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依夏青姑娘所說的,五萬兩。”老管事輕聲說道。


    寧夏青狐疑地瞧了一眼,不動聲色地問:“然後呢?”


    老管事聲音冰冷:“若是三年後,夏青姑娘有本事賠得出五萬兩,桑園就可以交給夏青姑娘,倘若夏青姑娘此後經營得好,自是沒話說,但若是夏青姑娘沒那個本事卻想要逞能,族裏也不會看著不管,定會將桑園收歸族產。不過,每年的租金還是會付給你家老太太的。”


    寧夏青心道,說的是付給老太太而不是她,這就是打著老太太年紀大了,等老太太去世就徹底搶走她家桑園的主意。寧夏青帶著諷刺的笑意問:“不知在三叔公看來,如何評定我是否經營得好呢?總不能是三叔公一句話,就給我下了判語吧。”


    “自然不是。待夏青姑娘親手接掌桑園之後,若是兩年內能夠進入郡裏的絲行,便算是夏青姑娘經營得好了,到時候也可放心地將桑園交給夏青姑娘了。”老管事的語氣波瀾不驚。


    寧夏青的語氣有些玩味:“郡裏的絲行?”


    老管事麵無表情:“正是。絲行裏頭全是郡裏以布匹生意立身的家族,若是夏青姑娘真的進得去,便證明夏青姑娘已經得到了這一行的認可,也就可以證明夏青姑娘是真的有本事了。”


    寧夏青忽然露出諷刺的笑容:“沒記錯的話,郡裏的絲行行長就是三叔公吧。”


    老管事不說話了。


    寧夏青冷笑一聲,心知這是族裏給她設的陷阱,若是她不答應,憑著拍賣租期,也可苟延殘喘地保留對桑園的所有權,若是她答應了,五年之後,便隻有兩種結果,要麽拿迴桑園,要麽徹底失去桑園,可絲行幾乎全權把控在寧氏一族手裏,她想要入行難如登天。寧夏青毫不遲疑:“我答應了。”


    “夏青姑娘可要想清楚了。”那老管事瞧了瞧寧夏青,又瞧了瞧蕭景元和顧雪鬆,頗有深意地說:“夏青姑娘一旦執掌桑園,須得兌現招婿入贅延續香火的承諾,若有子孫後代,也須得姓寧。一旦夏青姑娘違反了誓約,桑園就會被收歸族產,再與夏青姑娘無關。”


    寧夏青如何不知這老管事的弦外之音。這包間裏不少人都對寧夏青和那兩位貴公子的關係多加揣測,少不得起了那種齷齪心思,以為通過招贅之誓就能讓寧夏青知難而退。寧夏青不由得露出些許不平的笑意,瀟灑地說:“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三叔公既然不放心,我立誓承諾也無不可。”


    老管事微怔,隨即像是有些看好戲似的,吩咐道:“那就讓店家上筆墨吧。”


    誓約立下。


    三年內,寧大老爺需要按照寧永達生前所簽的契約付給寧夏青租金。三年後,寧夏青要麽拿出五萬兩,要麽交出地契。


    就算把桑園拿迴來,她還需要在兩年內加入絲行,若是做不到,桑園一樣會被族裏收迴去,且隻在老太太活著的時候付給她們少得可憐的租金。


    此外,她終生不得外嫁,需得兌現延續香火的誓言。


    她瞧了瞧這張寫好的契約,仿佛看見了自己負有千般重責的餘生。她輕輕說:“契約既然已經立下,唯獨缺擔保人了。”


    老管事悠悠一笑:“既然是夏青姑娘和族裏簽契約,還需要什麽擔保人?難道夏青姑娘是怕族裏抵賴,不兌現契約?難道在夏青姑娘心裏,寧氏族人都是無賴的強盜嗎?”


    寧夏青懶得理會這老管事的諷刺之語,顧雪鬆在此時開口對那老管事說:“既然是做生意,自然是要有擔保人的,若是全天下的生意人全靠著對彼此品行的了解來做生意,那為何不口頭約定,又何需契約呢?”


    老管事啞口無言。


    顧雪鬆站起身來,拱手道:“因為蕭兄的萬盛行涉及到之前的租約拍賣一事,所以蕭兄已然涉足此事之中,若是由蕭兄來做擔保人,想必寧氏諸位會懷疑蕭兄有偏私之嫌。既然如此,若是各位不棄,在下願意做這位擔保人。”


    老管事見顧雪鬆姿容風雅無雙,氣度淡如冰雪,兼之衣飾華貴,自然對顧雪鬆態度尊敬,拱手婉拒道:“承蒙貴人看得起,是寧氏一族的榮耀。隻不過,這是寧氏族內之事,公子若非與此事或與此行有所淵源,恐怕不便擔當擔保人。”


    顧雪鬆隻淡淡一笑,蕭景元揮了揮手中未展開的折扇,以包間眾人都聽得到的聲音說:“這位公子乃是顧家人,顧家也涉足了布料生意,既然如此,這位公子便可以算作與此行有所淵源。”


    那老管事神色一變:“顧……顧家人?敢問……公子是顧家何人?”


