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文石十分謙虛:“我對寧掌櫃算不上照顧,隻是合作而已。”


    寧夏青微微一笑:“說起來,譚爺對先父那般關照,先父卻還是落得那樣的下場,我每每想起,都覺得唏噓不已。”


    譚文石一臉誠懇:“寧掌櫃實在是可惜了……說起來,寧掌櫃和三老爺平輩,我又是三老爺的手下,寧氏是我的主子,無論是按照年紀還是按照身份,我都該尊寧掌櫃為長輩。寧掌櫃這一走,我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譚文石轉口道:“不過,若是寧掌櫃泉下有知,看見寧姑娘這般作為,定然也能安心瞑目了。”


    寧夏青客氣地說:“我也沒什麽作為。隻盼著日後譚爺多多照顧,給我一個養家糊口的機會,不然我百年之後,又有何顏麵去見先父呢?”


    譚文石殷殷道:“我知道姑娘起步艱難,自然是會竭盡全力幫著姑娘的。姑娘日後有什麽要求,隻管跟我開口,隻要我能做到的,絕不會對姑娘敷衍半分。”


    寧夏青不為所動,隻是微微點頭示意:“我知道芙蓉綢的事,是譚爺有意成全,我在此多謝譚爺了。”


    “姑娘不必客氣。隻不過,我能幫忙的也是在有限。姑娘跟大老爺定下三年的桑園之約,我心裏替姑娘擔心,卻又改變不了什麽,我實在是為此日夜懸心。”


    譚文石的“桑園”二字一出口,寧夏青眉頭微不可查地一跳,隨即低下頭,假裝惆悵地說:“說到底,是我年輕不懂事,我太過莽撞了。在寶羅莊和五堂叔鬧成那樣,又在醉花亭和大堂叔簽下那賭約,我也實在是沒有迴頭路,隻能硬著頭皮一試了。”


    譚文石不由得麵露關切,看起來深有同感:“寧姑娘當日的確是語出驚人,其實我能明白寧姑娘在寧掌櫃去世後想要重振家業的這份堅決心誌,畢竟初出茅廬最忌諱的就是旁人看低自己。我隻怪我當初沒有多幫寧姑娘一些,才讓寧姑娘如此內心不安。”


    她隻是禮貌性地說道:“譚爺客氣了。”


    譚文石真摯地說:“其實寧姑娘若是覺得為難,也大可不必這般逼迫自己。姑娘既然已經和大老爺定下契約,將來拿迴桑園就是指日可待了。若是姑娘覺得經營桑園太過費神,等桑園一拿迴來,就還是租給大老爺也未嚐不可。”


    寧夏青不動神色:“譚爺的意思是,就像契約上所說的,讓大堂叔按照與先父所議定的價格付給我奶奶?”


    譚文石一副十分了然的神色:“我知道姑娘心裏所顧慮的什麽。其實當日也隻是隨口那麽一說,就算……我說句不好聽的,就算老太太有一日不在了,大老爺也會按照價格付租金給姑娘的。這一點,姑娘不必在為此擔心。”


    寧夏青覺得有些好笑,不相信地問:“若我奶奶不在了,按照契約,大堂叔無需再給我一個銅板。我可是徹底得罪大堂叔了,大堂叔怎可能大發善心,願意額外付租金給我?”


    譚文石微微蹙眉,苦口婆心地勸:“雖然按照契約來說,是不用付租金了,可為了照應姑娘家的生活,我相信大老爺會發發慈悲,額外付租金的。說到期,姑娘和大老爺是一家人,雖然之前鬧得有些僵,但大老爺絕不可能跟姑娘記仇的。”


    寧夏青好似波瀾不驚地向譚文石瞥了一眼,隻見譚文石的表情極為真誠,饒是她對譚文石那般了解,都瞧不出譚文石此刻的關心之情下是否暗藏心思。她不知道譚文石究竟是不是試探自己,隻好反過來試探迴去,道:“譚爺說得有理。”


    她故意說:“正如譚爺所說,我當時和大堂叔作對,也多多少少是不希望旁人因此看低了我。當時我想,先父剛剛去世,就有人來要桑園了,若是我讓步了,豈不是讓旁人覺得我軟弱可欺?豈不是將來就會有更多人趁火打劫了嗎?”


