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彩苑正式開門前夜。


    有一句話叫作,先知三日,富貴十年。意指如果一個人能提前知道三日之內的事情,那麽就會有十年的富貴。還有一句話叫作,有事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負。如寧夏青這般,有遠見,也肯吃苦,華彩苑就像是蓄勢待發的箭,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天時地利人和,她將這人和占得可謂是七七八八。穀豐、阿正、被她找迴來的阿才、董子真都被她聚在了一塊,做了一輩子買賣的穀豐經驗豐富,阿正和阿才都是店裏的老夥計了,董子真是個在江湖裏摸爬滾打了多年的人物,有這幾個人幫襯著,她便有了最大的助力。


    這幾個人聚在尚未開張的華彩苑裏喝了幾杯,寧夏青守著孝,自然要齋戒素食,不能與他們同席,卻讓廚娘特意從外頭定了滿桌盛宴。


    拿來鎮場麵的是民間盛行的四字前菜,洪字雞絲黃瓜、福字紅燒裏脊、萬字麻辣肚絲、年字口蘑發菜。兼爆炒田雞、芫爆仔鴿、八寶野鴨、佛手金卷、炒墨魚絲。樣樣都是得花不少銀子的肉菜硬菜,對於這些不講究要吃得精細的普通男人來說,這些都是最妙的下酒菜了。


    董子真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感慨道:“咱們當家的可真是大方!真是沒話說啊!還沒開張,就請咱們吃這麽好的一頓,這樣好的當家的可上哪找去!來來來,咱們喝一個!喝一個!”一邊說一邊還扒拉著阿正,阿正隻好無奈地跟這個已經喝得有些瘋癲的董子真碰了碰杯。


    寧夏青坐在一旁瞧著,笑著問:“董掌櫃先別急著讚我大方,這華彩苑的情況你也了解了一些,將來可是有無數硬仗要打,到時候沒準你還覺得我給你的這點工錢讓你虧了呢。”有關寧氏一族裏的事,寧夏青跟董子真交代了不少,因此董子真也基本知道了寧夏青此時的困境。


    已經頗有醉意的董子真大大咧咧地說:“當家的放心,我雖不能拍著胸脯保證一定能替當家的打點好,但我肯定會盡我的全力,替當家的衝鋒陷陣!”


    寧夏青欣慰一笑:“這樣便好。”她看重的就是董子真這一點,她需要的也正是董子真這樣的掌櫃。畢竟她雖然當家,卻總不能像尋常男子一樣,在酒桌上與旁人拚酒侃大山,有董子真這樣一個在人堆裏吃得開的人替她補足了這一部分的空白,於她而言實是太大的助力。


    寧夏青起身道:“我還在孝期,不宜久留在此,讓翠玉替我在這邊陪著吧。”說完,她走到董子真麵前,半開玩笑地說:“董掌櫃將來少不得要跟旁人拚酒,今日就請穀豐大叔和阿正替我試試董掌櫃的酒量,看看董掌櫃能不能勝任。”


    “誒誒誒,這可使不得!”董子真連忙擺手道:“當家的怎麽能讓他們兩個灌我一個呢?不公平,不公平啊!”


    穀豐站起來笑著說:“天晚了,我得迴家了,你們兩個年輕人喝吧。”穀豐拍了拍董子真的肩膀道:“讓阿正一個人陪董掌櫃喝,這下公平了吧?”隨即故意對寧夏青道:“當家的你就放心吧,根本不用我出馬,有阿正一個,估計就能試出董掌櫃的酒量了。”


    寧夏青不由得問:“阿正酒量那麽好?”


    穀豐笑得頗為意味深長:“當家的明早看著就知道了,看看明早阿正和董掌櫃誰頭疼,當家的就知道誰酒量好了。”


    董子真不由得嘟囔了一句:“我怎麽感覺我這是進了狼窩呢……”眾人哈哈大笑,偏阿正又在此時故意端起酒杯敬了董子真一杯,董子真不由得麵帶三分驚恐,眾人更是覺得好笑了。


    寧夏青和穀豐相繼離開,阿才也被喝蒙了,迷迷糊糊地迴房去睡大頭覺了,隻剩下阿正和董子真就著已經不甚明亮的燭火侃著大山。


    不得不說,董子真雖然容易喝多,容易興奮,但這酒量絕對是當掌櫃的料,雖然早就上頭了,但愣是一直清醒著,跟阿正左一杯右一杯地喝個沒完,連在一旁陪著的翠玉都困得打瞌睡了。


    艾綠被寧夏青打發來看情況,把翠玉叫醒,問了翠玉幾句,隨即離開了。被叫醒的翠玉揉了揉朦朧的睡眼,開口問阿正和董子真:“你們到底什麽時候能喝完啊?都什麽時辰了?明天還要開張呢,你們別今夜喝醉了大酒再誤了明天開張的時辰。”


    正喝得興起的董子真嘰嘰歪歪、大著舌頭說:“要我說,翠玉妹子啊,你這話就不好聽了,不僅掃興,而且也太不給咱們男人麵子了。我和阿正是什麽人啊?怎麽可能喝酒誤了時辰呢?你這話不好聽!”一邊擺擺手,一邊醉意闌珊地大著舌頭重複道:“不好聽!”


