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以她現在的實力,就算她現在提出這一要求,寧二老爺也大可以直接拒絕。然而她雖然實力不強,可背後的人脈卻很廣。寧二老爺不僅得看在蕭顧兩大世家的麵子上,也得考慮到姚三興對寧夏青的認可。


    其實寧二老爺也不是不可以繞過寧夏青直接去找姚三興談,還省得讓寧夏青從中賺取差價。可因為市舶司的關係,姚三興對寧夏青很是看重,姚三興有意想讓寧夏青入局分一杯羹,這讓寧二老爺還真就不好繞過寧夏青直接去找姚三興。


    而且,寧夏青知道,寧二老爺眼下對她也是有著一定的依賴的。因為寧二老爺正在被自己的兩位兄弟一步步逼入絕境,此刻寧夏青是唯一可能救他命的稻草,在這種境地裏,寧二老爺隻能選擇和寧夏青結盟。


    寧夏青平淡地對董子真道:“你近來還是主要應付姚三興那邊,抽空再跟二老爺談談就是了,眼下這局勢,二老爺比姚三興好對付。”


    董子真毫不遲疑地答應道:“當家的放心,我明白該怎麽做。”


    “你很是得力。”寧夏青讚了一句,隨即問:“還有艾綠的事,你有沒有跟二老爺提?”


    董子真答:“這是當家的之前就跟二老爺說好的,二老爺沒反悔,答應得挺幹脆的。況且二老爺那裏的人都被挖走了,現在確實也挺缺人手的。”


    董子真補充道:“二老爺還說了,既然當初答應了當家的,就絕不會糊弄,等艾綠過去後,一定會給她足夠施展才能的空間,不會因為她是當家的安插過去的人,就刻意防備打壓她。”


    董子真又轉述道:“不過二老爺還說了,不會刻意打壓她,卻也不會因為她是當家的安排過去的人,就對她格外照顧。若是她沒本事,二老爺也絕不會對她容情。”


    “任人唯賢,這樣挺好。”寧夏青點點頭讚道。


    跟董子真說完了話,就像之前對翠玉承諾的那樣,由著翠玉把董子真攆走了,寧夏青歇了一下,又讓翠玉把艾綠叫來。


    寧夏青把二老爺的原話直接轉述給艾綠,讓艾綠知道二老爺的要求和條件,還說:“我這位二堂叔呢,在手藝的事上很軸,所以我真不是嚇唬你,你若是達不到他的要求,他真的不會看在我的麵子上對你容情的。”


    艾綠垂著首答:“我明白,多謝當家的。當家的放心,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我雖然是在郡裏的織造局長大的,但我畢竟年輕,到了作坊裏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一開始吃些苦受些累都是正常的,我能理解,也已經做好了準備。”


    寧夏青很是欣慰地說:“你明白這些就好。等你到了作坊裏,就是重新開始另一段人生了,我祝你前程似錦。”


    艾綠看著寧夏青的眼睛,真摯地說:“多謝當家的。”艾綠忽然深深一福,道:“艾綠能夠遇到當家的這一貴人,是艾綠的福氣。”


    寧夏青笑著說:“我知道,你與尋常女子不同,你心裏有大誌向,想要在天地間走出一條自己的路,我又何嚐不是呢?所以說,我能成全你的,我一定會成全。若是你將來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跟我開個口,我能幫的都會幫。”


    “是。”艾綠看著寧夏青的眼睛答。


    寧夏青又道:“我這幾天就送你過去,作坊那邊會給工人提供住處,你可以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搬過去了。不過,作坊那邊的住處的確有些苦,所以說,你要是想繼續住在我這裏,我也不介意。總之還是看你自己的決定吧。”


    艾綠走後,寧夏青又忙不迭問翠玉:“趙小寶在哪裏?安頓好了嗎?我這樣一病,就沒心思管他了。”


    翠玉道:“放心吧姑娘。阿才自從要請辭後,最近已經開始收拾行囊,每晚迴自己家裏住了,阿才原來住過的屋子裏如今就剩阿正一個人了,所以阿正就帶著趙小寶跟他一起住了。趙小寶有阿正照顧著,姑娘還有什麽不放心?”


    寧夏青問:“你去看過他了嗎?他情況怎麽樣?雖然有阿正照顧著,但阿正是個男人,難免有照顧不周的地方,趙小寶又那麽小,你平時有空就去看看他,看看他有什麽缺的少的,你記得來告訴我。”


    翠玉笑著說:“姑娘這就說錯了。”


    寧夏青笑著問:“嗯?什麽意思?”