    她假裝悔恨地歎:“如今想來,其實是我當時想事情太過偏激了。硬把我根本一竅不通的桑園給要了迴來,既得罪了大堂叔,又為難了自己。”


    譚文石於是問:“所以說,寧姑娘其實並不是真的想要自己經營桑園嗎?”


    寧夏青心道,果然啊,即便裝得一派坦誠,實際上還是惦記著桑園呢,隻是不知他眼下對那片桑園打的是什麽主意。於是她說:“當然。我之前去寶羅莊那次,還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去桑園呢。像我這種徹徹底底的外行,那麽大一片桑園交到我手裏,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拿它怎麽辦啊。”


    譚文石立刻露出關心的眼神:“姑娘既不想把桑園租給大老爺,又怕自己經營不好,那姑娘可想好將來到底要怎麽辦了嗎?”


    “唉……不知譚爺可有什麽好主意?”


    譚文石蹙眉沉思,然後問:“既然簽了契約之後,姑娘為此感到為難懸心,不如就跟族裏商量商量,取消當日的契約?”


    寧夏青心道譚文石果然虛偽,到了這一步還掖著藏著的,她搖搖頭道:“譚爺應知此事不可行,我初出茅廬立下契約,若是沒過多久就又取消了,豈不是讓我淪為族裏的笑柄?”


    譚文石點點頭:“也對,所謂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寧姑娘說過的話不能收迴來。唉,是我考慮不周了。”


    譚文石一直跟她打太極,讓她看不透譚文石對這片桑園的真實意圖,她隻能進一步試探道:“其實我也不是沒想出過幾個主意。我都想好了,若是三年後,我拿的出銀子,把桑園收了迴來,就請一位能幹的管事替我打點著那邊。譚爺見多識廣,還請譚爺多多替我著合適的人選。”


    她殷殷看著譚文石道:“工錢要的多一點也沒什麽,畢竟我什麽都不懂,一切都要仰仗對方,即便是直接分利也是應當的。”她倒是想要看看,譚文石究竟是為大老爺來當說客的,還是為三老爺來搶地盤的,還是為他自己來謀求利益的。


    譚文石聽她這樣說,不由得露出一副信誓旦旦的表情,真切道:“寧姑娘放心,寧姑娘所托之事,我定為寧姑娘鞍前馬後在所不辭。”


    不勸她與大老爺和解,不勸她投靠在三老爺的羽翼之下,卻答應了她的這個請求,看來譚文石對桑園的真正目的是第三種了,又或者,譚文石是出於疑心而又在試探著她。她笑著不好意思地說:“譚爺答應了便好。說起來,真是勞煩譚爺照顧了。”


    譚文石看著寧夏青的眼睛說:“寧姑娘這是哪裏話,我與寧姑娘的交情,照顧一二也是應當的,況且我為寧姑娘所做的也隻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日後寧姑娘再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寧夏青避開他的目光,站起身叫阿正,阿正隨即走了進來,寧夏青吩咐道:“譚爺要五十匹雪林芙蓉綢,你帶譚爺去驗驗貨,若是沒問題,就給譚爺把貨送過去。”


    阿正答:“剛剛穀豐大叔進了庫房,說是庫房被翻得有些亂了,穀豐大叔去整理庫房、重新清點料子去了,所以說,現在庫房裏頭可能會有點亂。”


    寧夏青不由得失笑:“不是說了讓穀豐大叔休息的嘛,他怎麽這麽快又去忙了。再說了,我都說過不讓他去點料子,換年輕人去幹這種體力活,他怎麽就是不聽呢?”她有些為難地對譚文石說:“這……譚爺你看這怎麽辦?”


