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後?”老太太笑了幾聲:“我這麽大一個孫女站在這裏,你看不見?”


    “正是!”寧三老爺高聲喊道:“正是孫女,繼承不了香火,這不是無後是什麽?”


    老太太皺眉,道:“三堂侄向來不與我等窮親戚往來,就連永達出殯的時候,三堂侄也沒來看一眼,可就算三堂侄當天沒聽到,剛剛也總聽到了吧?青兒已經立誓要招婿入贅,要繼承永達的香火。既然如此,三堂侄又為何要說什麽無後?”


    寧三老爺有些啞口,卻立刻陰惻惻地笑了,斥道:“我勸堂嬸還是早點把地契交出來吧。堂嬸就沒想過嗎,寧永達為何絕後,為何橫死,難道不是因為這些年來霸占著族產,遭了天譴嗎?”


    老太太被氣得拍案而起:“你……你這般出言不遜,你才遭天譴呢!”老太太重重地咳了幾下,無力地坐了迴去,卻惡狠狠地瞪著前方,一字一句地說:“我告訴你們,即便永達不在了,隻要有青兒在,青兒就能招婿進門,永達就沒有絕後!”


    寧夏青趕忙拍著老太太的背,替老太太順氣,見老太太平緩下來,才抬臉道:“諸位也看到了,我奶奶身子不好,你們今日上門,難道是準備將我奶奶活活逼死嗎?我家向來少與族中眾人往來,隻知道我寧氏一族以紡織衣料為生,竟不知道,原來你們現在已經幹起這等殺人的生意了。”


    寧三老爺氣極:“寧夏青,你這是對長輩說話的態度嗎?”


    寧夏青冷笑著斥道:“三堂叔怎麽對我奶奶說話,我就怎麽對三堂叔說話,若是三堂叔覺得我態度不端,那也隻能說是三堂叔這上梁不正的緣故。”她冰冷地看著眼前眾人道:“你們也看到了,我奶奶身子不好,誰若是將我奶奶氣出個好歹,便與殺人兇手無異!”


    見老太太仍撫著胸口喘個不停,寧夏青溫言道:“奶奶,您先歇會,我來應對。”


    寧大奶奶瞧了瞧已經被氣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老太太,再瞧了瞧氣定神閑的寧夏青,顯然老太太才是那個好捏的軟柿子,於是寧大奶奶假意和善地說:“好了好了,不過一時言語衝撞,彼此都不是有意的,都消消氣。”


    寧大奶奶先是看向寧三老爺,假意斥道:“三弟啊,你也是的,你明知道堂嬸身子不好,說話怎麽還那麽衝?”


    隨即,寧大奶奶又看向寧夏青,道:“青兒啊,你也有不對,你三堂叔跟你奶奶說正事呢,你作為晚輩,怎麽能插嘴呢?不管怎麽樣,這都是大人說話的時候,你乖乖聽著就好。”


    寧夏青冷笑:“大堂嬸不必假裝中立了,我不吃這一套。我已經說過多次了,我要招婿入贅,延續香火,當家作主,所以,有關我家的一切,都是我說了算,大堂嬸沒必要假裝聽不見我的話,用不著幾次三番地用我的年紀來封我的口。”


    寧夏青看著所有人,鄭重地說:“我既然要替我爹延續香火,我爹就不是無後,我家的桑園也還姓寧。既然如此,我爺爺當年所立的契約就並未生效,眾位族人還沒有資格來討要我家的桑園,還請眾位這就自便吧,我就不留客了。”


    素來高高在上的寧大老爺從未被人這樣不客氣地對待過,瞬間怒斥:“不過黃毛丫頭,竟敢揚言當家作主,還敢出言趕人?真是自不量力!”


