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桐來的可真是時候,此時此刻,譚文石還沒走遠,蕭景元和顧雪鬆兩位貴公子也還沒走出華彩苑。


    杜秋桐的那雙眼猶似一泓清水,微微瞥過去瞧了譚文石一眼,最是於無聲動人,而譚文石隻點了點頭就走了,她的那雙眼又在二位貴公子的臉上轉了幾轉,隨即麵上一紅,垂首無聲。


    她一身杜鵑花滿繡上衣,下罩翠綠天香羅裙,腰間用金絲軟煙羅係成一個隨著走動而搖擺的腰封,這樣好的行頭,杜家那對父子怎麽可能舍得給她置辦?定是譚文石給她置辦的。


    隻見她鬢發低垂,斜插碧玉瓚鳳釵,風髻露鬢,淡掃娥眉,眼含春意,笑吟吟地站在門口,膚光勝雪,當真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眉目間隱然有一股楚楚動人的良善柔弱。


    杜秋桐顯然是認真地打扮過的。之前寧永達新喪,杜秋桐來過一次,當時穿得極為素雅,如今寧永達剛出尾七,寧夏青自然是要披麻戴孝一身素服,而杜秋桐這般精心打扮,未免存了要比過寧夏青的小心思。


    寧夏青也懶得理她那點小心思,淡淡地問:“你既然都要出閣了,怎麽不好好在家裏待著,倒跑到我這裏來了?若是被旁人說三道四可怎麽好?”


    杜秋桐說得極為真誠:“我出閣是小事,表姐的鋪子開張才是大事,我無論如何都要親自來給表姐賀喜的,即便旁人說些什麽閑話,我也是不在意的。”


    寧夏青微微牽了牽嘴角,轉頭看向翠玉,主仆倆心領神會地對視一眼,寧夏青吩咐道:“翠玉,帶表姑娘去院裏吧。”


    翠玉應了一聲,杜秋桐連忙道:“表姐和翠玉這樣忙,怎麽還能勞動翠玉伺候我?表姐就別操心我了,倒是表姐你的鋪子裏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我幫你做點什麽吧,是拿貨還是招待客人,我能幫的都會幫的。”


    寧夏青一怔,心下瞬間了然了幾分,微微垂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抬眸之時,遇上蕭景元和顧雪鬆的目光,二人在對她眼神示意告辭,她也對二人微微一笑作別,那二人就要走,就在這時,忽又有人來了。


    那人的媚意透過皮囊從骨子裏透出來,眼鼻唇齒樣樣是絕色中的絕色。一雙眼睛水光瀲灩,顧盼生輝,若有似無地掃向男人們。那人腰間的紅色腰環係著絲絲絕色,隨著走動而搖擺。


    寧夏青注意到,邁出華彩苑大門的顧雪鬆雖然並沒有任何異樣神色,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覺得顧雪鬆又像剛剛那種失魂落魄起來,而顧雪鬆身後的觀棋也是一臉擔憂地望著顧雪鬆。寧夏青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不由得微微蹙眉。


    趙香娥領著幾位萬嫣坊的姐兒搖曳生姿地走了進來,寧夏青隻是微微一笑,禮貌性地招唿了一句“客官要什麽料子”,趙香娥也隻是點點頭沒迴話,猶自拉著她那幾位姐妹一塊挑選,看起來就與普通的客官與店家一樣。


    趙香娥那烏黑如泉的長發一絡絡地盤成發髻,玉釵鬆鬆簪起,再插上一枝金步搖,長長的珠飾顫顫垂下,在她鬢間搖曳,襯得她格外慵懶從容。


    同其他幾位姐兒挑揀起料子時,她唇絳一抿,便嫣如丹果,纖纖玉指在料子間翻動著,腕間的珊瑚鏈與紅玉鐲便發出叮當聲響。


    幾個姐兒嘟嘟囔囔地說了些什麽話,隨即發出嗤嗤的低笑聲,其中一個身著明黃羅裙、係著翠色絲帶的姐兒嬌聲問:“話說,不是薛公子邀我們來這裏,說要給我們幾個挑料子的嗎?薛公子人呢?怎麽還沒到呢?”