    “這又有何關係。”譚文石十分坦然,毫不猶豫地說:“本來驗貨就隻是一個流程罷了,我自是無條件相信寧姑娘。既然現在庫房裏不方便進人,那便不驗了。”


    譚文石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放到桌上,闊氣又大方地說:“這是定金,今日之內把料子給我送過去就成。”


    寧夏青笑著道:“多謝譚爺了。”隨即親自送譚文石離開。


    譚文石走後,寧夏青和阿正迴到前廳,將譚文石留下的銀子收好,她問阿正:“那半本殘書呢?”


    阿正從懷裏掏出布包,交到她手上。她這才鬆了一口氣,慶幸地感歎道:“幸好你反應快,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跟譚文石解釋。”


    阿正沒有說話,轉而問:“譚管事要走了那五十匹雪林芙蓉綢,雖然說咱們的存貨還有很多,但如今生意不錯,當家的也是時候該想想日後從哪裏進貨了。”


    阿正十分認真地說:“之前你爹在族裏進貨,但族裏不懷好意,不值得信任。至於苗老三就更不可信了。如此一來,鋪子將來的貨源可就難辦了。”


    寧夏青不由得問:“你為何說這些?”


    “我知道你思慮周全,心裏肯定也想過這些問題,但我還是忍不住想要嘮叨幾句。”


    寧夏青笑了:“我不是說這個……我是問你,為什麽不問問我跟譚文石都說了些什麽?”


    阿正無所謂地說:“無非就是說些買這五十匹芙蓉綢的事罷了,剩下的估計也不是什麽大事,無非就是些夾槍帶棒的客套話。”


    寧夏青不由得別有深意地說:“夾槍帶棒的客套話……看來你很不喜歡譚文石,對不對?”


    阿正脫口問出:“之前有一次你叫我打聽過他的行蹤,所以我就知道你心裏防著他了,既然你防著他,就說明他肯定不是好人。而且,他跟你的那個表妹一樣,身上有一種小人的味道。”


    寧夏青感到有些挫敗,又有些不甘心,還想繼續往下問,阿正卻忽然問:“不過,我也的確好奇你們都說了什麽。光是談芙蓉綢的事,也談不了這麽久吧。”


    寧夏青一愣,隨即就一五一十地把跟譚文石的對話重複給阿正聽,剛剛的話題也就這樣被打岔過去了。阿正聽了之後,問:“你不是真心要他幫你留意管事人選的吧?是在試探他?”


    寧夏青愣了,瞪大了眼:“難道我的試探竟然聽起來那麽明顯嗎?”


    阿正立刻說:“倒也沒有,隻是因為我知道你防著他,所以才這樣猜。他不知道你對他的防備,應該是聽不出來的。”


    寧夏青鬆了一口氣。隻是轉述給阿正聽,阿正就聽出來她的心思了,既然如此,能把別人隨便一句話翻來覆去琢磨三十遍的譚文石豈不是也能看穿?不過阿正說得也有道理,她也許的確能夠借著她了解譚文石、而譚文石不了解她來勝過譚文石。


    阿正見她沒事了,於是說了句“你要是沒事了的話,我還要去幫穀豐大叔點料子呢”就走了,寧夏青感覺自己好像有什麽話還沒說完,但一時也想不起來了。於是隻好放棄思考,去做別的事了。


    她要去找老太太。


    有關李鐵李口父子、失蹤的洪江和那本殘卷,她現在還不能對老太太一一說明,但總得試探著問問,看看老太太會不會知道一些別的線索。


    可令她失望的是,老太太知道的很少,老太太的確知道有洪江這個人的存在,也知道洪江和李鐵都是寧望平很信任的管事,其餘的,老太太身為一個深閨婦人,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她也完全不知道,寧望平當年培植出那傳說中的聖絲一事,就像她之前跟寧夏青所說的一樣,她一直以為寧望平隻是有這個打算而已,至於那本筆記,她更是聽都沒聽過。或許,寧望平是根本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就慘遭毒手了。


    寧夏青雖然問得十分隱晦,但老太太還是隱約察覺到了什麽,問寧夏青:“你今日為何突然問這些關於你爺爺的事啊?”


