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格外的暖,仿佛彰示著夏天快要到來。


    在顧雪鬆的院子裏,池塘的水麵靜得像一緞色的絲綢,一縷縷陽光輕撫著水麵,使得在一陣陣微風劃過的時候,水麵總是泛起層層星星點點的波紋。


    因為今日的天格外暖,所以站在院子裏的她身著一身較春日更為輕薄的衣衫,提溜著食盒站在那裏看著顧雪鬆。


    顧雪鬆平靜地問:“寧姑娘今日來此又為何事?”


    寧夏青也很平靜地說:“今日我去了一趟九成巷,就順便在佟氏醃品鋪買了兩盒蜜餞金棗,然後親自給顧大人送來。”


    顧雪鬆看著那盒蜜餞金棗,眼裏的神色了然卻又殘忍,隻是似乎並未被那兩盒蜜餞金棗所影響到心緒一樣,十分敏銳又克製地問:“寧姑娘去九成巷做什麽?”


    寧夏青自嘲地笑道:“我是個生意人,賺的都是辛苦銀子,之所以折騰到了九成巷,自然是為了談買賣了。”


    顧雪鬆似乎隻是因為不想看寧夏青,所以眼睛始終盯著那兩盒蜜餞金棗,可看向蜜餞金棗時,眸子深處的複雜與糾結又顯然是在看人時才會有的薄怒表情,顧雪鬆忽然好像冷笑了一聲,諷刺地問:“寧姑娘是又遇到什麽難題了嗎?”


    寧夏青勾起嘴角,說:“是遇到難題了,所以來找顧大人幫忙。”


    顧雪鬆忽然好似不悅,卻又好似不願讓寧夏青看穿自己似的,轉過臉去,徒然又生出幾分慍色來,看著那兩盒蜜餞金棗,諷刺道:“你就是這樣求人幫忙的嗎?”


    寧夏青配合地微微皺眉,卻一點都不意外地說:“顧大人此話,就好像是我哪裏得罪了顧大人似的。”


    顧雪鬆忽然用一種並不友善的目光盯住寧夏青,質問道:“難道你這還不是得罪?”


    寧夏青也緊盯著顧雪鬆不放,忽然伸出手打開了其中一個食盒,用帶著幾分悲憫卻殘忍的語氣,坦坦蕩蕩地說:“我隻是想不到更適合用來求顧大人辦事的方法。若是真的冒犯了顧大人,我也隻能說句抱歉。”


    蜜餞金棗的甜膩味道隨著打開的食盒飄出來,顧雪鬆微微閉上了眼,不悅地問:“你要我做什麽?”


    寧夏青從懷裏拿出一張寫了兩個名字的紙,放到顧雪鬆麵前,說:“並非有什麽為難之事相求,隻是請顧大人幫我在官府的人丁造冊裏查一查這兩個人的關係。顧大人官運亨通,人脈極廣,這點忙應該很容易就能幫吧。”


    顧雪鬆無所謂又狐疑地問:“這二人跟你有什麽關係?你查他們做什麽?”


    寧夏青毫不掩飾地和盤托出:“我今日去九成巷所談的買賣與這二人有關,我懷疑他們可能是合夥欺瞞於我,所以想擺脫顧大人替我查查他們之間可否有什麽關係,好讓我心裏有個底。”


    寧夏青說完居然就已經起身,顧雪鬆微微挑眉看向她,冷冷地說:“我已不想再幫你了。”


    寧夏青卻像是沒聽到似的,說:“我等著顧大人的消息。”最末春的好光景裏,顧雪鬆的臉卻像是冬日結了冰的湖麵。


    帶著翠玉走出去,寧夏青不由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她今日的確是冒了險。翠玉嚇得臉都白了,一出了顧雪鬆的宅邸,就忍不住哆哆嗦嗦地問:“姑、姑娘……顧大人他是不是生氣了啊?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寧夏青歪了歪頭,苦笑了一聲,自嘲地說:“應該吧,他應該是挺生氣的。”


    翠玉不由得擔憂地問:“那他還會幫姑娘做事嗎?”


    寧夏青忽然笑了,說:“他會的。”


    翠玉不解:“這……顧大人不是說不幫姑娘做事了嗎?”


    “翠玉啊……”寧夏青忽然不著頭腦地感慨道:“你知道一個人會有多複雜嗎?一個人可能……既涼薄,又溫厚,我雖然無法看透,但我直覺隻要這樣做,他就會幫我。”


    果不出寧夏青所料,次日上午,顧雪鬆就讓觀棋親自跑一趟,來給寧夏青送消息。


    萬寶財果然並非良籍,如今是奴才身份,萬寶財的身契在苗老三手上,而苗老三在買下九成巷的鋪子時,用的是萬寶財名字登記的,以此避過了家中悍妻的耳目。


    而就在杜姨娘帶來確定消息的頭一天,九成巷上鋪子的房契、地契、經營文書就全都被申請轉讓到苗老三本人的名下。


    隻是官府那邊的手續需要一些時間,所以雖然已經將申請交到了官府,但並未過戶完成,所以說,寧夏青和董子真去九成巷查探情況時,看到的房契、地契、經營文書的確真實且有效,但很快就要作廢了。