    翠玉橫了他一眼,眼下正困得要命,才懶得跟這醉鬼費口舌,閉上眼準備繼續犯瞌睡。董子真見翠玉這幅模樣,更加喋喋不休起來:“翠玉妹子啊,你到底是個姑娘家,你不能總這麽刁蠻,你得溫柔一點,你看咱們當家的,那可真是柔情似水……”


    董子真話還沒說完,翠玉就惱了,嗔道:“你少在背地裏評價我們姑娘,我們姑娘可是女中豪傑,豈是能用看待尋常女子的眼光去看待的?”


    董子真理直氣壯地迴嘴:“你這話就不對了,再女中豪傑的女人,也是女人啊,女人就該溫柔,就該柔情似水,不溫柔那還叫女人嗎?我這可是誇當家的呢,我是誇當家的是個好女人,讓你多跟咱們當家的學學……”


    董子真話音未落,阿正打斷道:“行了,這個時辰了,在這裏吵吵嚷嚷的容易影響到姑娘一家人休息,我請你去外麵喝,咱們喝個痛快。”


    董子真看了一眼天色,拍著額頭道:“也是啊,天都這般黑了,的確是不早了。”於是站起身,阿正就把董子真拉走了。


    哥倆離了寧家,阿正要拉著董子真去府橋街一帶去找不受宵禁令所管轄的酒館,董子真卻忽然醉意上湧,嘔了一陣之後,說什麽都不肯再喝了,阿正隻好帶董子真去找粗茶鋪子解解酒。


    臨近午夜,這夜已經愈發冷了,然而董子真和阿正本就都不是怕冷之人,喝了酒更是渾身發熱,二人在充盈著冷風的粗茶鋪子上坐著,聽著那唿嘯掠過的冷風,將那天地間的風聲視作在酒夜助興的歌舞。


    枝頭一隻烏鴉蜷縮著腦袋,瑟瑟發抖。不似董子真和阿正二人這般不畏寒冷的茶鋪老板一邊抱著自己取暖一邊抱怨著,抱怨說這天氣可忒冷了,冷得能把湖水結成厚冰。


    酒意上湧的董子真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阿正瞧那上了年紀的茶鋪老板瑟瑟發抖的樣子,於是去旁邊的樹下撿了幾枝柴,給那老板架了個簡單的火堆烤火,那老板連連感激,並詫異地問阿正為何懂得生火之事。


    阿正也沒解釋,轉頭又來瞧董子真,董子真已經醒了,念叨著:“這風可忒冷了,都把我給凍醒了。”


    “那咱們這就迴去吧。”


    “再等等。”董子真坐在椅子上凍得一直踮腳,抖著全身上下取著暖,道:“自從再次見到你,我一直都沒找著機會跟你好好聊聊。這些天雖然都在寧家,但你竟然比我這個掌櫃的還忙,我連想跟你說話都沒機會。”


    阿正依言坐下來,給自己和董子真都倒了杯熱茶,董子真道了聲謝,端起熱茶一飲而盡,從嘴裏唿出陣陣白氣,暖了一些,也不再那般發抖了,於是開口問道:“兄弟,我一直都想問,當年咱倆分開之後,你都去哪了?怎麽我再見到你時,你都是寧家的夥計了呢?”


    阿正抿了口茶,平靜地說:“我本就四處流落,流浪而生,居無定所。當年我流落到梅公郡的時候,正巧是梅公郡雪災的那一年,我生了場病,跟著災民一塊在柳安縣落腳。當時我本打算等天黑之後去搶些吃食的,而那時候的寧家在給災民施粥,現在的當家的就給了我一碗粥。”


    阿正語氣平淡,眼神裏閃爍的情緒和迴憶卻把董子真給代入了當時的場景,董子真不由得歎道:“我就說嘛,以兄弟你的本事,本也不必當什麽夥計來謀生,原來你是為了咱們當家的。”


    阿正垂首道:“其實我本來就無可無不可,當夥計或者當什麽都無所謂,留在寧家也是諸多機緣巧合吧。”


    董子真又歎:“當年兄弟救了我之後不告而辭,我還以為再也看不見兄弟了,沒想到兄弟機緣巧合留在了寧家,倒給了我和兄弟你再見麵的機會。”


    阿正解釋道:“我也不是刻意不告而別。隻是我本就流浪慣了,居無定所,也無夥伴。能與人相聚就是緣分,將來離開也很自然,我對這種事向來看的平淡。”


    董子真不由得愣了,顯然是對阿正這般對人世灑脫到漠然的態度有些詫異,不由得狐疑地說:“難道你對當家的也是如此?也做得到自然而然地不告而別?”


    阿正卻低下了頭,不答話,讓董子真無法猜到他的答案。


    董子真不由得追問:“難道你對你家人也是如此?話說,你驟然決定留在這裏,家中父母知道消息嗎?”


    阿正抬起頭,平淡地說:“我沒有父母。”


    董子真愣了,眉頭緊皺。


    阿正波瀾不驚地補充:“他們早就死了,我連對他們的印象都很薄弱了。”


    董子真瞬間了然,神色黯然下來,想要拍了拍阿正的肩膀寬慰,卻又覺得以阿正的為人,似乎並不需要旁人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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