    寧夏青一怔,看著老太太的臉,抿了抿唇,笑著敷衍道:“其實沒什麽。這不是今日比較有空嘛,我就想多聽一聽我爺爺的事。”寧夏青還不能把一切都告訴老太太,因為一旦說了這些事,寧望平和寧永達之死的疑點就也瞞不住老太太了。


    老太太悠悠歎道:“唉,你爺爺走的時候,你還在你娘肚子裏呢,一轉眼,你都長這麽大了,你爺爺也走那麽多年了。”隨即,老太太又看著寧夏青,老太太眼神極為清明,道:“罷了,你有事情不想告訴我,我就不問了,因為我始終相信,你總有你的道理。”


    寧夏青一怔,眼眶有點酸,心裏既震撼又感動。


    幾天後,忙前忙後的董子真使勁了渾身解數,終於打聽到了一些越嶺縣行商的小道消息。


    那日會來的行商不少,不過若論其中的主角,還得是一個叫作姚三興的。


    越嶺縣慣出在越嶺縣和梅公郡之間往來做買賣的行商,姚三興祖上幾輩都是背著行囊走天下的,到了他這一輩,靠著祖上積累的財富,更是興旺發達。


    說起來,越嶺縣行商在梅公郡辦宴席的規矩就是姚三興首先發起的,為的是團結所有在梅公郡行商的越嶺人,有點越嶺商會的意思。


    今年在薛副尉的府上聚會,也是姚三興和薛副尉商量的。薛副尉有官家身份,能夠請來不少官府中人到場,做買賣的沒有不想巴結官府人的。姚三興圖的就是這樣。


    董子真高興極了,姚三興這麽厲害,若是能跟姚三興搭上線,華彩苑豈不是要發達了?


    寧夏青卻隻是讓董子真清醒清醒,別高興得太早。華彩苑是什麽規模?姚三興又是什麽人?能看得上華彩苑?


    董子真轉了轉眼珠子,有了個主意,打算最近多去進一些好料子。商人都是奔著利益來的,隻要他們華彩苑的料子足夠好,姚三興就不會拒絕跟他們合作。


    寧夏青想起阿正之前說過的貨源一事,不由得哭笑不得地問董子真去哪裏進好料子。


    董子真想都沒想就說,眼下去遠地方進料子已經來不及了,隻能問問在梅公郡裏的貨商能不能供料子了,可能價格會高一點,但要是能搭上姚三興,也是值得的。


    寧夏青道,價格高不高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梅公郡裏的貨商哪個會給華彩苑供貨。


    董子真一愣,哪有貨商會有錢不賺啊?隻要華彩苑給錢,還愁進不來貨?


    寧夏青提醒他,梅公郡裏這一行的人可都得看寧氏一族的臉色行事,她爹在的時候,便是這樣被寧氏一族打壓得翻不了身的,又何況是跟本家鬧翻了的她?若不是因為貨源被本家那邊死死壓著,她爹又怎麽會跟苗老三去走船?


    董子真懊惱極了,剛剛熱血上頭忘了這事,這會才想起來,不由得苦笑著歎道,看來華彩苑掌櫃的工錢高也是有道理的,這實在不是一般人能幹的活啊……


    寧夏青道:“說正事吧。我讓你去打聽消息,你就打聽到了這些?”


    “當然不是,我還打聽到別的了!”董子真拍了拍胸脯道:“我打聽到了一件有關那姚三興的趣事。”


    寧夏青不由得問:“什麽趣事?”


    “那位姚富商行走天下,賺得是盆滿缽滿,肚子裏沒什麽墨水,卻特喜歡附庸風雅,沒事就在家裏栽花種草的。聽說他近幾年特別迷一種花,在越嶺縣的自家祖宅裏種了滿院子,特意請了雲南的花匠去替他打理,愛這花愛得跟什麽似的。”


    “雲南的花匠?難道是從雲南弄來的花?你別賣關子了,到底是什麽?”


    “當家的可聽過曼陀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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