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親之後,寧夏青終於得以從蒙古啟程,迴到她魂牽夢縈的梅公郡。


    除了她與阿正以外,耶律兀術也跟著他們一塊迴來了。


    不管怎麽說,耶律兀術是阿正在這個世界上少有的朋友,雖然阿正和耶律部決裂了,但阿正和耶律兀術之間交情仍在,且寧夏青和耶律兀術之間還有長久買賣在做,總不可能真的老死不相往來。


    因此,耶律兀術作為阿正和寧夏青的朋友,特意跟著他們一塊過來中原這邊,作為阿正的朋友,打算等到參加完寧夏青和阿正的成親禮之後再走。


    路過京城的時候,寧夏青遇見了特意在等她的顧懷朗,她便托顧懷朗把她這次在北地發生的事情告訴顧雪鬆。


    她與顧雪鬆如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她這次去北地,幫商會從蒙古大汗手裏拿下了天山通路的訂單,這個消息需得盡快讓顧雪鬆知道,也能讓顧雪鬆盡早安排之後的事情。


    這半年裏她都不在中原,實在是不清楚中原這邊如今是個什麽形勢。太子和五皇子之間的鬥爭又將如何波及到她這種小民的生存,而蕭氏如今又是什麽局勢,寧氏這邊又準備到哪一步了,這些對她而言都至關重要。


    等寧夏青一行人終於風塵仆仆地進入梅公郡地界的時候,這一天正是個雪天。


    他們是在酷暑時到北地的,如今竟然一晃都過了半年,寧夏青還從來沒有出過這樣久的遠門。


    自從進入梅公郡地界之後,寧夏青便心裏焦躁不安,都快要在馬車裏坐不住了,她滿心隻想要快點迴家見到奶奶、娘和紫兒,已經快要等不及了。


    她坐在馬車裏,聽見外麵的親切人聲。


    遠行這半年裏,為了跟不太懂漢話的北地人們交流,她和翠玉隻好努力勉強自己說中原官話,長此以往,她們就連本地的口音都淡了幾分。


    今日一聽到熟悉的鄉音,寧夏青覺得,這一切親切得就像是落入了母親的懷抱。猶如故鄉伸出了手臂,露出寬廣的胸膛,接納了風塵仆仆的她。


    翠玉也是第一次出這樣久的遠門,且跟曆經世事的寧夏青不一樣,翠玉還是個小姑娘,因此開心的神色也一直掛在嘴角,笑得連牙都露出來了。


    滿心歡喜地掰著手指頭道:“咱們這次迴來,廚娘一定給咱們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肯定有姑娘喜歡的鬆鼠醋魚,蔥油香菇,還會買東街那家的肘子,還有廚娘拿手的蔥油餅……對了,肯定還有杏仁糖和綠豆糕,隻要一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在遇見顧懷朗的時候,顧懷朗不僅替她向顧雪鬆傳了話,還特意招待了他們在京城裏好好歇息了半日,而且還特意命人快馬迴梅公郡傳信給寧家,告知寧夏青等人已經進入中原的消息。


    隻要一算日子,老太太和曹氏應該都知道寧夏青將在今天到家。


    老太太和曹氏既然知道寧夏青要迴來,肯定會讓廚娘操辦一大桌子好吃的,說不定還會讓紫兒也留在家裏,一家子一塊等寧夏青迴來團圓。


    寧夏青笑著看翠玉,不由得思緒飄遠。


    作為女子,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對她來說,出遠門都是不多見的事,也很少能夠體會到出遠門迴來之後,家人歡迎自己迴來的場景。不過她前世裏曾經嫁過人,每次迴門的時候,倒是能體會一次跟現在差不多的場麵。


    那時,她每一次迴門,老太太都會讓廚娘為寧夏青操辦一桌子好吃的。前世裏她家敗落了,老太太的體己又都拿出去為寧永達還賭債了,手頭並不寬裕,可每次她迴門,老太太都從不吝嗇。


    她幾次三番地跟老太太說,她一個人吃不了什麽,吃不完的東西會浪費,所以讓老太太別這般鋪張了。但老太太從來都不聽,每次都執意要為寧夏青置辦一大桌子好魚好蝦。還每次都會準備不少好茶葉好點心,讓寧夏青帶迴譚家去孝敬婆母。