    “別看阿正是個男人,他把趙小寶照顧得可好了呢。”翠玉笑吟吟地說:“姑娘睡覺的時候,我就已經去看過了,發現阿正早就把吃的穿的用的全都給趙小寶準備好了。”


    翠玉補充道:“而且啊,阿正去給姑娘買藥的時候,還順便給趙小寶買了治臉的藥,讓趙小寶的臉能好得快一些。趙小寶用了那藥,直說臉上不癢也不疼了呢。”


    寧夏青失笑:“看來有阿正照顧著,倒的確不用我操心了。”


    翠玉咬了咬唇,有些擔心地問:“不過……姑娘真的要把趙小寶留在家裏頂阿才的缺嗎?今兒白天裏,那位薛公子的眼珠子都要瞪到趙小寶身上去了,而且還說什麽以後來華彩苑看姑娘,我瞧他根本就是衝著趙小寶來的,到時候姑娘可怎麽辦呢?”


    寧夏青歎了口氣:“我明白,所以我本也沒打算把趙小寶留在身邊。把他留在這裏,我保護不了他,他也會為我招禍。隻不過這件事還真急不得,總之你讓阿正先把趙小寶藏好,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辦法。”


    翠玉服侍寧夏青迴屋裏歇著,替寧夏青梳洗了一番,將寧夏青扶到床上去歇著,然後就按照寧夏青的吩咐去找顧雪鬆了。


    寧夏青剛剛合上眼,忽然聽見外麵有人喧鬧的聲音。


    她微微支起身,卻感覺有些無力,自知定會有人來同她講,所以也沒急著起身出門去問。


    果不然,喧鬧聲很快就停了下來,而艾綠就在這時進來了。


    “外頭怎麽了?”寧夏青平靜地問。


    艾綠福了一福,答:“董掌櫃讓我來請當家的出去,說是有個客人要見當家的。”


    寧夏青微微蹙眉:“要見我?”上一個在華彩苑裏提出要見她的人還是李口,今日怎麽又有人要見她,難道……是那個人?


    艾綠道:“有一個客人說咱們家的料子褪色,染了她的其他衣裳,要咱們賠錢。可那料子是輕易不會褪色的,除非她用了特殊的洗劑,而且就算褪色,也隻可能褪一點,絕不會染上別的料子。所以董掌櫃跟她講道理,可她不聽,非得要見當家的,要跟當家的說。”


    寧夏青心下已有幾分了然,問:“是什麽樣的客人?長什麽樣?”


    艾綠答:“我聽董掌櫃說,那人是個院子裏的姐兒,華彩苑開張的時候她還來過一次,當時是跟另幾位姐兒一塊來的。董掌櫃還說,這位姐兒還去了今兒薛府的宴席,在薛府彈過琴唱過曲的,當家的應該有印象。”


    果然是她。等艾綠說完,寧夏青才開口吩咐:“我知道了,你讓她進來吧,我跟她說。”


    艾綠應了一聲,見翠玉不在,便上前服侍寧夏青起床,忽然笑了說:“董掌櫃還發愁呢,說若是翠玉知道,趁她不在的時候,董掌櫃又放人來見當家的了,翠玉準跟董掌櫃急。”


    寧夏青也笑了,說:“我也不出去見她了,你把我扶到桌子旁邊,把她帶進來吧。反正都是女人,也沒什麽需要避忌的。”


    艾綠點點頭,隨即就出去領趙香娥過來了。


    並未梳洗的寧夏青和花枝招展的趙香娥坐在一塊,艾綠添了熱茶水,寧夏青就讓艾綠去外麵守著了。


    寧夏青一邊支著胳膊給趙香娥倒茶,一邊瞧了一眼趙香娥那薄怒未消的臉,不由得笑著打趣道:“行啦,你那臉色也收一收吧,就進來了還演什麽啊?”寧夏青說話的語氣雖平常,嗓音卻很是沙啞。


    趙香娥聽寧夏青說話這嗓子,不由得看向寧夏青,見寧夏青臉色不太好,加上剛剛也聽見掌櫃的跟丫鬟說起“當家的病著,翠玉說了不讓見人”什麽的,大致也明白寧夏青這是病了,於是伸手接過寧夏青手中的茶壺,替寧夏青倒茶。


    寧夏青也沒跟趙香娥客氣,由著趙香娥給自己倒茶,開口問:“今兒白天你是什麽時候出去的?我帶趙小寶出去的時候,就已經沒看見你了。你倒是溜得快。”


    趙香娥開口道:“我見你事情都辦成了,自然也不想繼續留在那種齷齪地方了。”隨即,趙香娥開門見山地問:“小寶呢?他在哪?我要見他!”


