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老三抬起袖子抹了抹額上的汗,磕磕巴巴地問寧夏青到底要什麽。


    寧夏青莞爾一笑,不點而赤的玉唇輕輕地一開一合,聲若涓涓細流的泉水,那綿言細語聽來宛轉悠揚,抑揚頓挫兼之擲地有聲,讓人聽之悅耳,可在這樣的深秋裏,這似淩冽山泉的聲音卻隻讓旁人覺得內心一陣陣冰涼。


    她所要的料子皆是極為上乘的,所要的數量皆不少。


    然而她竟然好似極懂料子的進貨渠道一般,所提要求的總價雖然不止三千兩,但也不過分,要說花三千兩一定進不著這麽多的貨,那也不好說,畢竟天底下總有一些物美價廉的貨源。


    但那種貨源是極少的,總之苗老三是肯定找不到那些貨源的,苗老三花三千兩也絕對進不著寧夏青所要求的貨。


    苗老三抹了抹汗,喃喃道:“這……這……”


    寧夏青讓阿正將那張苗老三和杜姨娘按了手印的紙拿出來,在苗老三麵前晃了晃,笑著問:“苗掌櫃想說什麽?難道是不想給?”


    見她這副樣子,苗老三隻好將衝到嗓子眼的話咽了下去,轉口道:“不是不是……怎麽會不想給呢?是這樣的……你要的這些料子檔次太高了,我根本沒進這些料子,就算是我從自家鋪子的料子裏撥給你,我也拿不出這麽高檔的料子啊……”


    寧夏青立刻打斷道:“苗掌櫃,你跟我說你家鋪子裏的料子做什麽?你家鋪子裏本來有沒有這種料子我不關心,畢竟我又不是要搶劫你的,我隻是想要迴自家的料子,是不是?”


    “你……對對對,你不是搶劫的……”


    “這就對了嘛。”寧夏青滿意地一笑:“至於苗掌櫃這次走船有沒有進這幾種料子,我又怎麽知道呢?就算苗掌櫃說沒有,我也無從核實啊,對吧?”


    苗老三撓了撓頭,見寧夏青一副誌在必得的表情,看了看寧夏青手裏的那張紙,一衝動就想要答應下來,但以苗老三的貨源來說,想進那些料子最起碼得一萬兩,這讓苗老三又猶豫了。他磕磕巴巴地試探著說:“不然……不然我幫你把你爹雇去跟船的長工找到問一問吧。”


    寧夏青立刻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格外有深意地說:“那可是我家雇的人,我家都找不到,難道苗掌櫃能找到?”


    苗老三連連擺手否認道:“不不不,我當然更找不到了……”


    “這樣才合理嘛,畢竟是我家雇的長工,苗掌櫃怎麽可能比我還要了解他的去向呢。”寧夏青滿意地補充了一句:“不過,像那種有過劣跡的長工,就算是找到了,他的話也不可信了,對吧?”


    苗老三一愣,隻好哭喪著臉說:“是是是……”


    寧夏青將那張紙重新交給阿正,玩味地說:“苗掌櫃,你再好好想想,這次走船,到底進沒進我剛剛說的那些料子。”


    “當然沒進了……”苗老三衝口而出,隨即看見寧夏青的臉色,立刻轉口:“進了……進了……”


    “苗掌櫃承認了就好。”寧夏青莞爾一笑,十分坦然地說:“既然如此,苗掌櫃就把屬於我家的那一份還給我吧。”


    苗老三想了想,重重地歎了口氣,無助地攤手,頹然道:“你這不就是想要訛我鋪子裏的料子嘛,可我鋪子裏一時根本拿不出這些高檔的料子啊……”


    寧夏青糾正道:“苗掌櫃又說錯了,不是我要訛你鋪子裏的料子,而是我要拿迴自家的料子。所以苗掌櫃剛剛應該說,這次走船的料子都放在庫裏了,庫裏的貨物很雜,一時間找不到這批料子了,是吧?”