    “在下顧雪鬆。”


    包間中寧氏族人皆是神色一變,顧雪鬆擔當市舫司提舉官一事乃是不少商戶皆知的消息,且他又是顧家人,無論是官職還是出身,皆是這包間裏極有分量的存在,老管家也不好再拒絕,隻得擠出笑容說:“能入顧大人青眼實屬寧氏一族的榮耀”


    簽了三方契約,各自將其中一份保存完好,顧雪鬆便正式成為了寧夏青與寧氏一族對賭的擔保人。


    老管事拿著那份契約,瞧了瞧上麵苛刻的條件,不由得露出幾分得意的眼神,拱手道:“既然契約簽下了,我這就迴去給族長迴話了。蕭公子,顧大人,告辭。”


    蕭景元迴禮示,卻極為適時地寧夏青道了一句:“寧姑娘若是仍有意拍賣五年後的租期,萬盛行隨時奉陪。”


    老管家腳步一滯,隨即不動聲色地離開,寧大老爺和寧三老爺皆是滿臉不忿,卻又不好說什麽,臉色鐵青地走了,寧氏的眾位管事在其後跟上。


    那些人都走了,寧夏青看著手裏的契約,露出些許放鬆的神色,起身福了一福,感激道:“多謝蕭公子和顧公子仗義相助。”


    “此等小事何足掛齒。”蕭景元道:“不過我剛剛說萬盛行隨時奉陪的話,並非隻是為了給寧姑娘壯聲勢,我在此再向寧姑娘保證,隻要寧姑娘願意,無論外界有何等壓力,萬盛行隨時都願意接手此單。”


    “蕭公子為人仗義,在下感激。”寧夏青道了謝,隨後看向坐在蕭景元身邊的蕭錦如,溫言道:“剛剛他們不識顧公子身份,意圖阻攔顧公子擔任擔保人時,我瞧蕭姑娘似乎若有所思。”


    聽聞寧夏青的話,蕭景元有些不解地看向蕭錦如。


    寧夏青笑著說:“蕭姑娘身份貴重,又是堂堂蕭氏的大小姐,也算是與布料一行有些關係。我猜,若是顧公子最後沒有擔任我的擔保人的話,蕭姑娘便打算仗義相助了,對吧?”


    蕭錦如不說話,幾乎就是默認了,隻是不好意思承認而已。


    寧夏青笑著說:“蕭姑娘是女中豪傑,我在此感激蕭姑娘的慈悲心腸。”


    蕭錦如學著蕭景元的口氣豪邁地說:“此等小事,何足掛齒!”


    寧夏青見哄得蕭錦如開心了,隨即問道:“對了,剛剛我家的阿正似乎衝撞了蕭姑娘,不知到底是何事呢?”


    伸手不打笑臉人,此時的蕭錦如自然不能對寧夏青發脾氣了,隻好瞪著阿正,不悅地告狀:“他欺負我的馬!”


    “我沒有。”阿正語氣平淡地堅決否認。


    蕭錦如衝著阿正喊:“你明明就是欺負我的馬!”


    “那你說說看,我如何欺負你的馬了?”


    “我……”蕭錦如有些心虛地迴避了目光,不敢再看阿正,嘟囔著:“我雖然沒看到,但你肯定動了什麽手腳!”


    “我沒有。”阿正再次否認,隨即對寧夏青道:“姑娘,我先去備馬車了。”隨即就下了樓,沒跟蕭錦如理論下去。


    蕭錦如氣得臉色發紅,衝著阿正的背影喊道:“我還沒讓你走呢,你居然敢走?”


    寧夏青見此情景,也明白估計隻是有一點小摩擦,最多也就是賠一匹馬,真不是什麽大事,笑著歉道:“我家的阿正不善言辭,所以有些言語衝撞,還望蕭姑娘恕罪,不如我賠給蕭姑娘一匹好馬如何?”


