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青邊想邊說:“曼陀羅花?在書上看過一次,我記得……挺好看的,但是似乎有毒,據說雲南的一些寺廟裏挺喜歡種這種花……我也隻知道這麽多。”


    寧夏青轉而問:“你能打聽到的,別人也能打聽到,估計已經有不少人去想辦法弄這花了吧?我猜,董掌櫃也已經為此想過辦法了吧?”


    董子真嘿嘿一笑道:“談不上想辦法,就是在路過花市的時候,順道進去瞧了瞧,果然遇見了幾個我認識的掌櫃,都是來找這花的。”


    寧夏青問:“那結果如何呢?”


    董子真歎了口氣,道:“有個花農說,人們就算買花也都是買牡丹或者金菊,沒人買曼陀羅,更何況這花還有毒,家裏有小孩的怕小孩誤食,所以更不敢買了。所以啊,根本就幾個人賣!就算有人賣,也隻是稀稀拉拉地擺了一兩盆!”


    寧夏青苦笑:“要是每家每戶都有這花,這花不就不稀罕了嘛,那豈還能入姚富商的眼?你說說看,咱們能不能弄到一盆?”


    “當家的可別想了!”董子真立刻擺了擺手說:“我打聽了,一盆好幾千兩呢,而且還都被人定光了。咱們且不說拿不出這個錢,就算咱們有錢也弄不到了!”


    寧夏青有些為難:“既然投其所好是不可能了,那咱們該如何是好?”


    董子真琢磨了一下,說:“看來還是得想辦法弄好料子,吸引姚三興的注意了。隻是去哪裏弄呢?”


    寧夏青琢磨道:“唉……其實,要想避開本家的勢力範圍,也不是完全不行,比方說有許多單幹的小作坊,本家懶得管,咱們可以試試。可那些作坊的貨都一般,咱們就算進了那些貨,也入不了姚富商的眼。”


    董子真點點頭:“當家的說得對。要想進好貨,還是得找有實力的、規模大的家族作坊。就比方說梓州郡羅氏的蜀錦、梅公郡寧氏的絲緞、梅公郡項氏的雲錦、還有蕭氏的皇緞,當然了,民間也不敢倒賣皇緞……”


    寧夏青有些沮喪:“可是想要弄到這幾家的貨,談何容易?沒有一番布置,短時間內根本拿不下來。”


    董子真爽朗一笑:“當家的也先別急。當家的不是認得萬盛行的老板嘛,那老板就是蕭家人,讓他幫著牽牽線唄。當家的不是和顧府也有交情嘛,隻要顧府出麵,羅氏和項氏的貨也不是問題。”


    寧夏青搖搖頭,推辭道:“我雖然可以求他們幫忙,但一旦求了他們幫忙,便是欠了他們的人情。人情債不能欠太多,我得把這些人脈都用在最重要的地方上,眼下還不到動用到這些人脈的地步。”


    寧夏青想了一下,轉而問:“三老爺那邊怎麽樣了?這次因著姚三興過來,三老爺正摩拳擦掌呢吧?”


    “那是自然了,三老爺怎麽可能錯過這次撈錢的機會。”董子真道:“對了,我還聽說了一件有關三老爺的事。三老爺在幾個月前買了一個作坊。”


    “買了一個作坊?”寧夏青覺得有些熟悉,迴憶了一下,遲疑地問:“難道是盧家的那個作坊?”


    “是啊!”董子真驚奇地大喊:“我還沒說呢,當家的是怎麽知道的?”


    寧夏青又想了一下,忽然想起來為何會覺得熟悉了!前世裏,寧三老爺便是買下了盧家的作坊。


    寧三老爺買了這個作坊,為的自然是製衡寧二老爺。寧三老爺買下作坊後,用各種威逼利誘的方式,從寧二老爺的作坊裏挖走了好多老工匠。


    寧氏工坊最壓箱底的產品就是寧氏絲緞,寧三老爺挖走的正是那批做了幾十年絲緞的高等工匠。搞得寧二老爺的作坊裏好幾百號人一起請辭,或者幹脆就是消失了。害得寧二老爺的作坊整個空了。


    寧三老爺使這種手段,族長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那些高等匠人的手藝和作坊的產業隻不過是從寧二老爺手裏流到了寧三老爺手裏而已,反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族長肯定是不會為了寧二老爺主持公道的。


    而寧三老爺就借著這個機會,和寧大老爺一起徹底鬥垮了寧二老爺。


    說起來,這個主意還是譚文石給寧三老爺出的,而到最後,譚文石又使了一些手腕,把盧家的作坊收歸己有了,饒是寧三老爺對譚文石苛刻,譚文石卻總是能夠像這樣從寧三老爺的狠厲爪牙之下撕走不少東西!


