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氏深深吸了一口氣。


    寧夏青瞧著扈氏,心裏頭不由得冷笑。剛剛的話的確隻是故意在激怒扈氏罷了。


    寧夏青也知道,這樣的話除了讓扈氏心裏不痛快之外,並沒有任何其它的作用,扈氏依舊會忍著委屈替苗老三善後,寧夏青太明白這種女人了。


    果然,扈氏的臉色越來越差,手越來越抖,重新坐下來,顫抖著聲音冷笑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問:“寧當家之所以這樣說,看來是不希望我把這件事鬧大,莫非寧當家希望,這件事能就這樣算了?”


    寧夏青十分老實地迴答:“嗯,我的確不希望把這件醜事鬧大。”


    扈氏剛想開口,寧夏青卻忽然又說:“剛剛過來的時候,正巧在路上遇見兩位捕快,聽說那兩名捕快是來這裏找苗掌櫃的?那兩名捕快應該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吧,不知道苗掌櫃和苗夫人打算如何應對呢?”


    扈氏不明白寧夏青為何忽然說起這事兒,雖然說自個兒今日找寧夏青過來的確就是為了這事兒,但扈氏畢竟是用杜姨娘的事情開口的,寧夏青卻直截了當地繞到了正事兒上。


    扈氏本打算用杜姨娘的事情威脅寧夏青,借此讓寧夏青答應將萬寶財的事情私了,然而此刻卻被寧夏青帶走了話題,竟直接跳到了生意事上,扈氏卻又沒有合適的理由把話題拉迴去,隻能坐在那裏不說話。


    寧夏青十分從容地說:“我勸苗夫人一句,白紙黑字寫著呢,十萬兩現銀,一個子兒不能少,苗夫人有功夫跟我在這裏打嘴仗,不如趕緊把萬寶財交出來,順便準備好十萬兩銀子,我明兒就來取。”


    寧夏青的傲慢態度把扈氏氣得火冒三丈,扈氏“啪”的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指著寧夏青的鼻子怒喝道:“你這小妮子年紀輕輕,口氣倒是不小,你說要十萬兩就要十萬兩?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能讓你想怎樣就怎樣?”


    扈氏動作極大,微微牽動了衣襟,而扈氏又天生體壯,加之此時怒火衝天胸脯不住起伏,竟有幾縷長長的黑色毫毛從扈氏高高的領口裏冒出頭來,此等悍婦著實是世所罕見。


    體格不及扈氏一半的寧夏青卻一點也不怕,隻說:“素來聽苗掌櫃說,苗夫人驍勇勝似血性男兒,頗有巾幗不讓須眉之勢,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隻不過……”


    寧夏青忽然輕笑出聲:“隻不過,苗夫人這招對我沒用,我自從接手家業以來,強裝豪橫的人我見得多了,苗夫人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我勸苗夫人一句,如今這個時候,已經由不得苗夫人在我麵前裝腔作勢、強撐樣子了。”


    扈氏登時就臉上冷了下來。


    扈氏出身扈家,扈家並非大富大貴之家,但扈家人在柳安縣裏還是能橫著走的。全因扈家人人彪悍,跟外人幹起架來簡直有一股不要命的派頭。


    旁人都當這家人是瘋子,自然是能躲就躲,避免與扈家人發生衝突,而扈家人也的確借此占了不少小便宜。


    說到底,旁人並非真的完全沒法子治他們,隻是覺得沒必要為了那點小小的損失,就費大量的心思與工夫去對付這種人罷了。至於被扈家占去的那點小便宜,往往都自認倒黴了。


    扈家人,包括扈氏,從此等行徑中得利頗多,因此便逐漸將豪橫霸道視為人生法則,並信奉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認為隻要自己夠橫、夠不要命,就能占據上風。


    然而光腳的並非不怕穿鞋的,隻是穿鞋的人懶得計較而已。如今遇到有備而來的寧夏青,饒是扈氏再如何張牙舞爪,再如何耀武揚威,也根本撼動不了寧夏青的上風地位。


    扈氏剛剛已經聽苗老三說了,萬寶財的身份雖然現在已經都做好了,但就在寧夏青第一次來這邊鋪子的時候,萬寶財在戶籍上還是苗家的下人,隻憑這一點,苗老三就很難完全逃脫幹係。


    而且如今官府向著寧夏青,完全可以借此治苗老三和萬寶財合謀欺詐的罪。就算苗老三推得一幹二淨,將一切事情都推到萬寶財的身上,萬寶財也不能答應背黑鍋啊,到時候萬寶財肯定會死咬苗老三不放的。