    蕭景元立刻道:“寧姑娘莫要如此,若是寧姑娘真的賠了馬,我以後可就沒臉再見寧姑娘的麵了。我這妹妹被家裏寵壞了,從來都是她找別人的麻煩,別人哪敢找她的麻煩?此次定然也是一樣的,寧姑娘千萬別在意。”


    蕭景元既然都如此說了,寧夏青自然不可能堅持賠馬,隻好又對蕭錦如歉了幾句,隨即福了一福,向兩位公子告辭。


    看著寧夏青離開後,蕭景元哭笑不得地問蕭錦如:“到底又是怎麽迴事?”


    蕭錦如言辭鑿鑿:“我的馬經過那個車夫的身邊時,也不知道他對我的馬做了什麽,把我的馬驚到了!”


    “那個車夫碰你的馬了?”


    “我不是說了嘛,我沒看清……”


    “說實話。”


    “……沒有。”


    “那他是如何驚到你的馬的?”


    “他看了我的馬一眼。”


    “然後就驚到你的馬了?”


    “……嗯。”


    蕭景元露出些許不可思議的表情,隨即說:“說起來,我剛剛看那車夫的確與尋常下人不同。”轉而向顧雪鬆發問:“既然你識得寧姑娘,你可知道寧姑娘的車夫是何來曆?莫非不是一個下人那麽簡單?”


    顧雪鬆答:“那位阿正應該真的隻是寧家的夥計,至於他的身份來曆,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那人的確是與眾不同,雖對寧姑娘言聽計從,且事事辦的得力,卻並不似尋常忠仆,此人身上有著一種豪邁氣度,諸事小節皆不入他法眼,不是池中之物。”


    蕭景元點點頭,說:“我剛剛瞧他言談舉止謙遜卻不卑微,眼神也比尋常人犀利,或許是那眼神嚇到了錦如的馬,隻不過這未免有些離奇了。”


    幾人離開醉花亭,走到蕭景元的馬車旁,問了問蕭景元的車夫,結果從目睹一切的車夫口中得知,阿正竟然真的隻是看了蕭錦如的馬一眼,就把蕭錦如的馬給驚了。


    蕭景元實在是大出所料,早就識得阿正的顧雪鬆倒是對此毫不意外,拱手道:“多謝蕭兄今日前來仗義相助。”


    “你我之間何談謝字。倒是那位寧姑娘,不僅容色豔絕,更令人心驚的是她的心性,天底下絕對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女子,難怪能得你這般看重。”


    蕭錦如不服氣地哼了一聲:“什麽叫‘天底下絕對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女子’,你妹妹我不一樣也是女中豪傑嗎?”


    蕭景元當做沒聽見,讓下人替蕭錦如把受驚的馬趕迴去,把這個麻煩妹妹丟上了自個的馬車帶走了。


    寧夏青和翠玉上了馬車駛離醉花亭,寧夏青不由得掀開車簾,詫異地問:“阿正,你跟那位蕭姑娘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真沒什麽。就是我在那裏等著的時候,那位姑娘路過,非得嫌我的馬車擋了她的路,趾高氣昂地讓我給她讓路,我沒說什麽就給讓了,結果不知怎的,她的馬就驚了,那姑娘就賴到我頭上,非得拉我上樓來,說要找她哥替我與她評評理。”


    “她的馬到底為何會忽然驚了?”


    “我哪裏知道。”


    “你真的什麽都沒做?她的馬就驚了?”


    “姑娘怎麽這樣問,我何曾騙過你,再說了,我不是惹麻煩的性子,姑娘又不是不知道。”


    寧夏青放下車簾,心想阿正說得也對,一邊百思不得解地琢磨蕭姑娘的馬究竟為何會受驚,一邊注意到,翠玉正在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


    寧夏青不由得摸了摸翠玉的臉,問:“還疼嗎?寧致恆不過是指桑罵槐而已,說到底,你是代我受過了。”


    “姑娘與我是主仆,不論我替姑娘擔什麽都是應該的,就像姑娘說過,咱們主仆一榮什麽榮,一損什麽損……而且我也不疼的。”翠玉連忙搖了搖頭,隨即擔憂地問:“姑娘,三年後咱們真能拿得出五萬兩嗎?”


    寧夏青移開目光,歎了口氣,道:“總之還有三年時間呢,慢慢看吧。”


    一陣風微微掀起車簾,翠玉不由得微怔,往外瞥了一眼,有些遲疑地問:“姑娘,這不是迴家的路吧。”


    寧夏青點點頭:“嗯,我讓阿正帶咱們去桑園看看,出門的時候也已經跟老太太和太太打過招唿了。”


    “姑娘要去桑園做什麽?”


    寧夏青眸子一沉,露出對往事的追憶神情,頗有深意地說:“這麽多年了,這自家的桑園,我竟都沒好好看過一眼,如今自然要去好好瞧一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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