    所以說,如果寧夏青在那天就跟萬寶財簽了契約,在契約當時的確是有效的,但很快就無效了,而且因為申請是在簽契約前遞交到官府的,所以說,就算是寧夏青告到官府去,怕也是樁難斷的糊塗官司。


    寧夏青想了想,便準備吩咐觀棋給顧雪鬆帶幾句話,可轉念一想,又改了主意。或許,在昨日激怒顧雪鬆之後,顧雪鬆雖然還會替她做事,但條件恐怕是她親自過去懇求才行。有些話,要她親自開口才有用。


    幾日之後,在杜姨娘催命似的不斷催促之下,寧夏青終於鬆口,說已經和寧二老爺說好了,一大早就去跟萬寶財簽契約了。


    剛簽完契約,寧夏青就大大方方地敞開華彩苑的庫房,讓萬寶財直接從華彩苑的庫房拉料子走就行,說是和寧二老爺那邊的事全由寧夏青交接,萬寶財隻要與寧夏青對接就行。當然,按照契約,萬寶財一文銀子都沒付。


    杜姨娘樂得跟什麽似的,寧夏青也很高興,和杜姨娘親親熱熱地說了好一會話。


    中午的時候,從曹水縣的口信也遞過來了。


    口信說,曹氏本打算盡快迴來,但曹老太太的情況不太好,所以,曹氏打算在娘家多待幾日,侍奉在老母親身邊。


    寧夏青聞言,就又讓翠玉去買了好些上等補品,又給曹氏打包了幾件更為輕便的衣裳,並親手寫了一封關切之信,請來傳信的人給曹氏帶迴去。


    就在這時,寧二老爺又派人過來,說是請寧夏青去作坊走一趟。


    寧夏青細細一算,還沒到蕭景元所需樣品做出來的時候,眼下正是鳳凰草木染的最後一道工序,作坊那邊應該正忙著呢。


    寧夏青不明白,寧二老爺這時候找自己過去是為了什麽。


    寧夏青到作坊的時候,迎出來的人是寧致奇。


    寧致奇招唿了寧夏青幾句,解釋道:“樣品就快要出來了,我爹之前還一直將信將疑,這些天一直都親自盯著呢。”


    寧夏青點點頭,問:“既然二堂叔親自監工,那不知二堂叔覺得,這批樣品成色如何?”


    寧致奇連連點頭道:“我爹說了,絕不會比三叔那邊出來的差。所以,我爹更是不解了,這才叫堂妹過來,想問問堂妹……”說到這裏,寧致奇露出幾分為難的表情,撓了撓頭,為難地說:“其實,我們也不知道堂妹願不願意說……”


    寧夏青莞爾一笑,對寧致奇沒說出口的話心知肚明,不過也沒多說什麽,隻是跟著寧致奇一塊往染坊去了。


    進了寧二老爺的染坊,寧夏青不由得從心底生出一種荒涼破敗之感。


    寧二老爺這裏的染坊足足是寧三老爺那邊染坊的三倍那麽大,無他,皆因這裏是寧氏幾代人傳下來的作坊,幾經擴建,甚至至今都留著因為擴建而留下的、不自然的高低結構和門檻,因此這裏自然比寧三老爺的作坊要宏偉。


    然而,跟寧三老爺的染坊比起來,這裏的染坊顯得頗為空蕩。


    因為寧二老爺這些年一直被寧三老爺打壓,加上前段時間被寧三老爺挖走不少人,寧二老爺這邊元氣大傷。雖然染坊的規模是寧三老爺那邊的三倍有餘,但留下的工匠不足寧三老爺那邊的一半。


    因為工匠的流失,產量自然也是大不如前,有一大半的染缸都被挪去角落裏積灰了,剩下的幾個稀稀拉拉地擺在院子的側中央,此情此景隻一看,便不由得給人一種荒涼破敗的感覺。


    寧二老爺、艾綠、其餘幾名工匠都正在染坊裏,圍著染缸認真地琢磨著。


    “爹,堂妹過來了。”寧致奇出聲喚了一句,寧二老爺這才意識到寧夏青來了,目光從染缸上移到了寧夏青的身上,隨即對艾綠和其餘幾名工匠吩咐了什麽,然後那幾人就跟著寧致奇一塊離開了此地。


    空蕩蕩的染坊裏,隻有幾個孤零零的染缸,和寧二老爺與寧夏青。寧二老爺不由得又看了染缸一眼,道:“要不是今日親眼看見這缸染料,我還一直不敢相信。”


    寧夏青歎了口氣:“說實話,在三老爺那邊訛上艾綠之前,我也並沒有完全相信那張秘方。之所以有今天,我也是趕鴨子上架,誤打誤撞罷了。”