    前世裏紫兒未曾去過書院,每次寧夏青迴門去看紫兒的時候,都隻會見到紫兒貓在自己的昏暗小屋子裏胡亂塗畫。


    紫兒還有一次在寧夏青麵前說溜了嘴,說希望寧夏青能夠多多迴來幾次,因為寧夏青每次迴來家裏就會有好吃的了。寧夏青就問紫兒,在自己不迴來的時候老太太和紫兒都吃什麽,紫兒還沒來得及迴答,就被老太太給喝止了。


    雖然最終沒有問出來,但寧夏青也知道,不過就是些清粥小菜,怕是連油腥都不多見,更遑論紫兒喜歡的甜食點心了。


    那時她每次離開娘家迴譚家的時候,老太太和紫兒都會一塊送她。老太太拄著一根粗糙的拐棍站在那裏目送她,紫兒小小的身影就縮在老太太身邊,一雙大眼睛始終咕嚕嚕地盯著她,眼神裏帶著破落家孩子特有的內向和膽怯。


    而老太太和紫兒身後,便是破敗的門庭。


    那淒涼的一幕至今都牢牢印在她的腦海裏,讓她時不時仍會想起。晚景淒涼的奶奶和內向膽怯的妹妹站在破敗門庭前的場麵深深地刺著寧夏青的心,讓她每一次想起,都會不由得悲傷,並更加堅定要讓自己強大起來。


    終於進了柳陽縣的縣界,過了界碑進了不算高大的柳陽縣大門,寧夏青掀開車簾往外張望,認真地尋摸著,卻出乎意料的一無所獲。


    “姑娘在幹嘛呢?”翠玉見寧夏青行為奇怪,不由得問。


    寧夏青卻隻是搖搖頭道:“無事。”沒有多說什麽,卻低著頭沉思起來。


    她從那麽遠的地方迴來,老太太和曹氏又應該算得出她會在今天到家,可怎麽沒有派人來這裏迎她呢?


    按理來說,曹氏應該已經迫不及待地派藍英來這裏迎寧夏青了啊。就算藍英抽不開身,董子真、甄福、穀豐也都可以派過來啊,可怎麽沒有人在這裏迎她呢?


    她倒是不會因為這樣就失望,隻是有些不安。


    按照前世的日子算,曹氏的身子可能要出問題了。一見沒人來接她,她便不由得開始往最壞的方麵想,是不是曹氏的身子不好了,所以家裏才抽不出空來接她?


    進了柳安縣的地界,她的心也始終沒能放下來,快到許寧街的時候,他們先路過了古朋客棧,一行人也暫時停了一下。


    寧夏青走下馬車來,看著寧三老爺也從她前麵的一輛馬車裏下來,耶律兀術和阿正等人則直接從馬上下來。


    耶律兀術走到她麵前,跟她寒暄了幾句,暫且作了個別,隨即走向阿正。阿正招唿著耶律兀術一行人進古朋客棧落腳。


    寧三老爺也跟在耶律兀術等人的後麵走了進去。


    耶律兀術這行人是衝著與寧夏青的買賣來的,寧夏青總不能一點都不表示,就把這些人都丟給阿正去招待。但她身為女子,若要親自去招待,的確又多有不便。


    因此她便去找寧三老爺,擺出晚輩尊敬長輩的架勢,把寧三老爺給哄了一通,然後終於道出正題,請寧三老爺以寧夏青長輩的身份去招待耶律兀術一行人。


    寧三老爺氣得吹胡子瞪眼,卻也不敢不聽寧夏青的。如今在寧氏族內,寧夏青的地位可不比寧三老爺低了。


    寧三老爺隻好氣鼓鼓地接下了這樁麻煩差事,替寧夏青去招待耶律兀術等人。


    其實寧夏青之所以把這樁差事推給寧三老爺,除了因為她身為女子多有不便之外,也因為她想要早點迴家,想要多留一點時間陪陪家人。


    送寧三老爺和耶律兀術等人進了古朋客棧後,寧夏青便打算轉身上馬車迴家去。就在這時,有什麽東西闖進了她的視線,她忽然整個人都呆住了。


    那是幾張白色的紙錢……


    幾張紙錢灑落在許寧街的街口……


    她渾身一涼,立刻往紙錢那邊走過去,身後跟著翠玉的聲音:“姑娘、姑娘!你做什麽去?”