    可是,這些是一年後的事啊!


    寧夏青不明白,這件事為什麽會被提前了。


    她有些擔憂地問:“二老爺手下的工匠被三老爺挖走了嗎?”


    董子真更驚奇了:“當家的怎麽又知道了?!是啊,就最近的事,三老爺從二老爺的作坊裏挖走了不少經驗豐富的工匠。寧氏最有名的就是高檔絲緞,三老爺挖走的正是這批絲緞熟手。就因為這事,二老爺這段日子焦頭爛額的。”


    她不由得呢喃:“難怪華彩苑開張的時候,隻有一個寧致恆來鬧了鬧,族裏其他人都沒什麽反應。原來是他們自己正鬥得如火如荼,沒時間理睬我們這邊了。”


    董子真點點頭:“應該就是因為這個。”


    她又問:“既然如此,這次姚三興來梅公郡的事,應該不止三老爺在使力,二老爺應該也想要抓住這個機會翻身吧。”


    董子真道:“那是自然。二老爺若是不抓住這個最後的機會,恐怕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能夠翻身了。隻不過,想要抓住機會談何容易呢?二老爺的作坊沒有匠人,自然就沒有料子。他連料子都沒有,又怎麽和姚三興談買賣呢?”


    寧夏青微微蹙眉,她必須得幫二老爺一把,不能讓二老爺垮了。且不說她跟二老爺已經在暗地裏結過盟,更何況,她一直指望著拿迴桑園之後能夠和二老爺的作坊合作呢,若是二老爺垮了,她的指望就沒了。她沉聲道:“我先去二老爺那裏瞧瞧。”


    董子真意外得很:“當家的要去二老爺那裏?”


    畢竟董子真不知道寧夏青和二老爺的約定,自然會對寧夏青的突然插手感到意外,寧夏青也沒有跟董子真多解釋,隻是囑咐董子真繼續盯著寧三老爺買下的作坊,一有動靜就告訴她。


    當她從她的小破馬車裏出來時,看著眼前的寧氏作坊,不由得一怔,有些感慨,原來寧二老爺已經難到這種地步了。


    雖然說,寧氏是以桑園為根本的,但寧氏作坊也是寧氏的重要一環,就是在這裏,產出了遠銷天下的、被打上寧氏烙印的寧氏絲緞。


    從前,每天天還沒亮,作坊裏就開始熱鬧起來了,匠人們陸陸續續的來到這裏,開始了為生活揮灑汗水的一天。不多久,就能聽見紡織機的聲音。在這裏,每天最少數千台紡織機齊鳴起來,那場麵會讓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為之感動。


    如今,都這個時辰了,作坊附近安靜得嚇人,作坊門口的樹上甚至停了平日裏會避開這裏的麻雀,麻雀在上頭嘰嘰喳喳的。她走進作坊,日光從窗子裏透進來,照著這數千台空空如也的紡織車,這一幕頗有人走茶涼的悲戚感。


    她以為都沒有人在這裏了。實際上,寧二老爺還是在這裏的,因為她聽見從不遠處的庫房裏傳來二老爺發火的聲音。


    她疑惑地循著聲音走到庫房門口,試探著往裏看了看,二老爺瞧見了她,她看見二老爺氣得麵紅耳赤,於是輕聲問:“二堂叔遇到什麽事了?若是我來得不是時候,我改日再來。”


    寧二老爺見是她,不由得歎了口氣,吩咐道:“魏三,你帶這丫頭去廳裏等著,我一會過去。”


    魏三帶著寧夏青迴到待客的地方,命人給寧夏青端茶來。寧夏青問道:“二堂叔是遇到什麽事氣成了這樣?難道是因為三老爺挖匠人的事?”


