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兒。”江棠隨口迴了句,視線落在他的臉上,眼神淡涼,“他們說你還沒吃晚飯。”


    事實上,江棠還在手術室裏時護工就給她打了兩個電話,她都讓護士給掛了,後來還有保鏢的,她也沒接,不想接是一方麵,主要是他們電話過來,無非就是唐遊川的事兒,如果接了,手術室裏所有人都會聽到。


    直到下手術,她才迴電問情況,結果護工說:“唐先生沒吃晚餐。”


    江棠當時真是有種難以形容的憤慨,強烈地想拿個馬桶搋摁他腦袋上一頓抽吸,看下能不能把堵他腦袋裏的勾芡給通了,都四舍五入就三十歲的老男人,動不動就不吃飯,有意思嗎?


    她心情本來也不好,是真的很想不管他,但還是來了。


    “誰打的?”唐遊川皺眉,透著一絲不悅。


    江棠站在櫃子旁,動手把保溫餐盒打開,然後把床上餐桌架好,“以後別再這樣了,不按時吃飯折騰自己的胃,還影響傷口恢複,對你也沒有好處。”


    一邊說一邊把菜布上小餐桌,徑自問他:“你要想先喝湯嗎?”


    她這種故意避而不答的態度不對勁,唐遊川直勾勾盯著她眉目溫靜的模樣,狹長的眼眸掠過一道危險的光,似乎在思考什麽。


    江棠見他不迴話,擅自給他做了選擇,“那先喝點湯暖胃吧。”


    唐遊川看著她體貼地把湯盛進小碗,然後遞到他的麵前,一瞬不瞬看著她,沒有接,江棠頓了頓,默默收迴去,然後拿調羹舀了一小勺送到他唇邊,等著他張嘴。


    唐遊川沒反應。


    “不想吃?”江棠問。


    唐遊川仍舊沉默。


    江棠麵無表情盯了他兩秒,隨即把手收迴,雖然她控製了自己的情緒,但調羹還是與陶瓷碗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就這麽一聲雜音,泄露了她內心的波動的情緒。


    江棠抬眼迎上他的眼睛,神色冷淡,平靜道:“不想吃那就不要吃了。”


    她說完,當即開始動手收拾一口都沒碰過的飯菜,頭不抬眼不看。


    唐遊川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手指掐在她的穴位上,輕輕一使勁,輕微的痛麻竄上,江棠驟然皺起眉頭,拔高了聲音:“你到底想怎麽樣!”


    “這話應該是問你,你現在是跟我鬧什麽脾氣?”唐遊川也被她搞得一肚子窩囊氣,“你要是在外麵受了氣可以直接跟我說,我可以給你出,但誰給你的膽子把不滿往我身上撒的?”


    唐遊川目光倏地透出幾分銳利,冰冷的聲線沒有起伏,“我一沒欠你,二沒得罪你,沒義務當你出氣筒,所以你最好有事說事,別拿你這半死不活的臭臉衝著我!”


    他靠坐在床上,她站著,明明是她居高臨下,但氣勢卻生生被他碾壓得矮了一截。


    江棠垂著眼,深吸了一口氣,情緒稍作了調整,沉默須臾,她迎上他的黢黑的眼眸,緋唇輕啟,“抱歉,我現在心情不好,您能不能讓我自己一個人冷靜冷靜?”


    唐遊川聞言心口一窒,語氣緩和了不少,反問道:“為什麽心情不好?”


    江棠說:“工作遇到了點兒問題。”


    唐遊川眼眸微眯,“什麽問題?跟你眼角的傷有關?”


    江棠下意識蹙緊了眉心,表情開始有些不耐,卻耐著脾氣道:“我很累,不想談,您能別問了嗎?”