    “我本就打算盡快跟你說趙小寶的事的,隻可惜我又攤上這一場病,迴來後就一直昏睡著,就沒來得及聯絡你,你等了大半天了,也著急了吧?”寧夏青將桌上的小點往趙香娥的方向推了推,溫言道:“趙小寶被阿正照顧得很好,你不用擔心。”


    趙香娥臉上稍稍和緩下來,仍是追問:“那他在哪呢?能不能讓我見見他?”


    寧夏青那副帶著幾分病意的眸子瞧向趙香娥,半晌才悠悠問:“你真要見他?”


    “那是自然的!”趙香娥想都沒想就答,臉上滿是焦急之色。


    寧夏青放下手裏的茶杯,歎道:“你應該也記得,我之前就告訴過你,我在找到他的時候,跟他說你和他一樣被賣進了大戶人家服侍人。你既然要見他,那在見他之前你可想好了,是告訴他真相,還是繼續瞞著他?”


    趙香娥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打扮。


    在一身綠沉色毛領厚鬥篷底下,她身上是碧綠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煙紗。除了院子裏的姐兒之外,還有誰在這時節裏穿成這樣?


    趙小寶年紀雖小,但也不傻,而且在薛府裏待了幾年,眼力肯定是有的,絕對能一眼瞧得出趙香娥的身份。


    寧夏青沉聲道:“他今兒白天沒注意到你,可若是他現在見到你,真相就瞞不住了。你急著想要見他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在見他之前,須得想好很多事情。到底還要不要繼續瞞著,如果瞞著的話,你得開始著手給自己準備一身行頭和在他麵前的說辭了。”


    趙香娥此時臉上已絲毫不見來時的焦急,隻餘自傷自憐,然而就憑趙香娥的這份心性,她自然不會當著寧夏青的麵說出什麽感懷身世的喪氣話,她隻是堅強地說:“暫時不見也好。”


    “嗯。”寧夏青點點頭,看著趙香娥的臉,心中微微閃動。


    寧夏青又說:“自從離開薛府,他就問起你來著。我跟他說,你在的那戶人家規矩森嚴,不是想見就能見的,而且他現在這樣一張臉,見了你也隻會讓你跟著擔心。所以我跟他說了,讓他耐心等等,等我替你們安排見麵的時間。”


    “多謝了。”趙香娥一邊點頭一邊說,臉上的表情就像是緊繃的弦。


    寧夏青表情平靜,語氣淡然地啟口道:“你這個弟弟真的很掛心你,我跟他說你倆暫且不能見麵之後,他那表情……唉,看得我都不忍心……”


    寧夏青的語氣平淡得仿佛在閑話家常,然而越是這樣平淡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就越是讓人觸目驚心。


    趙香娥一怔,眼淚再也忍不住,終於還是當著寧夏青的麵哭了出來。


    寧夏青了解趙香娥的心性,就算身世再淒慘,趙香娥都不會當著旁人的麵哭的,可眼下事關趙小寶……趙香娥這個做姐姐的,怎麽能忍心聽到弟弟有半點委屈?


    見趙香娥終於哭了出來,寧夏青心裏也終於稍稍安下來。


    寧夏青明白,趙香娥是個要強的女子,也是個輕易不會讓旁人走進自己內心的女子。想要拉近自己和趙香娥的關係,不使點手段和話術,是永遠都不可能做到的。


    寧夏青就靜靜地看著趙香娥,隻見趙香娥一哭起來就再也止不住,明明咬著嘴唇不想要哭出來,眼淚卻像是積壓了太久終於潰堤了一樣,連珠線似的往下掉。


    看趙香娥哭成這樣,寧夏青心裏也難受。她與趙香娥雖然命運迥然不同,但卻在冥冥之中有著某種程度上的唿應,讓她總能理解趙香娥的感受。


    見趙香娥的帕子都哭濕了,寧夏青溫柔地將自己的帕子遞過去,安慰道:“又不是讓你們永遠不聯係了,你也別太難過。你們之間有什麽要說的要傳遞的,隻管來找我就是。”


    “多謝你……”趙香娥邊哭邊說,話語裏也全是真誠的感激。


    被撬開心扉的趙香娥哭哭啼啼地說:“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認他……將來他總要知道真相的……他總會知道,他的姐姐是一個這麽髒的女人,他得多嫌棄啊……旁人也會因此笑話他,他肯定難過死了……”