    寧大老爺隨即看向身旁的人。


    身旁的人隨即會意,此人喚作寧致恆,是寧大老爺的堂侄,向來偽裝得一副斯文少年模樣,寧致恆笑著說:“青兒啊,你能這般有誌氣,堂兄都想要誇獎你幾句。隻不過,咱們寧氏族規曾說,族產隻傳男丁,所以,即便你招贅,也是無用的。”


    寧夏青冷冰冰地看著寧致恆,對寧致恆的那聲“青兒”很是反感。


    寧致恆卻得寸進尺:“青兒,聽堂兄跟你說啊,這件事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這是大事,不容你使這小女孩脾氣。倘若你還這麽任性,族人們就隻能用族規來辦事了,你們家若是被族規處置了,不僅僅是丟麵子那麽簡單,等傳揚出去,整個梅公郡都會因此側目!”


    這寧致恆一口一個“青兒”聽得她心裏頭直冒火,根本就是借著親戚關係在明晃晃地占她便宜。前世在她嫁人後,寧致恆還曾經調戲過她,後來被譚文石小小地教訓了一下,寧致恆才安分。寧夏青一想到這些就很是不悅,冷冰冰地說:“堂兄與我是平輩,又並不熟識,還請堂兄放尊重些,不要直接喚我的名字。”


    寧致恆的神色瞬間有些尷尬,訕訕地說:“我知道咱們不算熟識,但是……你比我年幼嘛,我拿你當孩子看,才會喚你青兒的。”


    “難道堂兄在平日裏常常把十六歲的姑娘當做孩子看,直接喚對方的名字嗎?”


    “這……”寧致恆啞口無言。


    寧三老爺的一位遠房堂侄,喚作寧致毫的人救場道:“咱們別說這個了,說說正事。夏青堂妹啊,其實你是誤會了,咱們這次來不是要搶你家的東西,咱們是來幫你家的。咱們寧氏一族向來和睦,全靠族裏互相幫襯才能走到今天。如今你家出了事,族裏自然要幫忙了。”


    寧大奶奶連忙附和道:“正是。雖然堂嬸剛剛說,咱們之前少走動,其實不是嫌你們窮,隻是大家都太忙了,所以疏忽走動而已。但不管從前怎樣,如今永達走了,丟下你們一家子女人,族裏怎麽可能看著不管呢?咱們向你們保證,隻要寧氏一族裏還有人在,就絕對不會丟下你們不管的!”


    寧夏青心裏一緊,瞬間了悟到了什麽,悠悠問:“不知族裏打算如何幫襯我家呢?”


    寧致毫笑吟吟答:“是這樣的,堂叔驟然離世,留下的不隻是桑園,還有鋪子呢。夏青堂妹年輕稚嫩,以為當家作主很簡單,殊不知,說著簡單做起來難,不僅要執掌家事,還要經營家中店鋪,夏青堂妹一個姑娘家的,哪裏懂這些呢?可這鋪子多關一天就多損失一天的利潤,實在是耽誤不得。”


    寧夏青冷眼瞧著寧致毫,已經猜到了寧致毫接下來要說的話。


    果然,“所以啊,三老爺已經打算好了,找一位經驗豐富的管事替你照看著鋪子。夏青堂妹放心,絕對不是要搶你家的鋪子,等夏青堂妹學會了生意之道,能夠獨自經營鋪子了之後,咱們絕對就不插手了。三老爺真的全無私心,真的隻是想幫你們。”寧致毫故作和善地說。


    寧三老爺也開口道:“堂嬸和青兒別多想,我真的不是想要貪你家的鋪子,說實在的,我手底下的鋪子那麽多,真不至於惦記你家的這點油水,我是真的想要幫你們。”


    寧三老爺看向譚文石,笑著說:“堂嬸啊,這個人叫作譚文石,你應該聽說過,永達還在的時候,譚文石與永達常有來往。譚文石是我手下的得力管事,行事周到,就讓他來管你家的鋪子吧。他與永達算是舊交,你們不必對他有任何戒備。”


    譚文石隨即保證道:“我手裏還有其他的鋪子,平日裏比較忙碌,但既然寧三老爺將此事托付給我,我抽空就會來幫幫忙的。”譚文石的語氣平靜無波,就像真的隻是公事公辦一樣。


    寧三老爺真情切意似的說:“以後有譚文石幫襯著,永達留下來的鋪子就能繼續經營下去了。說起來,我與永達是堂兄弟,這卻是我唯一能為永達做的事,我實在是慚愧啊。這是我對永達的這一份心意,堂嬸就答應了吧。”