    扈氏一想到這些,且自知以往的豪橫作風根本唬不住寧夏青,扈氏就不由得神色越來越沮喪。


    寧夏青見此,便添油加醋了幾句:“我就明說了吧,萬寶財是何許人也,我已經知道了,官府也已經知道了。苗夫人應該已經明白,到如今,我的確可以想怎樣就怎樣。”


    扈氏惡狠狠地瞪了寧夏青一眼,寧夏青卻頂著扈氏的怒火補充道:“而且我還已經知道,萬寶財之前是扈家的下人,曾經犯過事,在牢裏待過,後來被苗夫人從扈家帶到了苗家做事。”


    寧夏青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十分惋惜地說:“這事兒要是真鬧大了,因為這萬寶財的身份,說不定還得讓扈家跟著丟臉麵。我是真替苗夫人不值啊,奸夫淫婦合謀詐騙,出了事卻要正房出麵收拾爛攤子,還要連累正房的娘家,唉……”


    聽寧夏青這般冷嘲熱諷,扈氏便恨恨地瞪了寧夏青一眼,卻收斂了神色,且已經不似剛剛那般蠻橫了。


    眼前這局勢,扈氏也明白了,蠻橫嚇唬不住寧夏青,眼下隻能認栽了。


    扈氏並非頭腦不清之人,寧夏青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事兒要是鬧到公堂上,苗老三和扈家都得跟著被扒一層皮。扈氏明白,眼下隻能滿足寧夏青的要求,以求與寧夏青私下和解。


    可寧夏青開口就要十萬兩現銀,這實在是太多了……


    苗老三已經交代了,從寧夏青那裏賒來的料子是真的已經出給外地商了,且貨款也在苗老三這裏。


    但是因為苗老三是白得的這些料子,根本沒有成本,所以在出貨的時候,苗老三要的價格是低於契約上的進價的,若非是苗老三要的價低,那外地商也不會在梅公郡裏如今爭相降價的情況下,還願意收苗老三的這批料子。


    苗老三本來是打算賴華彩苑的賬,白得這一筆銀子的。所以在低價賣出去之後,苗老三還沾沾自喜了一陣子。沒料到寧夏青居然這麽快就找上門來了,就算是按照契約上簽的進價還款,苗家都要虧上一筆,更何況寧夏青的胃口根本沒有那麽點。


    扈氏的後槽牙不由得一動再動,十萬兩銀子,實在是太多了……


    寧夏青見扈氏半天都不說話,寧夏青也不想繼續耽誤工夫了,反正她勝券在握,沒必要跟扈氏多費口舌,悠悠道:“苗夫人要是不想還十萬兩,自會有官府的人來處置此事。我就先告辭了,苗夫人不用送我。”說完竟真的起身要走。


    “你給我站住!”扈氏一急便喝道,扈氏的確是聲若洪鍾,把寧夏青冷不防給嚇了一跳,寧夏青迴身瞥過去,冷冷地抱怨了一句:“苗夫人半天不說話,又不讓我走,到底想怎樣?”


    扈氏一咬牙一狠心便說:“我聽我家苗老三說,契約上的確有寫要賠償十萬兩現銀,但那是在後麵那張契約上添的,一開始的契約裏頭隻寫了把這鋪子給你。既然如此,那十萬兩現銀的約定便不能作數,總之我會把進貨錢還你,你就休要胡攪蠻纏了。”


    寧夏青嗤笑出聲:“還我?好一個還我。苗夫人不會不知道吧,昨兒才是還款的日子,到了今兒苗夫人卻想用那點貨銀來打發我,我真不知道是苗夫人太天真,將事情想得太簡單,還是苗夫人以為我天真,想要占我便宜。”


    “至於用鋪子抵押的條款的確有過,但十萬兩現銀的條款也是白字黑字按過手印的,如何就不作數?這鋪子並不值十萬兩,我當然更願意要十萬兩現銀,就算你要把鋪子抵給我都不答應,又何況隻是區區貨銀?”寧夏青微微挑眉,態度極為強硬。


    扈氏有些被寧夏青的態度激怒,扈氏知道寧夏青不是個好對付的,可寧夏青的條件實在是等同於天價了,扈氏實在是舍不得。


    盛怒的扈氏冷哼了一聲,壓低了聲音,語氣裏威脅之意極為明顯:“寧當家難道是以為,隻有你在官府有人脈嗎?扈家在縣裏待了這麽多年,寧當家也不要小看扈家的實力。這事兒要是真鬧到官府去,華彩苑未必就一定討得好處!”


    扈氏又頗為驕橫地補充了一句:“而且,寧當家若是存心跟我們這邊過不去,扈家人也必不會放過寧當家和寧當家的家人!”


