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房的門一關上,隻有寧夏青、寧致奇、艾綠三個人在裏麵,後兩者立刻忍不住了,都圍到了寧夏青的身邊。


    寧致奇憂心忡忡:“堂妹,你是不是以為班老師傅曾經把鳳凰草木染的技法教給了我,所以才這樣做的?剛剛那個譚管事說得沒錯,班老師傅從來不肯把草木染的秘方教給別人,即便他在我爹的作坊裏頭幹了幾十年,都從來沒有把這技法透露一二。”


    艾綠也說:“大姑娘,我雖然從前在織造局待過,但整個織造局裏都沒有人會鳳凰草木染的技法,就算你讓我去織造局找熟人幫忙,我也找不到可以在這種時候幫我們調配草木染染料的人。”


    寧夏青隻是神秘一笑,隨後忽然半閉上了眼睛,凝聲靜氣,一邊微微著不安踱著步,一邊像是在苦苦迴憶似的,說:“將帶露水的刺紅花經碓搗成漿後,加清水浸漬,用布袋絞去黃汁……”


    “……再用已發酸的酸粟或淘米水衝洗,更深地除去殘留的黃汁,用“殺花法”即可製得殘花餅。”她一邊說一邊不安又興奮地摩挲著手指。


    寧致奇都愣了,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堂妹,你怎麽……怎麽會知道草木染的敵法?”


    寧夏青反問:“堂兄覺得我所說的方法可行嗎?”


    寧致奇愣了一下,說:“我也不知道草木染的秘方,你所說的方法,我也不知道可不可信,但是……”


    寧夏青笑了,接道:“但是,憑借堂兄的才幹和品鑒能力,堂兄認為,我所說的方法很可能有用。”


    寧致奇不由得連連搖頭:“堂妹啊……我真是不敢相信,你從來沒在作坊待過,你到底是怎麽找到這個的?”


    寧夏青隻說:“這個以後再說,眼下最要緊的是先解了眼前的困局。”


    艾綠忽然道:“我雖然不知道這個到底能不能成,但聽起來有三分可靠,咱們不妨一試。”


    寧夏青點點頭,似笑非笑地說:“三老爺用朝廷的單子來設計咱們,卻被蕭公子發現,如今三老爺騎虎難下。咱們就算是失敗了,也頂多是無心之失,三老爺卻是罪魁禍首。到時候,三老爺無法向朝廷交代,哪裏還有精力來找咱們算今天的賬?”


    寧致奇愣愣地看了寧夏青一眼,小聲說:“三老爺畢竟是咱們的長輩……堂妹說這話可別被旁人聽見了……”


    寧夏青卻毫不在乎地笑了一下,獨自走了出去。


    染房外麵,蕭景元、寧三老爺、譚文石、寧漢等人都盯著染房的大門,和從染房裏孤身一人走出來的寧夏青。


    寧夏青平靜地說:“致奇堂兄和艾綠都是內行人,留他們在這裏,他們自然會調配出鳳凰草木染的染劑,我就不在裏麵添亂了。”


    寧夏青又對蕭景元說:“這染劑的製作需要兩日,兩日之後方能見結果,還請蕭公子耐心等待。”


    蕭景元拍了拍手,頗為期待地說:“我希望寧姑娘能給我一個好結果。”


    寧夏青又道:“隻不過,致奇堂兄和艾綠都是二堂叔那邊的人,如今卻是借了三堂叔的寶地在調製染劑,這染坊裏到處都是名貴的染劑原料,若是致奇堂兄或者是艾綠再“不小心”失手打翻了三堂叔的什麽名貴原料,那可怎麽好?”


    寧三老爺狠狠地瞪了寧夏青一眼,顯然是隻當寧夏青這話是在諷刺,沒想到寧夏青卻真的是在考慮這件事,她說:“這樣吧,還請蕭公子派一個蕭氏的匠人來這裏監督。”


    寧夏青看著寧三老爺,笑著說:“若是致奇堂兄和艾綠再與三堂叔起了糾紛,若是有蕭公子的人在,還能夠做個證人,免得再有今日這種說不清的官司!”


    蕭景元點點頭,對寧三老爺說:“就請寧三老爺派個人跑一趟,卻去蕭氏作坊裏請位師傅過來。”


    “成,我這就派人過去。”寧三老爺說了一聲,隨即轉頭吩咐譚文石派幾個辦事穩妥得力的人去迎接蕭氏的師傅過來監工。


    寧三老爺搓了搓手,討好地對蕭景元說:“蕭公子放心,這次的事肯定能處理好,就算是寧夏青的那缸染劑做不成,我也會想辦法重新弄出一缸染劑來,絕對不會耽誤這批活的進度的,蕭公子就放心吧。”


    蕭景元忽然冷哼了一聲,頗為不耐地看向寧三老爺,悠悠道:“寧永值,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你居然連朝廷的單子都敢戲弄,如此不敬天家,你可真是膽大包天!”