    苗老三已然絕望之際,自暴自棄地違心重複道:“是是是,你家的料子在庫裏,你這樣急著要,我根本沒辦法立刻交給你。”


    “沒關係的,苗掌櫃。你跟我爹是那麽多年的交情,按理來說我也該叫你一聲叔,又怎麽會為難你呢?我今天有的是時間,苗掌櫃就算是找上幾個時辰我也等得起。畢竟,從船迴來了之後,苗掌櫃都已經讓我等了那麽多天了,我自然不介意再等幾個時辰。”


    “唉……”苗老三的臉仿佛隨時都要哭出來了。


    寧夏青讓阿正把火盆拿過來,將那雙纖纖玉手伸上去,在這樣的深秋天裏,她一邊盯著火盆烤著火,一邊安撫道:“苗掌櫃別擔心,隻要你把我家的貨還迴來,那張紙立刻就會成為灰燼。”


    苗老三垂頭喪氣地走出去,一時間竟讓人分不出,他是不是比來時更加頹廢了。


    苗老三花了好幾個時辰,才東拚西湊出寧夏青要的料子,讓人把料子運走後,苗老三看著一片狼藉、高檔料子被掃蕩得七七八八的庫房,頹然地坐在地上,竟沒忍住抹起了眼淚。


    苗老三隨即迴到寧夏青在等待的酒樓,直到穀豐來消息說已經收到了所有的貨,寧夏青寫了一張收契,契約上將這批料子全都歸於是寧永達用三千兩本金所購進的貨,寧夏青和苗老三各自按了手印,一人留了一份。


    寧夏青滿意地宣布走船的事這下兩清了,還頗有心情地說了幾句客套話,比如請苗老三以後多多幫襯寧家的生意,期盼著彼此繼續合作什麽的。苗老三欲哭無淚地敷衍著迴答了幾句。


    而苗老三既然已經了了寧夏青的心願,寧夏青自然也會了了苗老三的心願,她一邊收起剛剛所簽的收契,一邊讓阿正將讓苗老三牽腸掛肚的那張紙焚了。


    阿正依言將紙丟進火爐,熾熱的火舌吞吐著紙張,瘋狂的火浪拍打席卷上來,不過是一瞬間之後,那張寫了字又按了手印的紙就變成了一團漆黑的灰。


    對於苗老三而言,化成灰的不是一張紙,而是他的好幾千兩銀子。


    苗老三拱了拱手,已經說不動話了,頹喪地準備起身告辭,寧夏青卻忽然叫住他。


    “苗掌櫃別急著走,我還有兩件事要告訴你。”


    “還有什麽事?”苗老三驚恐地瞪大了眼。


    “苗掌櫃別緊張,是好事,不是壞事。既然我家與苗掌櫃此番合作順利,我自然已將苗掌櫃視作合作對象。我若是知道了什麽消息,肯定會與苗掌櫃通力合作,定不會對苗掌櫃有所隱瞞。”


    苗老三迷惑地眯起了眼:“你知道了什麽消息?”


    “據我所知,朝廷會在春天的時候下派給織造局一個活計,苗掌櫃應該聽說過,這其中有多少油水吧?”看著苗老三急劇收縮的雙瞳,寧夏青悠悠道:“我給苗掌櫃透個底,寧三老爺那邊隨時都在張羅著,苗掌櫃可以想辦法去打聽一些消息,此事若是能爭取下來,苗掌櫃飛黃騰達可就指日可待了。”


    苗老三不由得狐疑地問:“你為什麽要把這個消息告訴我?”


    寧夏青眼都不眨地說:“苗掌櫃也是這一行的人,或許聽說過我家與寧三老爺之間的矛盾。於我而言,我雖與苗掌櫃有過摩擦,但不是深仇大恨,日後亦可合作,可寧三老爺就不同了。所以,如果這個大便宜一定要落到一個人的頭上,我更希望那個人是苗掌櫃。”


    苗老三沉吟一下,眼中漸漸恢複了賊眉鼠眼的精光,顯然是有些蠢蠢欲動了。這樣大的利潤,天底下沒人能不動心。


    “苗掌櫃,我還有一事。”


    “什麽事?”


    “雖說苗掌櫃和杜姨娘對不起我爹,但畢竟我爹已經身故,杜姨娘又年紀尚輕,我也不想耽誤了她,等過一陣子,我就將杜姨娘的身契交給你。”


    苗老三麵露尷尬,嗬嗬笑了幾聲,隨即就走了。


    苗老三一走,阿正立刻關緊了門,寧夏青示意了一下阿正,阿正隨即將那張按了苗老三和杜姨娘手印的紙拿出來交給寧夏青,寧夏青將那張紙妥善收好。


    之所以要當著苗老三的麵立刻燒成灰,隻是為了不讓苗老三發現那是一張偽造的供詞罷了。


    真正的供狀仍在寧夏青手裏,上麵寫著苗老三如何瞞著苗夫人與杜姨娘苟合,計劃殺害苗夫人並偽裝成意外,然後就能毫無阻礙地抬杜姨娘過門的故事。


    寧夏青太明白,這樣的故事對於原配夫人來說會是何等的打擊。


    苗老三是個心性反複的小人,難保將來會不會反過來倒打一耙想要置寧夏青於死地,寧夏青自然要留個後手,留下這張供詞來時時牽製苗老三。


    “阿正,你會不會覺得我的手段太陰險了?其實,如果你不想繼續幫我做這種事,我是不會勉強你的。”


