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住……”見鋪子裏所有人都看向了這邊,翠玉的臉紅到了脖子根,連忙將托盤放下,手忙腳亂地將剛剛被弄得有些散亂的飾物重新擺好。


    顧雪鬆的神色似乎有些觸動,輕輕鬆開纖長的手指,那枚紅線隨即從空中晃晃悠悠地垂到寧夏青的手上。


    翠玉伸過手來,示意寧夏青將那腰環放迴托盤上,寧夏青卻微微搖頭,將那腰環遞給顧雪鬆,直視著顧雪鬆的眼睛,悠悠道:“這個不如就給顧公子吧。”


    顧雪鬆的眼底波瀾閃動:“給……我?”


    “嗯。”寧夏青點點頭道:“麻煩顧公子幫我轉交給蕭姑娘。”


    顧雪鬆垂眸,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風雲,他接過那枚腰環,微微苦澀地勾起嘴角。


    寧夏青察覺到顧雪鬆神色有異,不由得愣了。畢竟,寧夏青認識顧雪鬆這麽久,還從來沒有見過顧雪鬆有絲毫失態之刻。


    的確,顧雪鬆的人生早已是波瀾不驚,他從不失態,除了在想起那個人的時候。


    那些年,雨水打在窗外紅磚上的滴答聲,不分晝夜地吵個沒完。


    那人的媚意透過皮囊從骨子裏透出來,眼鼻唇齒,身段音調,樣樣是絕色中的絕色。


    那人的眼神望向眾多男人,水光瀲灩,顧盼生輝,在那般肮髒齷齪之地,那人的眼神卻似鹿般的清澈透明,男人見之無不心生愛憐。


    而那人總是掛著紅色的腰環,絲絲絕色皆係於腰間,勾得無數男子為之心魂動蕩。


    那人總是對他說:“我的兒,娘這輩子最疼你……”


    那紅色的腰環已經徹底被埋葬落塵了。


    “顧公子……”寧夏青錯愕的聲音傳入他耳中。


    其實他剛剛不過也隻是錯愕了一瞬。


    顧雪鬆抬眼,撞入眼中的是那個姿容雙絕的女子,同樣是絕世之美,二者卻截然不同。眼前的少女浩氣清英,仙才卓犖,似玉樹堆雪,似溶溶冷月,是截然不同的。


    顧雪鬆輕輕扯住寧夏青指尖的紅線,寧夏青旋即放手,腰環到了顧雪鬆的手裏,顧雪鬆瞧了瞧,似隻是在打量著腰環的樣式,隨即一言不發地交給觀棋。


    董子真捅了捅阿正的胳膊,焦急又擔心地往寧夏青那邊示意了一下,阿正卻恍若未覺,隻是微微低下頭,若無其事地讓董子真別發呆,快去招唿客人才是正經。


    董子真難以置信地看了看阿正,不知道阿正是真的不在乎還是裝的不在乎,不過看起來,似乎不管是真的不在乎還是裝的不在乎,阿正都沒打算對眼前的場麵做出任何反應。


    就在此時,門口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寧夏青心弦一緊,不由得迴首看去。


    隻見譚文石逆著光站在門口。


    這還是譚文石婚後第一次與寧夏青見麵,譚文石站在那裏,倒叫寧夏青看不清他的麵容了,寧夏青忽然有一瞬間的恍惚,似乎真的已經想不起譚文石的麵容了。


    譚文石問過好,寧夏青點頭,隨即迴首,心裏不由得五味雜陳,由著董子真去招唿譚文石。


    譚文石和董子真熱絡地相互寒暄了幾句,隨即又往裏走了幾步,與在場的諸位掌櫃都相互見禮,隨即又對蕭景元和顧雪鬆見禮,譚文石自然沒覺得蕭景元和顧雪鬆會迴禮,所以隻是微微見禮後就轉向了寧夏青,輕聲道:“恭喜。”


    寧夏青眼眸一垂,微微一福,扯出一個笑容道:“我也要恭喜譚管事。”


    這聲恭喜是道譚文石新婚之喜,譚文石聽後卻是一怔,微不可查地眉頭一緊,旁人根本瞧不出譚文石的表情變化,寧夏青卻再熟悉不過了。


    曾是十年相濡以沫的夫妻,她怎麽會不熟悉譚文石的一顰一笑?