    另一個身披水紅色的翠煙衫、下罩散花水霧綠裙的姐兒打趣道:“你急什麽?那薛公子是什麽人?難道你還怕薛公子會食言不成?薛公子的錢袋子可足著呢,你隻管隨便挑,貴的賤的都不要緊,薛公子付銀子的時候絕對不會含糊的!”


    一個臂上挽迤著丈許來長的煙羅紫輕綃,用一條絳色織錦腰帶係著楊柳般細腰的姐兒附和說:“說得對!薛公子何曾對咱們小氣過?”隨即叫了阿正一聲,不客氣地指著一匹從南邊來的、喚作金銀妝的雲錦說:“把那個拿過來給我瞧瞧!”


    阿正依言去取,就在這時,一個豪氣萬丈的聲音從華彩苑門外響起:“原來是瞧上這一匹了?隻管挑就是,小爺我對你們幾位何曾小氣……”那聲音越來越近,直到走進華彩苑的大門瞧見了櫃台後的寧夏青,那聲音便戛然而止。


    身著領口袖口皆鑲繡著銀絲邊流雲紋滾邊的靛藍色長袍,腰間束著一條青色祥雲寬邊錦帶,頭上束著頂嵌白玉銀冠的薛紹卿看著寧夏青,愣了。


    而華彩苑如今出了位年輕女當家一事也早就傳遍了柳安縣,薛紹卿自然也聽說了這一新鮮事,雖然和旁人一樣好奇,卻不至於太放在心上。


    他今日隻是在趙香娥的提議下,同意來新開張的華彩苑給幾位姐兒挑料子而已。


    卻不料今日來此一見,卻發現這華彩苑的當家居然是這般絕色!


    薛紹卿正愣神之際,趙香娥微微咳了一聲,嬌媚婉轉的招唿道:“薛公子來了?”


    “啊……是啊……”薛紹卿被趙香娥這一聲叫得迴過神來,又轉過頭來瞧著那幾位在挑料子的姐兒,對那位看中了金銀妝的姐兒說:“這料子太厚重,穿在你身上,顯不出你這腰身玲瓏,不如選匹天香絹,那才襯你這柳腰花態呢。”


    就在這時,在不遠處看見了薛紹卿的譚文石也已經去而複返。畢竟,譚文石和薛紹卿現在是正經八百的親戚了,譚文石沒道理不過來跟薛紹卿說兩句話,再說了,譚文石本就在著意和薛紹卿拉關係,因此笑著臉招唿道:“原來薛公子今日也這華彩苑了?”


    薛紹卿笑眯眯迴道:“原來譚爺也在啊!看來今日這華彩苑果然是真熱鬧,我還真是沒來錯地方!說起來,小小一間鋪子,居然能有這種檔次的料子,雖然跟譚爺鋪子裏的料子沒法比,卻也已經算是很厲害了!”


    譚文石歉道:“哪裏哪裏。不過說起來,這位寧當家寧姑娘的確是厲害,以女子之身獨自撐起這間鋪子,還將這鋪子經營得有聲有色,若是寧當家的父親在天有靈,定然會為寧當家感到自豪的。”


    薛紹卿詫異地看了一眼譚文石,又詫異地瞧了一眼寧夏青,道:“的確,我聽說這華彩苑出了位女當家之時,的確是吃了一驚。不過,聽譚爺話裏的意思,譚爺跟這位寧當家和寧當家的父親似乎從前就相熟啊?”


    譚文石眼眸一垂,神色有些複雜。寧夏青隨即接口道:“算不上相熟,隻是因為譚爺在寧三老爺手下做事,而寧三老爺又是我的三堂叔,所以我才結識了譚爺而已,家父在世時,也沒少與譚爺有生意往來,我家實是受了譚爺不少照顧。”


    寧夏青旋即拉過身邊的杜秋桐,笑吟吟道:“此外,這位杜姑娘是我親姨家的表妹,不久之後就要被譚爺抬進門了,因此我與譚爺也算是親上加親了。”


    薛紹卿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被譚文石抬進門,不就是要和薛芊芊共侍一夫嗎?薛紹卿和薛芊芊到底都姓薛,怎麽可能看得慣這姓杜的?薛紹卿看向杜秋桐的神色有些複雜,倒是對寧夏青依舊殷勤道:“譚爺可是我妹夫,如此說來,我與寧當家也算是遠親了啊!寧當家以後可別跟我見外啊!”