    寧夏青心裏難過,拍了拍趙香娥的肩膀,溫言勸慰道:“你也是無奈,他不會因此嫌棄你,你不管身在什麽地方,都無時無刻不掛念著他,竭盡所能地想要救他,他心裏肯定都明白。不管旁人怎麽說,不管發生多少事,你自覺問心無愧便好。”


    “多謝你……”趙香娥徹底打開了話匣子,像是忽然崩潰了一樣,忍了許久的眼淚越掉越多,拉著寧夏青的手一直說:“多謝你……多謝你……”


    趙香娥悠悠道:“這麽些年了,我也托過許多與我關係不錯的恩客們幫幫我,可別瞧他們一個個嘴上海誓山盟的,除了使銀子之外,旁的地方吝嗇得很,沒一個人願意真的幫我找小寶,都是一直敷衍我、糊弄我罷了……”


    趙香娥有些怨恨地說:“那些男人都當我好糊弄,我也不敢真跟他們翻臉,也不敢質問什麽。他們平時一個個看著手眼通天的,卻連幫我托關係尋人都不肯,一個個薄情寡義的,嘴上偏說得恩重如山。到頭來,還是你一個女人幫了我……”


    寧夏青沉默良久,悠悠道:“咱們女人的苦,有幾個男人能懂呢?”


    寧夏青拍了拍趙香娥的肩,道:“你也別哭了,我有事跟你商量。趙小寶的將來,你想好沒有?”趙香娥搖了搖頭,瞪著大眼睛看向寧夏青,等著寧夏青說下去。


    寧夏青道:“我想把他送到你那裏去,可你眼下也沒辦法照顧他。若是把他留在我這裏,也不安全。”


    趙香娥詫異地問:“留在你這裏怎麽會不安全呢?”


    寧夏青低聲說:“今兒在薛府的時候,薛紹卿認出他來了,而且我帶著趙小寶離開的時候,薛紹卿還追來了,顯然是賊心不死。”


    “什麽?”趙香娥本以為趙小寶已經徹底安全了,卻不料薛紹卿還是追著趙小寶不放,此刻連臉都嚇白了。


    寧夏青道:“你若非得讓我留他,我也不是不能留,可我若是留他,萬一薛紹卿真的使什麽強硬的手段,我這小門小戶的,未必擋得住薛紹卿。所以當務之急,還是得把趙小寶送到一個徹底安全的地方,送到一個薛紹卿找不到的地方。”


    臉色蒼白的趙香娥點點頭,道:“你心裏應該已經有主意了吧。你說吧,你打算怎麽安頓他?”


    寧夏青沉聲道:“我打算找一個靠譜的高門大戶,把他賣進去,讓他在裏頭繼續當小廝。”


    “這……”趙香娥眼睛一垂,顯然心中不願意。


    寧夏青知道趙香娥心中所想,溫言道:“我知道,他如今剛剛脫離奴籍,你不想再讓他低人一等為奴為婢,這我理解。我從前也答應過你,說是能給他找個好人家,讓他好好過日子。可是計劃不如變化快……”


    寧夏青歎了口氣道:“如今薛紹卿的眼睛盯著趙小寶呢,若是找個普通人家代養他,薛紹卿輕易就能把他接走。所以說,還是得讓他在高門大戶裏待著,還得是那種連薛副尉都不敢得罪的高門大戶,讓薛紹卿就算有賊心也沒賊膽,想接近趙小寶也無法接近。”


    趙香娥雖然還是不願,可趙香娥也想得明白,寧夏青所說的已經是當下最好的辦法了,趙香娥低了低頭,寧夏青也不催,隻說:“我知道,你心裏是希望他能有個自由身的。沒關係,你再考慮考慮,我這裏還是能暫且保他幾天的。”


    趙香娥點點頭,麵色哀愁,歎了幾聲,又想到了什麽,從懷中拿出一個荷包,放在桌上。


    趙香娥道:“今日在薛府,你為了救小寶打碎了一壇酒,雖然薛副尉說你賠幾匹料子就行,可你賠的料子也定不便宜。既然你是為了救小寶,我自然不會讓你搭銀子,這裏的銀子夠得上幾匹好料子了,你收著吧。”


    寧夏青也沒跟趙香娥客氣,直接將荷包收下了。


    寧夏青站在門邊,目送著趙香娥離去,趙香娥的背影在夜色中嫋嫋走遠,天上又飄起了星點雪花,天色愈發昏暗,趙香娥的身影越來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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