    “我從來沒覺得你陰險。”


    忽然傳來敲門的聲音,翠玉在外頭道:“姑娘,我給二姑娘買完東西迴來了。”


    寧夏青隨即起身打開門,和翠玉一塊往外走去,上了馬車後,翠玉一邊將東西從籃子裏拿出來,一邊興高采烈地說:“姑娘一看,這些都是按照姑娘說的給二姑娘買的,這個是粗細不同的筆,掌櫃的說了,這種是專門給二姑娘這個年紀的孩子用的。”


    翠玉還是第一次買畫具,顯然是真的又新鮮又興奮:“還有還有,姑娘,還有這個,掌櫃的說了,二姑娘這個年紀,肯定喜歡各種花溜溜的顏色,所以我買了好多種顏色呢,都可鮮豔了。”


    “嗯。”寧夏青答應著,說:“你買的這些顏色,之後都會出現在紫兒和雙喜的衣服和臉蛋上。”


    翠玉笑了,將拿給寧夏青展示的東西都收迴籃子,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說:“怎麽還沒轉彎啊?咱們難道不迴家嗎?”


    “嗯,不迴家。去請掌櫃。”


    “姑娘要請掌櫃?”


    寧夏青點點頭:“是啊。反正咱們也有貨了,等我爹的七七一過,就要開店了。要是再不請掌櫃,我就要自己頂上了。”


    翠玉勸道:“之前不是有好些人給姑娘推薦了不少有資曆的掌櫃嘛,雖然介紹他們來的人可能不靠譜,但畢竟那麽多人呢,姑娘好好挑的話,也許就會有一兩個瞧上的呢?”


    寧夏青斬釘截鐵地說:“不懷好意的人介紹過來的掌櫃,就算再好我也絕不會用。”


    翠玉點點頭,問:“那咱們去哪裏請掌櫃啊?”


    寧夏青笑著問:“你還記得董家人嗎?”


    翠玉一臉不解:“董家人?”


    寧夏青提示道:“我娘的那間鋪子……”


    “姑娘說得是太太的陪嫁,後來租出去的那間?說起來,自從那間鋪子租出去了之後,咱們就很少聽說那邊的消息了……啊!我記得正是租給了一戶姓董的人家,董家還跟太太有些舊交……哦對了,董家去年遭了火,聽說欠了不少錢呢,好像連咱們的租金都沒給!”


    寧夏青點點頭:“我今日就是想去看看董家人。”


    就在這時,馬車已經在小鋪子的門口停下來,寧夏青下了馬車,站在鋪子前,不由得愣了一會。隻見眼前這間本該也是布料鋪子的店麵,在因為火災而翻新之後,竟然改成賣副食的了。


    寧夏青不由得發怔,這裏還是之前的那間鋪子嗎?在那一瞬間她甚至懷疑自己走錯了。


    寧夏青、翠玉和阿正走進鋪子,櫃台前的老板娘立刻笑著招唿道:“姑娘要買點什麽?”


    寧夏青蹙眉試探著問:“這裏是董秦的店嗎?”


    “是啊,董秦是我家夫君。”老板娘點點頭:“姑娘找他有什麽事嗎?”


    寧夏青笑了,介紹說:“我是曹流婉的女兒。”


    那老板娘瞬間睜大了眼,愣了半天,感慨道:“原來……原來……我就說你長得有點眼熟……原來你是曹家娘子的女兒!你這眉眼可真像你娘!你娘把你生得可真好看啊!”


    寧夏青謙虛了幾句,隨即問道:“你們現在怎麽賣起副食來了?”


    “唉喲,別提了……”然而董夫人話音未落,門外已經傳來一個充滿活力的聲音:“娘!我快要餓死了!有沒有什麽吃的啊?”


    隨即,一個精壯的小夥子從外頭跑進來,深秋天氣裏,這人竟滿頭的汗,背上還背著一堆鼓囊囊的東西,也不知剛剛是去忙什麽了。


    那小夥子一進門,瞧見寧夏青一行人在店裏,愣了一下,隨即不好意思地憨厚一笑,眼前忽然一亮,驚喜地笑著問:“你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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