眼睛鼓得更大,像是被魚附了體:“嗯,這湯滑膩濃淳,如徐娘浣紗,韻律天成啊。”


    顧韜晦大笑:“任尚書見多識廣,這比喻,太貼切了。”


    兩個人喝了幾口,顧韜晦再指著這個玉碗說:“這湯,就要配這樣的碗,沒想到這樣的小店,也會有這樣上品的搭配,都趕得上禦廚了。有時間我讓施之臻來這裏取下經,看看民間的審美不輸於宮廷。”


    任皞也隨口評道:“蓬門荊釵,不掩國色天香,民間好東西還是挺多的。”


    顧韜晦接口說:“那是,我師傅當年也隻是草根主廚,被陛下慧眼識珠,力排眾議主持了禦廚,陛下才真是識貨人。”


    任皞也信口就來:“你師傅的本事的確不凡,這十幾年,他主持了多次宴席,這種以穩為主的宴席,他居然還能做出新的味道來,也是真本事了。可惜啊,天妒英才!”


    顧韜晦說:“我要是能有我師傅十分之一的本事,我做夢都笑醒了。說起來,也是趕鴨子上架,我接手禦膳房這一攤子,全靠底下的幾個兄弟夥幫忙。像曾澍、施之臻這些人,哪個不比我強?”


    任皞說:“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上次夏至太後的生日宴,你就做得不錯嘛。”


    顧韜晦狀若無意地說:“都是底下人得力。菜這些都不說了,像餐具酒具茶具這些器皿,陛下都讚不絕口。”


    任皞說:“我們這個陛下,政務清明,高瞻遠矚,就連審美這種小道,也有自己獨特的領悟。”


    顧韜晦接著說:“那是,陛下喜歡青瓷,很多場合都用到了,直接造成青瓷的價格瘋漲,一青難求。”


    任皞說:“青這種顏色本來就極脆極嬌,純正的青瓷太難得了。”


    顧韜晦八卦說:“而且還極有福運,福貴人當日被陛下臨幸,陛下用的就是青瓷茶具。”


    任皞深深地看了顧韜晦一眼,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第二天,在二皇子府,任皞對李恭說:“你派人去問一下施之臻,陛下在太後生日當天晚上,在禦書房臨幸了福貴人,是不是用的一套青瓷茶具?這件事不要驚動任何人,悄悄地去問。”


    二皇子叫來了施之臻,問及此事,施之臻聯想起顧韜晦曾經讓他拿過那套青瓷,並且留置了下來,恍然大悟。


    施之臻有他自己的信息渠道,一打聽,驚出一身冷汗,連忙跟二皇子商量:“此事是我手底下一個小廝做的,這種具體的器具安排我一般都交給手下人在操作,沒想到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我已經把他處理了。但顧韜晦那邊顯然不會相信這件事不是我幹的。”


    二皇子說:“顧韜晦為什麽會把這件事透露給我?說明他並不十分肯定這件事是我派人做的。你一方麵盡量配合顧韜晦的工作,關係搞得更熱絡一點,另一方麵,查一查小廝背後是誰在操控。哼!想甩鍋給我,也不看看鍋大會不會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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