    寧夏青慌了手腳往街口去,隻見更多的紙錢灑在許寧街上,一路灑過去,她登時就心慌了,忽然開始跑起來,翠玉在後麵一邊叫她一邊跟著跑,直到她找到紙錢源頭的時候,才終於停下了腳步,駐足在那家掛著白燈籠的門口。


    不是華彩苑。


    是隔了幾家的老李家。


    老李家的嬸子走出來,見呆站在自家門口的寧夏青,嚇了一跳,走上前去問:“寧大姑娘不是出遠門了嗎?迴來了?怎麽站在這裏?”


    寧夏青看著滿地的紙錢,恍然問:“這是……誰過世了?”


    老李家嬸子眼眶一紅,道:“還不是我家那個在床上躺了多年的爹……”


    寧夏青鬆了一口氣,卻也不由得悵然,對老李家嬸子道了聲節哀,隨即開始往華彩苑的大門走去。


    華彩苑看起來一如往日,她剛走到大門外,裏頭的董子真就已經瞧見了她,董子真那張滿臉憂愁的臉愣了一下,連眼睛都瞪成了平時兩個大,足足愣了一會,才難以置信地向她衝過來,磕磕巴巴地道:“當家的,你……你居然迴來了?”


    寧夏青身後的翠玉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忙道:“怎麽說話呢?難道你以為姑娘迴不來了?”


    “不是……”董子真忙擺著手澄清:“隻是,隻是我聽說當家的在路上遇到攔路的強盜,遭了難……”


    “什麽攔路的強盜?我沒有遇到啊,你從哪裏聽說的?”寧夏青皺眉,比董子真更詫異,道:“而且我不是托顧家八少爺幫我寄了書信迴來嗎?難道你沒收到?”


    董子真一拍腦袋道:“沒有收到信啊,這路上風雪大,許是耽擱了吧。”


    寧夏青更是不解:“就算是風雪大,可信總比人快吧,我都到家了,信還沒到?”


    “我也不知道啊。”董子真顯然也是一頭霧水。


    寧夏青又問:“到底是聽誰說我遭遇強盜的?”


    “行內都這麽傳呢,我也不知道是誰先說的……”董子真忽然伸手拍了幾下,似是想要把話題給拍散似的,趕緊急巴巴地說:“總之咱們別站在這說話了,這些都可以以後再說,當家的就快點進去吧……”


    原來,曹氏之前感了一場風寒,遲遲未愈,而之前又不知從何處聽說寧夏青遭遇了攔路的強盜,在荒山野嶺遇了難,曹氏登時就昏了兩天兩夜,醒了之後也一直哭個不停,如今竟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寧夏青立刻向曹氏的院子跑去,剛進院子,正巧遇見寧夏紫從裏頭出來。


    寧夏紫的眼睛又紅又腫,一見到寧夏青,寧夏紫都愣了,半晌才磕磕巴巴、難以置信地開口:“姐……姐姐?”


    寧夏青跑過去,蹲下來保住寧夏紫,寧夏紫傻傻地張著嘴巴看了寧夏青一會,才緩緩道:“姐姐,你……你迴來了?”


    “是啊,我好好的,已經迴來了。”寧夏青趕緊道:“聽說娘病了?你是在這裏服侍娘嗎?”


    “嗯。”寧夏紫點點頭。


    寧夏青明白了,曹氏一定是病得極重,而紫兒作為如今家裏唯一的孩子,即便年紀輕輕,也得承擔起照顧曹氏的重任,因此連書院都不去了,整天在曹氏床邊伺候湯藥。


    寧夏青放開紫兒,匆匆往曹氏屋子裏去,一進門,一股濃烈得不能再濃的藥味就衝進了她的鼻子,簡直是直衝她的天靈蓋。


    寧夏青登時就要流下淚來。前世裏曹氏臥床不起的時候,就是這樣濃烈的藥味,寧夏青聞過很多次的!


    在這樣濃烈的藥味之後,隨之而來的便是曹氏的去世!這股深入她記憶深處的味道足夠喚醒她不願想起的那段迴憶。


    那一瞬間,寧夏青覺得自己被拋入了悲傷的輪迴裏。


    她站在濃厚的藥味裏,就像是兩年前,她呆呆地站在寧永達身故的那間茶館前。


    父親母親的狀況都與前世一模一樣,即便她已經這樣努力,即便她已經用盡了自己的全力,也沒能多留父親與母親幾年嗎?


    她輪迴一世,難道就是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再經曆一次喪父喪母的痛楚,卻用盡全力也改變不了這結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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