    “唉……不是那事……”魏三滿臉愁色,道:“是有個來進貨的客人,之前就談好了的,連價格也都定下了,誰知道今天上門來,又想要往下壓價。”


    寧夏青端起下人拿過來的茶,喝了一口又放下,從荷包裏拿了點銀子,笑眯眯地遞給魏三道:“你也辛苦了,這是點茶水費。不如跟我說說,具體是怎麽迴事啊?”


    魏三收了銀子後擠出一個笑臉,隨即又愁容滿麵起來,揣著手答:“是這樣的。之前有個人跟二老爺定了一批淨麵絲緞。”


    “淨麵絲緞?”寧夏青疑惑:“在市麵上,淨麵絲緞銷量一般啊。”


    “誰說不是呢。”魏三道:“可是那人點了名就要淨麵的,而且要用最好的蠶絲織出來。咱們這就緊趕慢趕地把這批貨做完了,誰知道,那人又忽然不要了!那人寧願白搭定金,都不要這批貨!姑娘你說,那人這不是坑咱們作坊呢嘛!”


    寧夏青蹙眉道:“市麵上,絲緞的價格是由紋樣決定的,紋樣越華麗價格越高,所以淨麵絲緞價格偏低。可二堂叔的這批料子是拿最好的蠶絲織的,本錢又低不了。對方不願意要了,二堂叔這下可不好辦了。若是便宜處理,肯定要虧本,若是不肯便宜,又沒人肯接手。”


    魏三道:“姑娘說得正是。二老爺好不容易找了個願意接手的客人,之前也談好了,連價格也定下了,誰知道對方今天又上門來,想要往下壓價,整根二老爺在庫房說這事呢。”


    寧夏青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在寧夏青和魏三說話的時候,不遠處的庫房裏依舊始終傳來寧二老爺的怒吼,即便寧夏青坐在這裏都聽得十分清晰。寧二老爺吼道:“這批料子成本就十一兩,之前那人是用十六兩定下的,我都給你降到十三兩了,你還要怎樣!”


    然後就是對方在說些什麽,寧夏青聽不清。


    寧二老爺就又吼道:“前幾天咱們都說得明明白白的,你這是說話不算話,你的信譽呢!”


    對方明顯也急了,連聲調都提高了:“你不能這麽說嘛,淨麵絲緞在鋪子裏單賣都是十二兩,淨麵絲緞的進貨價基本上都是不到八兩,我給你出了十兩的價,已經是我看在從前交情的份上照顧你了!你就答應了吧!”


    寧二老爺聲調更高了:“你要是嫌十三兩貴,那你前兩天答應什麽啊!你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我這料子跟別的淨麵絲緞能一樣嗎?這是最好的蠶絲織出來的!還是最新的織法!外頭都沒有!在鋪子裏肯定賣到不止十二兩!根本不是十兩能進到的貨!”


    那人振振有詞:“你這貨的確不錯,但是之前沒人賣過嘛,誰都不知道能不能賣出去,要是我花大價錢進了貨,結果賣不出去,不是砸手裏了嗎?行啦,你就十兩出給我吧,你要是不出給我,更沒別人願意要你這批砸手裏的料子了!”


    “你給我滾!”一聲衝天怒吼從庫房裏傳出來,把在喝茶的寧夏青都嚇了一跳,差點沒打翻茶杯。寧夏青趕緊和翠玉一塊往庫房那邊走去,想看看現在是什麽情況了。


    隻見寧二老爺拎著隨手抄起的門栓一臉殺氣地追著那個買家,那個買家抱著腦袋就跑,一邊跑還一邊罵道:“你今日不賣給我,就等著永遠砸在手裏吧!”寧二老爺隨即憤怒地喝罵迴去。


    一旁的魏三訕訕地苦笑了一下,小聲說:“姑娘,我們二老爺脾氣不好,今日恐怕……要不您先迴去,改天再來吧……”


    寧夏青還沒來得及迴答,寧二老爺就拎著門栓一邊罵娘一邊怒氣未消地走了迴來,猛地看見來瞧情況的寧夏青,隨即大聲問道:“你今天到底是來幹嘛的?”


    還不等寧夏青開口,寧二老爺就又不解氣地怒吼道:“你又動什麽歪心眼子了?想趁這時候來撈一筆?我告訴你,你甭想從我這占半分便宜!”