    被人當麵議論妾室身份的杜秋桐低著頭不說話,也不去瞧薛紹卿那有些複雜的眼神。倒是寧夏青笑著迴:“能與薛公子攀上關係,是華彩苑的榮幸,還請薛公子多多關照華彩苑的生意。今日薛公子既然來華彩苑替美人兒挑料子,華彩苑會算薛公子便宜一點的。”


    薛紹卿連連擺手:“這是哪裏話?寧當家獨自撐起一家老小的日子,我薛某理應幫忙,又豈能占寧當家的這點便宜?寧當家隻管按照平常的價格賣給我料子,少收一個銅板,那就是打我薛某人的臉!”


    薛紹卿指著剛剛那個姐兒道:“剛剛這位美人兒挑的金銀妝給我裁兩丈,再拿兩匹天香絹!”那姐兒立刻笑容滿麵地道謝。


    薛紹卿又對其他幾位姐兒說:“你們也隻管挑,喜歡什麽拿什麽就是,今日就當是來給寧當家捧場了!”


    寧夏青笑了,微微一福道:“那就多謝薛公子美意了。”而身旁的杜秋桐則不由得向寧夏青投去有些錯愕和怨恨的目光。


    “寧當家何須客氣!”薛紹卿豪氣萬丈,隨即又一臉色相地盯著寧夏青問:“對了,薛家過段日子有一場宴會,給寧當家的帖子可送到了嗎?”


    寧夏青微一遲疑:“這……我倒是沒收到……”


    薛紹卿懊惱地拍著腦門說:“準是要送請帖的人家太多,路上耽擱了,估摸著不久之後就會送到了。”


    寧夏青笑著問:“不知是怎樣的宴會呢?”


    薛紹卿笑吟吟地說:“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咱們梅公郡不是常常會有越嶺縣的行商過來嘛,那些越嶺縣的行商來得多了,漸漸就有了個習慣,每年臨近年末的時候都要和咱們這些本地的商戶一塊聚聚,今年就在我家裏辦宴席,還望寧當家到時候能出席。”


    寧夏青心知肚明,什麽“路上耽擱了”都是借口,薛府一開始根本就沒打算請寧夏青,隻不過是薛紹卿見色起意,想要跟寧夏青拉關係,才臨時想出這套說辭罷了,寧夏青倒是也不惱,反正這是一個結識人脈的好機會,自然是要去的,於是笑著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薛紹卿說話就是好使,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派人迴去拿請帖的,估計也可能是他身邊的下人有眼色,不用他吩咐就跑迴薛府拿了。那幾位姐兒都還沒挑完料子,就有一個薛府的小廝匆匆趕來,氣喘籲籲地呈上請帖說:“這是給華彩苑的請帖。”


    “可算是送到了,這些下人辦事就是拖拖拉拉的。”薛紹卿一邊假意抱怨,一邊伸手去接請帖。


    然而,薛紹卿剛要接過請帖,手卻忽然停在了半空中,不由得瞧那小廝瞧愣神了,詫異地問:“你是何人?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


    “我叫趙小寶,從前沒伺候過公子。”趙小寶低著頭,怯生生地答,隨即用極低極低的聲音說:“本來應該是公子的人來送請帖的,可老爺交代了別的事下來,那人就打發我來跑這一趟了。”


    原來是薛紹卿身邊迴去取請帖的人被薛副尉叫住了,所以才逮了趙小寶來送請帖。薛紹卿接過請帖,趙小寶道:“公子若沒吩咐,我這便迴府去伺候了。”說完,趙小寶就走了。


    薛紹卿盯著趙小寶離開的方向玩味地看了一會,隨即收迴目光,笑眯眯地看向寧夏青,將請帖遞出去道:“我就說這請帖怎麽才送到呢,原來是我手下送請帖的人耽擱了,打發了這麽一個小毛孩子來送,寧當家別介意。”


    寧夏青收過請帖,也沒戳穿薛紹卿的場麵話,笑吟吟地承諾屆時一定到場,隨即不由得偷偷看向趙香娥。


    隻見趙香娥的臉上已經沁出微微薄汗,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眼中的神色極為脆弱,像是隨時都要崩塌的模樣,捏著料子的指節已經用力到泛白,甚至渾身都有點微微發抖,強撐著才沒有崩潰倒下。