    寧二老爺看著染缸,有些感慨,忍不住迴憶起來:“你知道的,我之所以能接手這個作坊,少不了你爺爺的功勞。不過,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在我接手這個作坊之前,你爺爺曾經打理過這個作坊,而班老師傅那時剛剛入行,就是跟在你爺爺身邊的。”


    聽寧二老爺提起寧望平,寧夏青不由得神色有些複雜感慨,輕輕地說:“我知道此事。”


    寧夏青忽然輕輕一笑,問:“二堂叔今日叫我過來,就是要問我這件事嗎?那二堂叔現在已經可以確定,這技法的確是我從我爺爺那裏學來的了。可我不明白,二堂叔一定要知道這個是為什麽。”


    寧二老爺哼了一聲:“就算沒聽到你親口承認,我心裏也早就猜到了。叫你過來,一是因為我想要印證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二來,我有事要提醒你。”


    寧夏青不由得蹙眉問:“什麽事?”


    寧二老爺一臉凝重地說:“你騙過老三那邊,讓老三那邊以為鳳凰草木染是我研究出來的,老三那老小子不怎麽了解工藝上的事兒,自然也就能輕易地信了。可你難道以為,你還能瞞過族長嗎?難道你以為族長會相信,這技法是我這裏出來的嗎?”


    寧夏青不由得也蹙眉問:“難道族長會猜到,這技法是從我這裏出來的?”


    寧二老爺點點頭,沒好氣地說:“我告訴你,以我的推測,不出幾日,族長就會找你過去問話。我今日叫你過來,就是為了提醒你一聲,讓你早做準備,想好應對之策。”


    寧夏青不解:“為何族長一定會懷疑我?班老師傅在您這裏待了這麽多年,依常理來推斷,最有可能的就是班老師傅曾經泄露一二,而您就是從班老師傅漏出來的口風裏得到了一些啟發,從而自行鑽研出鳳凰草木染的技法啊。族長為何就一定不相信這技法是從您這裏出來的呢?”


    寧二老爺點點頭,低聲道:“按照常理來推斷,的確這是最有可能的,所以老三也信了。可是……”寧二老爺的聲音越來越低:“……你可知道,寧氏族內有一個傳聞?就因為那傳聞,族長就一定會懷疑這鳳凰草木染的技法是從你那裏出來的。”


    寧夏青也壓低聲音,問:“族內有什麽傳聞?”


    寧二老爺低聲答:“族內曾經傳說,你爺爺在自立門戶的時候,帶走了寧氏的不少技法配方。”


    寧夏青恍然大悟,喃喃道:“原來竟有這樣的傳聞,所以如今鳳凰草木染的技法現世,族長自然會懷疑是我爺爺當年帶走了配方,也會懷疑是我在今日將鳳凰草木染的配方拿了出來。”


    寧二老爺點點頭,道:“正是如此。而且據說,你爺爺當年拿走的配方遠不止鳳凰草木染這一種,所以說,族長叫你過去問話,也定會問起其他配方的事情。”


    寧二老爺又說:“這次的鳳凰草木染你推到我頭上,我可以幫你在族長那邊圓謊,可以後若是再鬧出類似的事,難道你還能全都推到我頭上?族長又怎麽可能相信你?”


    寧夏青忽然笑了,頗為不悅地說:“就算族長知道真相了又如何?難道族長還能逼我把我爺爺留下來的東西都交出來不成?”


    寧二老爺見寧夏青這般反應,不由得歎了口氣,勸道:“就算族長真的逼你交出所有秘方來,你也怨不得族長。寧氏能夠在風風雨雨裏立足幾百年,能有今天的盛況,是許多代先輩的心血,而這些配方正是先輩留給我們的財富。”


    寧二老爺苦口婆心:“族長是一族之長,他身上背負的是讓寧氏一族繁盛不衰的擔子,他要做的,是凝聚寧氏所有子孫的財富與頭腦,以保寧氏能夠走得長遠。你若是站在他的角度來想,便也能夠理解了。”


    寧夏青不由得微微斂眉,道:“我明白了,我爺爺既然已經自立門戶,族長就不可能讓我爺爺帶走寧氏的配方,尤其是不會允許我爺爺握有已在寧氏內部失傳了的配方,所以族長一定會想盡辦法向我要迴來的。”


    寧夏青忽然一笑,看向寧二老爺,又說:“不過,鳳凰草木染的配方我已經交給了二堂叔,也算是還迴了族裏,就算是族長,也不能從中挑出什麽理來。”


    寧二老爺歎了口氣,道:“這也是個說法,隻是恐怕隻能應付一時,不能應付一世。”寧二老爺再次壓低聲音,苦口婆心地告誡:“既然隻能應付一時,你以後就盡量不要再鬧出同樣的事情,這次的事我替你圓謊,可以應付寧氏內外……”


    寧二老爺頗為擔憂地說:“但若是再有下次,不僅無法繼續應付過去族長,恐怕也會引來寧氏外部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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