    寧夏青感覺到,挽著自己的翠玉明顯被嚇得抖了幾下,寧夏青苦笑著說:“是聽說了三老爺挖人的事,所以來看看二堂叔好不好,沒想到遇到了這種事。”


    聽她這樣說,寧二老爺臉色稍稍緩和一點,揮揮手,邊往庫房走,邊說:“我不好,但是還沒死呢!你迴去吧!”


    寧夏青趕緊叫住寧二老爺:“二堂叔等等!”


    寧二老爺不耐煩地吼:“你還有什麽事?”


    寧夏青笑著說:“聽說二堂叔手裏壓了一批淨麵絲緞,我倒是很想看看那批料子,想看看能不能幫上二堂叔的忙。”


    “你?”寧二老爺難以置信地迴頭看她,眉頭擰得快要長到一塊去了。


    寧二老爺的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毫不遲疑地質疑問道:“你能幫上忙?”


    寧二老爺隨即擺擺手:“我聽說了,你們華彩苑生意不錯,但這批料子不適合華彩苑,你死了這條心吧。”


    “二堂叔且等等,我又沒說一定要自己賣。就算不適合華彩苑,我也可以找找認識的人,沒準能幫二堂叔把這批貨出掉了。”寧夏青莞爾一笑:“更何況,聽說這批料子是最新的織法,所以我也挺好奇的,想開開眼界。”


    寧二老爺皺了皺眉,鬆口道:“也行,那你來看看吧。”


    她隨著寧二老爺走進庫房,寧二老爺一指,她隨即往最東邊的架子上看過去,瞬間愣在原地。


    那光澤太美了。


    那樣的光澤,像是早晨時少女妝前的臉頰,像是夕陽下風吹動的湖麵,像是美人手中的團扇,像是蝴蝶翅膀上的磷光,像是雨打過之後竹葉的微芒,像滑膩的水,輕軟的煙,飄逸的雲,暈開的水墨……


    這樣美麗的光澤顯現在寧夏青的眼前,她甚至想象出了一個美麗女人,那女人的臉是模糊不清的,隻露出一個斜倚深閨的背影,端的是柳弱花嬌,婀娜翩躚,烏黑的頭發瀑布般垂直地披在肩上,發尾垂在榻上打結,嬌弱不堪,卻又柔美無限,眼前的絲緞就像一位美麗女人。


    眼前這絲緞正是有著這樣的模糊而古樸的生命感。


    她走近,伸出微微觸碰,用指尖鑒別著這批料子的質感。她隻覺得,一根根冰清玉潔的蠶絲仿佛再次活了過來,像是能夠聽清人的隱晦心事,卻又永遠緘口不言,於深深庭院之中,將所有秘密都埋藏在了閑庭落花裏。


    她的指尖在上麵微微劃過,隻覺得剛剛因心神激動而生的那一份燥熱一點點地涼下去。這絲緞細滑無比,觸之頓覺心境涼爽,神思清逸。


    就像在深深的雨巷裏,撐著一把素蘭的傘,淒美憂怨,空靈怨魂,長歎纏綿。


    坦然地與人對視,絕不諂媚,絕不迴避,卻也從容。隻看那一雙眼,便恬然安謐,忘了過往。點點煙絲醉軟,染作了江南春水色。


    就像是在盛夏之日裏,伸手去采下一株池中荷花,清涼的感覺傳遍全身,而荷花的清氣在指尖縈繞。於是,蟬鳴的聒噪一點點漫沒到碧潭深處,帶起人內心的某種蘊蓄開始湧動,那是一股冰清玉潔的濃稠,在夏日裏飽滿得想要溢出來。


    就像是走入了無邊的叢林裏,野路的石頭上露水未幹,容易跌跤的布底鞋踩在上麵要很小心很小心。林風在發際邊穿過,撩起鬢發,讓發絲輕輕地飛揚起來。那風仿佛能夠落在人都眼中,讓整個人都化作了林中一片微不足道的綠色葉片


    ……


    如今是深秋時節,天氣早就涼了起來,她剛剛的那一點點燥熱褪去,忽然覺得指尖之下的絲綢很是沁涼,涼得就像是沁在了秋夜的河水裏,若是抬起頭仿佛還能看見早開的梅花,獨株盛放,如銀雕玉琢,清正無邪,傲雪臨霜,而在月色之中,有簫聲漸遠。


    她看了看手裏的絲緞,隻見顏色也是古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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