    寧三老爺頓時麵白如紙,抖如篩糠:“不是……我沒有……”


    蕭景元不屑地說:“若不是因為臨近交貨的工期,我不放心才過來看看,還不知道你寧永值原來這般有膽氣!你可知道,要是這批單子真的出了事,連我都得受牽連!你自己使心眼耍手段,居然還敢把我也搭進去!”


    寧三老爺立刻擺手,蒼白地辯解著:“我、我沒有用這批波紋緞使什麽心眼……”


    “是嗎?”蕭景元冷笑出聲:“那我問你,你先是說班老師傅趕不及迴來,卻又幾番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絕對能趕得及工期,這般出爾反爾,難道不是因為設下的陷阱被人戳穿了,所以才漏洞百出了嗎?”


    “我……”三老爺不知該如何說。


    譚文石適時地站出來,恭恭敬敬地對蕭景元一揖,道:“蕭公子誤會了,班老師傅的確是趕不及迴來,但班老師傅在臨走前,為了以防萬一,將秘方的一部分給了另一位師傅,所以就算是班老師傅不在,我們也能重新調出染料。”


    蕭景元忽然笑了:“不是說這秘方連班師傅的兒子都不知道嗎?原來這麽輕易就交代給了旁人?”


    寧夏青卻忽然說:“譚管事若是這麽解釋,倒也能說得通。”


    蕭景元饒有意味地看向寧夏青:“寧姑娘此話何意?”


    寧夏青道:“若是已經存有用刺紅花製成的殘花餅,倒是可以直接用某種溶劑清洗此餅,就能得到染劑。至於最後的固色步驟,並不是什麽機密。所以,若是班老師傅已經做好了殘花餅,那麽隻將上述步驟交待給別的師傅,倒也不是不可能。”


    所有人都是一怔,寧三老爺不敢相信地看向寧夏青,無法想象寧夏青為什麽會對工序了解得這樣清楚。就連蕭景元都愣了,蕭景元不由得意味深長地說:“隻知道寧姑娘擅長經營鋪子,卻不料寧姑娘原來還對作坊裏的染色工序這般了解。”


    寧夏青謙虛道:“蕭公子出言尚早,還請蕭公子兩日之後再過來一趟,親眼看看結果如何。”


    蕭景元察覺到寧夏青此話別有深意,不由得眯起眼睛問:“寧姑娘為何非要在下親自過來查看結果?”


    寧夏青微微一笑:“自然是需要蕭公子親自來評定結果了,若是蕭公子覺得我做的還不錯……”


    寧夏青的眼睛掃過在場所有人,朗聲說:“蕭公子不妨考慮以後與我合作。”


    “寧夏青!”寧三老爺咬著牙喝出一句:“你、你竟敢在我的作坊裏,當著我的麵對蕭公子說這種話?!”


    寧夏青卻笑得雲淡風氣,語氣更是毫不畏懼:“我就是在三堂叔的作坊裏,當著三堂叔的麵說了這種話,三堂叔又能奈我何呢?”


    蕭景元忽然笑了出來,拍手道:“寧姑娘年紀輕輕,卻膽識過人。好!就依寧姑娘所說,若是寧姑娘當真能做的更好,我蕭某人自然也會更願意與踏實做事的手藝人合作。”


    蕭景元看向寧三老爺,悠悠道:“畢竟,若是再與這種不把心思用在正道上的人合作,說不好哪天這人作繭自縛,把我蕭某人都給一並連累了!”


    就在這時,去請蕭氏工匠的人也迴來了,蕭景元對自家的工匠囑咐道:“你在這裏好好看著,不能讓這缸染料出任何岔子。”


    蕭景元看著寧三老爺說:“此地既然是寧三老爺的地盤,還請寧三老爺盡一盡地主之誼,要是這缸作坊和染房裏的兩人再出什麽岔子,休怪我蕭某人不會放過寧三老爺。”然後懶得再聽寧三老爺廢話,揚長而去,嫌棄地離開了三老爺的作坊。


    寧夏青微微一笑,不冷不熱地說:“三堂叔,既然有蕭氏的工匠在這裏坐鎮,我就更沒必要留在這裏了。我也走了。”說完,也懶得對寧三老爺行禮,轉身就往外走,沒有理會被氣得七竅生煙的寧三老爺。


    寧夏青剛走出作坊大門,譚文石卻從後麵追上來:“寧姑娘請等一等,讓譚某送你一程吧。”


    寧夏青頓足迴首,直視著譚文石的眼睛,連她自己都意識到,自己眼中餘怒未消,就連看向譚文石的時候,那股勢不可擋的銳氣都沒被磨去半點,連語氣都變得冷冰冰的:“譚爺找我有事嗎?”