    他主動問她什麽問題,結果她卻不想說,熱臉貼了冷屁股,唐遊川心情自然沒好到哪兒去,臉色馬上又拉沉了下來。


    唐遊川繃著腮,本欲發作罵她別不識好歹,但是話還沒出口,江棠又開口了:“不是什麽大問題,我就是有點累了需要時間冷靜調整。”


    江棠是真不想說,很多事情都是越抱怨越難以平複心情,她隻想自己平複心情。


    他們認識的三年裏雖然沒有朝夕相處,唐遊川也不敢說自己對江棠了若指掌,但大體的脾性還算了解的,她不是個情緒大起大伏的人,如果真是小問題,她不至於當他的麵兒泄露情緒。


    肯定是遇到了什麽事兒。


    他若想知道她到底怎麽了,多得是辦法,不說就不說,唐遊在思忖著,既然是工作的事兒,迴頭問下院裏領導就行,又聽見江棠低聲道:“您捏疼我了,先鬆手。”


    唐遊川鬆開她,同時淡聲命令:“坐下,吃飯。”


    江棠照辦,把飯菜重新擺放好,坐迴椅子上,端過碗準備伺候他,唐遊川眼皮一掀,出聲問:“你吃了?”不慍不火的語氣,辨不清情緒。


    江棠搖頭,“你先吃,我待會兒出去吃。”


    “反正飯菜有多,你一起吃。”唐遊川不急不緩出聲,“放著,我自己來,你吃你的。”


    江棠遲疑了一秒,點頭應聲,“好。”


    事實上,從中午到現在,江棠除了巧克力和奶糖,她一口飯都沒吃上,胃部也有點不舒服,她不打算折騰自己脆弱的胃。


    像是達成了默契,兩人沉默地各自吃飯,沒再提及剛才的事。


    大概是因為傷口疼,唐遊川隻喝一碗湯和小半碗飯季放下手了,江棠見狀忍不住問:“你不吃了?”


    “嗯。”


    江棠覺得他吃得太少,“要不要再喝點兒湯?”手術後剛醒來吃得都比現在多。


    他住院這幾天,原本立體分明的五官明顯變得更深邃了,瘦的。


    唐遊川靠在床頭,淡聲道,“不喝。”


    江棠想了想,也沒多勸,埋頭繼續吃,等她吃完飯收拾完東西,唐遊川抬眼看著她,“我要擦身。”


    江棠一頓,“不是昨晚才擦過嗎?”


    唐遊川不鹹不淡地反問一句:“你昨天吃了飯,為什麽今天還要吃?”


    江棠:“……”


    算了,醒了第一天就嚷嚷著要洗澡的人,現在要求每天擦擦身體都是讓步了。


    不管什麽事,第一次的時候都會緊張不知所措,而有了第一次的經驗之後,第二次就顯得淡定許多,江棠輕車駕熟如法炮製,沒有再想個二愣子的無從下手。


    當然,她依舊無法適應唐遊川向她展示自己是個正常男人的行為,也抑製不住內心掀起的波瀾。


    擦完身,江棠拿來他自己的睡衣,“幫你換一身衣服吧。”病號服穿了幾天,還沾了血,也是難為他這個精致的少爺了。


    唐遊川睞了她一眼,心底哼了哼,算她識相。


    江棠先幫他套好了一個袖子,然後再扶他慢慢地坐起來,因為要從後麵扯衣服,又得要給他支撐點,所以不得不一手兜著他,另外一手從後麵繞過去抓衣服,如此一來,幾乎是半抱著他。


    唐遊川這才注意到她圓潤的耳垂上有兩個黑點,他輕蹙眉,想要確認清楚到底是兩個耳洞還是兩顆黑痣,微微側著腦袋靠近了幾分。


    嗯,一個是耳洞,另外那點是黑痣,而且那顆黑痣還是均勻的原點,落在白嫩的耳垂上,意外的有些性感。


    唐遊川在心底默默地點評,就在此時,江棠突然偏過頭,他隻覺得眉角處被一陣柔軟溫熱擦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撤離,隻聽見江棠低淡出聲,“抬下手。”


    仿佛那一下隻是錯覺。


    唐遊川一邊配合抬手,一邊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江棠,睨見江棠神色平靜,耳根卻泛著紅色,不由得在心底暗笑,還以為她真能多淡定,結果也是裝的。


    換完衣服,江棠也沒跟他說話,直接迴去了洗手間。


    江棠進去用冷水洗了把臉,再出來耳根已經沒了臊紅,站在不近不遠的地方說道,“我要迴家一趟,你要開電視看嗎?我幫你開。”


    唐遊川語氣溫淡又不屑地迴了一個字:“吵。”


    “那要睡覺?”