    寧夏青見此,立刻喚阿正:“阿正,將薛公子和譚爺請去萬壽酒樓入席吧。”隨即又笑著對薛紹卿說:“薛公子,華彩苑在萬壽酒樓備了幾桌酒席,還望薛公子不嫌棄,能夠到場一聚。”


    “好好好。”寧夏青發話相邀,薛紹卿自然答應得很幹脆,薛紹卿從荷包裏掏出一錠銀子,放到寧夏青跟前,豪氣地說:“我先去萬壽酒樓了,這是我替這幾位美人付的銀子,多的就不用找了。”


    隨即,薛紹卿走到幾位姐兒跟前,笑著說:“等挑完了料子,你們也來萬壽酒樓,給爺們助助興!”隨即就在阿正的引領下,和譚文石一塊離開了華彩苑。


    薛紹卿和譚文石走遠之後,趙香娥的手指不動聲色地劃過一匹素軟緞,語氣聽起來好似平靜無波:“這緞子還不錯,奢華平滑,織工極妙,還有沒有別的色讓我挑挑。”


    此時,董子真去萬壽酒樓招唿了,阿正引著薛紹卿和譚文石去萬壽酒樓了,穀豐和阿才也都在忙,隻剩下寧夏青閑著。寧夏青自然而然地上前招唿起了趙香娥,道:“有好幾種色呢,外頭擺不下,所以都放在後頭隔間裏,客官不介意的話,不如我帶您去隔間裏挑?”


    “也好。”趙香娥點了點頭,隨即跟著寧夏青進了隔間。


    兩人一走進空無一人的隔間,立刻都變了臉色,趙香娥急匆匆地低聲道:“你看到薛公子剛剛看小寶的那個眼神沒有?”


    見寧夏青蹙眉沉吟,趙香娥越來越按捺不住:“他已經看到了小寶,小寶的處境極為不妙!不行!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我一天都等不下去了!”


    寧夏青低聲道:“你無論如何都得耐下性子來等。我知道你心裏急,但你也該知道,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沒有立刻就將趙小寶救出來的本事。你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盡快的。”


    趙香娥深吸一口氣,勉強忍住即將奪框而出的焦急淚水,有些失望地問:“你一直要我等,究竟要我等到什麽時候?”


    寧夏青耐心地解釋:“我也沒有一直要你等。之前說好給我一年時間,可你前幾天提出要在今年之內,我也答應了,可是你總得給我籌劃的時間吧。”


    趙香娥迴過頭去,肩膀微微抖動,不停地大口吸著氣。寧夏青繼續安慰道:“眼下就有一個機會。薛紹卿請我去赴宴,等我進了薛府,再看看能不能找到機會把你弟弟救出來。”


    趙香娥冷靜了一點,迴過頭來,問:“薛府的宴席在什麽時候?”


    “十幾天之後。”


    “萬一薛公子在這十幾天裏對我弟弟下手怎麽辦?”


    “我會想辦法找人帶話給你弟弟,讓他想辦法拖一拖,先拖過這十幾天再說。”


    “好吧……剛剛是我冒犯了,我隻是心裏太急了……我還是信你的,我也隻有你可以信……”趙香娥聲音顫抖又絕望地說。


    等寧夏青拿了兩匹不同顏色的素軟緞,和趙香娥一塊走出隔間的時候,兩人的臉上已經都恢複了往日的平靜神色,其他幾位姐兒也都挑好了,寧夏青將料子給她們包好,送她們出門,而阿正也在這時候迴來了。


    阿正走到她身邊,朗聲說:“當家的,掌櫃的讓我給你帶句話,問穀豐大叔和阿才什麽時候過去幫著一起招唿賓客。”


    寧夏青瞧了瞧此時的華彩苑,店裏的客人也沒那麽多了,她和翠玉還有阿正三個人也應付得過來,於是就讓穀豐和阿才過去酒樓那邊。阿正又在她身邊悄聲問:“剛剛那個是不是趙香娥的弟弟?”


    寧夏青看了他一眼,眼神裏滿是無力,疲憊地點點頭。


    阿正瞬間了悟,不由蹙起眉,一言不發地走開,若有所思地整理起被客人翻動得有些淩亂的料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不折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芳笠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芳笠妃並收藏美人不折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