    寧大奶奶笑著開口道:“三弟真是一片好心啊,堂嬸和青兒就答應了吧。”


    寧夏青還沒說話,寧三老爺就自作主張道:“行了,鋪子的事兒咱們就這麽定了!至於桑園的事……說句實在的,這桑園歸我大哥管,又不歸我管,我就算幫我大哥要迴了桑園,也得不到好處,所以我根本沒必要幫著我大哥說話,我所說的完全就是公道話。”


    寧三老爺一邊說,一邊拿出當年的契約:“永達生前把桑園租給我大哥,租約還剩五年。按照這契約上寫的,堂嬸應該立刻把桑園交出來,且拿不到一文錢。但我大哥顧念著親戚情分,特意準備了一年的租金,隻要你們交出地契,這銀子立馬就白送給你們,就當幫你們補貼家用了。”


    寧三老爺感慨地拍著手,偽善地笑道:“說句公道話,我大哥真的很仁義!”


    寧夏青冷眼瞧著眼前這些麵孔。


    前世裏,寧永達還未斷氣,這群人就像今日一樣闖進了她家,他們口口聲聲說是互相幫襯的族人,卻對著寧永達威逼利誘,將寧永達氣得一天比一天枯槁。


    想起前世裏寧永達的悲劇,她心裏對這些人的恨就無法消失!


    而這群人除了逼迫寧永達之外,更是借此將譚文石安插在寧夏青的身邊,由此將寧永達的家產徹底吞掉!


    這幫人根本就沒想給寧永達一家子留半點活路,完全是敲碎了骨頭吸幹血。別說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親族,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至於這樣把人往絕路上逼啊!這得多惡毒啊!


    看著偽善的寧三老爺,寧夏青冷冰冰道:“這是我家的事,請三堂叔不要自作主張,也不要妄自評價。我既不需要三堂叔的人幫忙,也不會交出桑園。契約上說,交出桑園的條件是我爺爺無後,而我也早就說明白了,我會替我家傳遞香火,所以根本不需要交出桑園。”


    寧大老爺立刻大聲怒斥:“你這丫頭不要得寸進尺!讓你說話已經是大人們寬容了,跟你說了這麽多,你怎麽還是不明白!”


    寧夏青從容地瞥過去一眼,悠悠道:“大堂叔不必忽然高聲唿喝地嚇唬我,這一招對我並不管用。”


    “你……”寧大老爺愣了。


    “對了!”寧夏青忽然喊:“致恆堂兄!”


    忽然被叫到的寧致恆一愣,下意識問:“怎麽了?”


    寧夏青笑著問:“你應該叫我什麽?”


    寧致恆臉上一紅,低聲說:“……叫夏青堂妹。”


    “這就對了。”寧夏青露出滿意的表情:“看來致恆堂兄也認為,十六歲的姑娘不是孩子了,不可以直唿其名了。既然致恆堂兄都承認了,那就請諸位也不要總是故意拿我當孩子,從而試圖剝奪我掌家的資格。”


    眾人聞言,均麵露怒容地看向寧致恆,寧致恆一臉尷尬。


    始終坐在角落裏安靜飲茶的寧二老爺忽然不耐煩地說:“這樣吵來吵去的,到底什麽時候才結束?幹脆讓堂嬸給個痛快話,就說行還是不行吧。”


    寧三老爺橫過去一眼:“桑園和鋪子的事跟你有什麽關係?你插什麽話?再說了,你平日裏向來不熱衷於打理族中事宜,今天怎麽也過來了?”寧三老爺故意大聲說:“莫不是你想趁著永達去世,趁火打劫瓜分永達的家產?我可告訴你,我和大哥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分走本該屬於永達的東西!”