    譚文石一愣,不由得蹙眉,語氣卻依舊平靜,甚至在平靜裏添了幾分悲哀:“寧姑娘……我、我其實隻是想勸勸寧姑娘,艾綠隻是一個丫鬟,寧姑娘沒必要為了包庇艾綠,就與三老爺鬧到這種水火不容的地步。”


    寧夏青本來就沒好氣,不由得說話也衝了起來:“是我非要鬧到水火不容的地步的嗎?難道不是三堂叔早就視我為眼中釘,不除不快了嗎?”


    譚文石頓時眉頭緊鎖,似乎連後槽牙也無奈地咬緊。寧夏青卻依舊咄咄逼人:“譚爺,我不像你那般善於明哲保身。或許在譚爺眼裏,區區一個丫鬟,是可以隨意被當做棋子來擺布或者棄掉的。但我隻知道,艾綠是我的人,我必須護著她。”


    “寧姑娘……”譚文石的眼神愈發悲哀:“寧姑娘不要意氣用事。”


    寧夏青忽然冷笑了幾下:“是啊,譚爺可就從來都不意氣用事呢。麻煩譚爺轉告寧三老爺,華彩苑裏頭的每一尺布,與華彩苑有關的每一個人,我寧夏青都會護到底,絕不允許旁人逾界一尺一寸。”寧夏青說完就扭頭離開,再不想與譚文石說話。


    譚文石不由得又無奈地咬了咬牙,看著寧夏青遠去的身影,眉頭愈發緊鎖。這時,一直等在附近的杜秋桐從旁邊走了過來,溫柔地低聲寬慰道:“爺,你別動氣……表姐一向心性高,說話難免比較衝。”


    譚文石的眼睛依舊追隨著寧夏青的方向,嘴上卻在問杜秋桐:“你是按照我教給你的話去跟她說的嗎?”


    杜秋桐點點頭,譚文石卻又問了一遍:“說話啊,你到底有沒有按照我教給你的話去跟她說?”


    杜秋桐不由得眉頭一皺,明白了譚文石根本沒看到自己點頭的動作,因為譚文石的目光始終都追隨在寧夏青的身上。杜秋桐不由得委屈地別過目光,小聲說:“我都是按照……”


    然而杜秋桐話沒說話,譚文石忽然又說:“你快追上你表姐,用家裏的馬車送她迴家。她今天動了氣,你好好寬慰寬慰她,別讓她氣壞了身子。”


    杜秋桐不由得瞪大了眼,飽含淚水地看向譚文石,譚文石卻根本沒有注意到杜秋桐的異樣,接著說:“還有,記得一定要跟她說,今日的事並非是我的主意,三老爺這邊的勢力也很複雜,很多事我也左右不了。”


    杜秋桐的胸膛微微浮動了幾下,咬著淚說:“我知道了。”


    杜秋桐話鋒一轉,又楚楚可憐地說:“不過,還請相公幫我跟太太說一聲,我今兒可能會在表姐家裏待到比較晚,可能沒法子伺候太太歇著了,讓太太不要等我了,自己先睡吧。”


    “知道了知道了。”譚文石有些無奈地敷衍道,隨後才意識到什麽,看向杜秋桐說:“太太那邊以後就不用你伺候了,她身邊有不少丫鬟,根本不需要你天天給她值夜。”


    杜秋桐垂臉溫婉地說:“太太如今懷著身孕,太太覺得我伺候得周到,說是沒有我在外頭守著,太太會睡不著呢。”


    譚文石道:“她睡不著幹脆就別睡,有本事她就天天晚上都不睡!我哪能讓她這麽作踐你?你放心吧,這事兒我會替你解決的。”


    杜秋桐看向譚文石,殷殷道:“多謝爺體貼我。”


    譚文石笑了一下,低聲說:“再說了,你今晚得伺候我,哪還有空伺候她?”


    杜秋桐不由得臉一紅,甜甜地說:“那我去追表姐了。”然後便羞答答地往寧夏青的方向走了過去,還不忘迴首凝望譚文石,隻是譚文石的眼神雖是也看著她,卻仿佛是越過了她,看著在她前麵不遠處的另一個女子,杜秋桐不由得眼神又是一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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