    幸而董子真已經走上來招唿譚文石了。寧夏青早就跟董子真說過,讓董子真一定要對譚文石這個人上十二萬分的心,牢記此事的董子真已經過來跟譚文石熱絡地攀起關係來了。


    譚文石舉起手中的賀禮,說他是代替寧三老爺來此恭賀的,這是寧三老爺為華彩苑準備的禮,董子真連忙笑著收下,招待譚文石入座。


    寧夏青迴過頭來,顧雪鬆早已恢複往日那般不動聲色的模樣,認真地替蕭錦如挑起蜀錦來,寧夏青不由得心中暗歎顧雪鬆的品味,的確是豔而不俗,既不會為了彰顯出塵而可以選擇那些略顯疏離雋永的料子,卻也絕對不會落了凡俗,倒是和寧夏青自己的眼光不謀而合。


    阿正始終認認真真地招待著店裏的客人。正如寧夏青所說,阿正其實並不是適合招待客人的性子,阿正不似董子真那般樂於與人打交道,甚至很多時候,阿正這個人給人感覺很冷淡,可前來和阿正攀談、讓阿正給拿料子的客人也不少,而且都是少女。


    少女的心思向來是如此簡單。


    董子真瞧了瞧若無其事的阿正,阿正的眼裏仿佛隻有生意,董子真有些擔憂地撇了撇嘴,又瞧了瞧已經挑完料子正在付銀子的顧雪鬆,連忙對寧夏青喊:“當家的,譚爺帶了本家三老爺的賀禮來了!”其實不過是找個由頭把寧夏青從顧雪鬆身旁拉走而已。


    寧夏青對顧雪鬆笑了道“失陪”,隨即去和譚文石說話,認認真真地道謝:“多謝三堂叔掛念華彩苑。”隻不過這個“掛念”一詞,落在不同人的耳中總有不同的含義,落在譚文石的耳中,譚文石不由得有些赧然。


    譚文石垂首低聲道:“三老爺與寧姑娘本是一家人,自然會想要對寧姑娘多多照拂。就算有些矛盾,三老爺的本心也隻是希望寧姑娘能好的。”


    譚文石看向那兩塊擺在櫃台上、還沒來得及掛起來的牌匾,在進門之前就已經聽說這兩塊不得了的牌匾的來曆,不由得歎道:“寧姑娘前途無量,還望寧姑娘日後對我的鋪子多加照顧。”


    寧夏青卻道:“譚管事此言實在是折煞我。還望三堂叔和譚管事日後能對我多念念舊情,多多照顧我這華彩苑,別讓我們一家人落得家業衰敗、家破人亡的下場就好。”


    譚文石一抬眼,他從來都是口齒伶俐滴水不漏之人,此時卻不說話了。寧夏青也有些詫異,譚文石不會不知道該如何迴應她話中敵意,可譚文石卻沒說話,隻有一種可能,就是譚文石並不想澄清或遮掩什麽,可譚文石為什麽會不想呢?


    一旁的董子真見譚文石和寧夏青兩人都沉默了,立刻出來熱絡地暖場道:“承蒙各位前來捧場!華彩苑已在萬壽酒樓定了酒席,各位一起去吃酒去咯!”


    屋子裏的掌櫃們頓時歡騰而出,譚文石也跟著一塊離開,倒是沒人再去看蕭景元和顧雪鬆一眼,反正這些人精都明白,去巴結那兩位貴人隻會惹那兩位的厭,比起被源源不斷地巴結,那兩位貴人顯然更希望旁人能對他們敬而遠之。


    人群轟隆隆走了一大堆,寧夏青問蕭景元和顧雪鬆:“二位可願意紆尊降貴,去萬壽酒樓一坐?”


    蕭景元見周圍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不由得看了一眼顧雪鬆,然後低聲問寧夏青:“在下失禮,想冒昧問一句,寧當家如今尚在孝期,是否會去萬壽酒樓?”


    寧夏青一怔,倒是沒有被冒犯的惱意,隻是搖了搖頭,平淡地說:“我自然是不會去的,董掌櫃會在那邊招唿各位,我會留在華彩苑看鋪子。”


    蕭景元於是笑了笑說:“我們本是衝著寧當家來了,既然寧當家不在宴席之上,那我們也先告辭了。”


    寧夏青也不惱,淡淡一笑:“蕭公子今日能賞臉前來,我已是感激不盡。”


    蕭景元和顧雪鬆拱手施禮,隨即就準備出門,寧夏青準備目送蕭景元與顧雪鬆二人,卻瞧見譚文石竟站在門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三人,在對上她的目光後,卻又迅速走開。


    寧夏青蹙了蹙眉,尚未反應過來,倒是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今天要恭喜表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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