    寧二老爺不屑地冷笑一聲,沒搭理寧三老爺,對老太太說:“堂嬸,你就給個痛快話吧。別讓孩子在這裏死撐了,瞧瞧這幫人都把孩子欺負成什麽樣了。”


    老太太歎了口氣,想了一想,沉聲道:“這樣大的事,得容我考慮幾天。”


    寧二老爺道:“也是,是得考慮幾天。”


    寧三老爺見狀,也知今日成事無望,隻好說:“堂嬸就好好想想吧。”說完扭頭就走。


    寧大老爺看都沒看老太太一眼,連個招唿都不打,起身就離開了,寧大奶奶也沒對老太太打招唿,卻責怪了寧夏青一句“小孩子家家的,怎麽這麽不懂事”,然後就走了。


    隨後,眾多年輕人也走了,包括一直賊眉鼠眼地打量著寧夏青的寧致恆。隻有譚文石留在了最後。


    譚文石走到她麵前,凝眉道:“你放心,我會幫你在族裏打點關係,盡量讓他們少為難你的。其實在寧掌櫃走後,我一直想過來看看,卻一直沒抽出空來,我也沒什麽事,就是想來看看你們好不好。”


    “多謝譚爺,我們很好。”寧夏青揚起臉,笑著說:“聽說譚爺的婚期已經定下了,我這在恭喜譚爺了。”


    譚文石一怔,眼神漸漸黯下去,猶豫了一下,微微張口,寧夏青卻打斷:“我奶奶身子不好,我扶我奶奶去休息了,恕不遠送。”


    寧夏青扶著老太太迴屋坐下,幫老太太順著氣。


    “奶奶,消消氣。”


    “唉……”老太太平複了半晌,哀歎道:“這還隻是個開始……”


    寧夏青給老太太倒了杯茶,蹙眉說:“我雖然早知道族裏會來逼咱們,卻沒想到竟會是今日這樣大的陣仗,說實話,我看到他們的時候是真的有些意外。”


    老太太接過茶,心疼地說:“青兒,今天讓你受委屈了。”老太太憤恨地說:“那一群人也都是族裏有身份的,卻合起夥來欺負咱倆這一老一少,真是不知廉恥!”


    寧夏青不由得疑惑起來:“是啊,他們都那般有身份了,為何還要合起夥來氣勢洶洶地逼上門呢?咱家的桑園對他們來說應該算不上是什麽肥肉吧,他們至於這麽不顧臉麵地逼上門來嗎?”


    老太太喝了口茶,沒說話。


    屋內沉默了一瞬。


    隨後她試探著問道:“奶奶,咱家的桑園是不是有什麽秘密啊?”


    她忽然想起來,在她前世被害的時候,她曾經跟譚文石提過,想把桑園給紫兒做嫁妝。難道,她被害就是因為這片桑園?


    她想起前世裏,在她帶著桑園嫁給譚文石後,譚文石曾將鋪子裏的不少生意交給她打點,卻從來不讓她管那片桑園的事。


    譚文石說,那桑園地處偏僻,周圍少有人煙,為了避免她往來辛苦,讓她隻負責掌管店鋪的生意。那時,她當譚文石是大恩人,譚文石說的話她從來都不質疑,因此她就真的從來沒有詢問過有關桑園的事。


    那十年裏,她隻是隱約聽譚文石偶然提到桑園幾句,說那桑園地處孤山,被河道包圍,氣候比較特殊,因此能產出一些比較特別的蠶絲,至於具體是什麽樣的蠶絲,譚文石沒說過,所以她就一直以為隻是稍微少見一點的蠶絲而已。


    她隻知道這些,無論是前世還是重生,她都從未聽說那桑園有任何玄妙之處。


    她追問:“奶奶,咱家的桑園究竟有沒有秘密?”


    老太太歎了口氣,緩緩道:“其實我真的不是很清楚。我想,族裏人之所以這樣大張旗鼓地來要桑園,可能是因為桑園是寧氏一族的立足根本,又或者,是因為那片桑園在多年以前曾經產出過寸縷寸金的聖絲吧。”


    寧夏青不解:“聖絲?那是什麽?我從來沒聽過。”


    “在你爺爺那一輩的時候,族裏兄弟之間有不少分歧,桑園因此被分割了,你爺爺就得了咱家現在的那片桑園。你爺爺的那片桑園位置極好,幾百年前,就是在那片桑園上,產出了震驚天下的聖絲。所謂的聖絲色近透明,在不同的光線下能發出各異的光澤,又叫琉璃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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