    扈家最不缺的就是不要命的莽夫,從主子到下人,都是不要命的主兒,要是真的要找寧家的麻煩,便等同於是將寧家一家女眷的安危置於懸崖之上。這種威脅幾乎是所有人的死穴,扈家憑借這一招,已經威脅過無數良民了。


    然而寧夏青根本不是良民,寧夏青忽然笑了一下,笑意裏有些張狂,盯著扈氏的眼睛道:“俗話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生意場上向來刀光劍影,我早有準備。”


    寧夏青緊緊盯著扈氏,沉穩認真卻又一字一句地說:“所以,我要是沒把我全家人的命都給豁出去,我早就迴家繡花了,萬不敢在櫃台前撥算盤!”


    扈氏這次是真的沉默了,竟沒料到這嬌嬌弱弱的姑娘竟說得出這種話。扈氏之前是被寧夏青的態度激怒,一時激憤才這般威脅,卻不料寧夏青雖看著柔弱,心性竟狂妄如斯。


    扈氏深深吸了幾口氣,自知是真栽了。扈氏隻得說:“我不與寧當家爭辯了,這樣僵持下去也沒有結果,咱們各讓一步吧。”


    寧夏青微微挑眉示意扈氏說下去。


    然而誰都知道,其實兩人都早已暗示過。


    扈氏何嚐不知道寧夏青不會答應隻賠貨款,寧夏青又何嚐不知道扈氏定不會出十萬兩白銀,雙方都那麽說,不過是一種生意場上的默契話術。至於那個真正可能成交的條件,二人早就彼此暗示過了。


    扈氏指了指腳下的地,平靜又沮喪地說:“按照最開始的條件,這鋪子歸你了。”


    寧夏青微微一挑眉,彼此都心明眼亮,話說到這裏,等同於擺到台麵上說開了。寧夏青點點頭,又道:“既然說好了,我這就迴去準備手續了,請苗夫人這邊也盡快準備著吧,咱們今兒就把過戶的事兒辦了。”


    寧夏青說完就起身準備出去了,又不忘說:“至於後院的杜姨娘——我知道,是杜姨娘害苗家損失這間鋪子的,苗夫人心裏有火想要找她算賬——但還是讓我把她帶迴去吧。”


    扈氏眼睛一挑,尖酸地問:“一個給寧家戴綠帽的姨娘,寧當家也要護著?”


    寧夏青平靜地說:“我早就說了,我不希望把苗老三和杜姨娘的事情鬧大。原因無他,隻是因為這件事一旦鬧大,傷的是苗家、寧家、杜家三家人的臉麵。如此三方俱損的事兒,我不想做。”


    扈氏不由得沉默。扈氏心裏恨不得當場把那勾引苗老三、誘騙苗老三設局、卻導致苗家損失一間鋪子的杜姨娘給打死,但寧夏青的話也有道理。


    若是這事兒真鬧大了,苗家的臉麵也不用要了。況且杜姨娘隻是寧家的姨娘,寧家隻有管家不嚴之責,大可直接把那賤婢給趕出門去。可苗老三是苗家的頂梁柱,卻幹出這等被人戳脊梁骨的醜事,苗家的名聲會比寧家更難聽。


    寧夏青看著扈氏,忽然莞爾一笑,說:“我知道,杜姨娘的事兒,苗夫人心裏不痛快,這股火非得撒出去不可。既然都是女人,我願意成全苗夫人……”


    寧夏青和善地說:“今兒讓我把杜姨娘給帶迴去,算是維護寧家、苗家、杜家的臉麵。明兒我會讓我家長輩出麵,把杜姨娘放出去,身契也一並轉賣給苗夫人。以後杜姨娘就是苗家的人了,到那時,苗夫人盡可慢慢在杜姨娘身上撒氣。”


    寧夏青顯得十分善解人意:“苗夫人處處維護苗老三,甚至不惜讓自己受委屈。可我這主意卻是在幫苗夫人。苗夫人今兒留下杜姨娘,也頂多就是打一頓,又不敢打死。可等我把杜姨娘的身契交給苗夫人,到時候可就是由著苗夫人處置她了。”


    扈氏明知寧夏青這樣做完全是為了維護寧家的名聲,像杜姨娘那種傷風敗俗的賤胚子,寧家不想留,所以寧夏青才答應把杜姨娘塞給苗夫人。可寧夏青的提議也的確很符合扈氏的利益。


    扈氏恨寧夏青,不願意讓寧夏青痛快。但扈氏更恨杜姨娘,更想讓杜姨娘生不如死。因此,扈氏隻能帶著滿腹不甘點點頭,答應了寧夏青對杜姨娘的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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