    “睡不著。”


    江棠頓了頓,“那看書吧,我有給你帶了幾本書。”說罷,她轉身去把櫃子裏的書給翻出來,三本書,全捧到他麵前。


    唐遊川隻掃了前兩本書名,便抬頭掀眸,眼神溫淡晦暗盯著他,薄唇微啟,皮笑肉不笑出聲,“你這是暗示我脾氣差?”


    江棠眼睫輕顫,麵不改色道,“沒有。”


    事實上,她已經不是暗示了,是明示。


    唐遊川慢條斯理地念出書的名字:“《如何控製自己的情緒》,《不生氣的情緒掌控術》。”他手一丟,“沒有你拿這種書給我看?”


    江棠說:“我是隨便拿的,你不喜歡看,還有另外一本是。”


    唐遊川掃了一眼。


    嗯,《寵物公墓》,“恐怖之王”斯蒂芬·金最經典的作品。


    唐遊川一陣默然,他嚴重懷疑江棠試圖在利用各種辦法整死他,他不看恐怖驚悚的或者電影,原因無他,不敢,沒錯,他就是不敢,但是他不會讓江棠知道。


    須臾,隻麵無表情迴了句:“沒興趣。”


    “或者你有什麽想看的書,我去幫你帶過來。”江棠看著他,“不過現在是沒辦法了,你看要不就玩玩手機,隨便看看點什麽,或者玩個遊戲。”


    唐遊川不答反問:“不是說累?還迴家做什麽?”


    江棠歎了口氣,“我迴去洗澡。”


    唐遊川這才留意到她還是穿著白天的衣服,之前幾天她都是換了衣服帶著一身好聞的味道進來的,頓了頓,不鹹不淡道:“一天不洗也不髒。”


    她搶救的時候出了一身汗,進手術也出汗,現在渾身都是汗味,他竟然說不髒?


    “你自己待一會兒吧,我很快就迴來。”江棠懶得跟他解釋。


    唐遊川淡淡說道:“帶幾套換洗衣服過來,跑來跑去浪費時間。”


    “好。”江棠之所以一直下班就迴去洗完澡再過來,就是想要減少跟他待一塊兒的時間,但他現在開口了,她就隻能答應了。


    江棠出了醫院攔了車,剛坐上車,就接到了季然的電話,他急哄哄的問:“你沒事兒吧?”


    江棠淡聲道:“有事兒還能接你電話麽?”


    季然聲音陰沉,“他們說你受傷了!”


    “真的沒事兒,就是磕了一下。”江棠安撫他,“不嚴重,抹了藥都沒覺得疼了。”


    但季然還是暴跳如雷,“麻痹的一群神經病,老子真想拿手術刀削了他們!”


    江棠靠在車窗上,望著窗外一掠而過的夜色,低聲說:“行了,別生氣了,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他們鬧一鬧也就消停了。”


    “他們要再敢鬧,老子就送他們去陪他們爹!”


    江棠說:“掛了啊,我有點累,眯一會兒。”


    “行吧,你休息,我媽不知道又寄了什麽過來,我下去拿一下,有事兒聯係我。”


    江棠迴芸錦華苑洗完澡,收拾了兩三套換洗衣服,然後迴了醫院,唐遊川大概是體諒她心情不美妙,沒再跟她嗆茬。


    半夜時,唐遊川要洗手間,他沒有叫她,而是拿手機打電話叫保鏢進來,但江棠睡得不沉,保鏢進來的時候她還是醒了,見她坐起身,唐遊川淡聲道,“睡你的覺。”


    江棠猶豫了一下,又躺了迴去,下半夜一直有些渾渾噩噩的,沒有睡踏實。


    翌日一早,江棠正在洗手間裏洗漱,她擱在茶幾上的手機突然有電話打進來,唐遊川沒理會,但手機鈴聲被自動掛斷不到一秒又響起,第三次響起的時候,唐遊川才出聲叫她,“江棠!你手機響!”


    江棠從裏麵跑出來,看見是熟悉的號碼,趕緊接起,“江醫生你看新聞!”


    江棠眼皮突然一跳,連著心頭都咯噔一下,下意識地問:“怎麽了?”


    “熱搜!你看熱搜!”電話裏的人氣急敗壞,“那些人不知怎麽把這事兒給鬧到了網上,現在咱們醫院和你都爆了!”


    江棠臉色倏然陰沉,手腳一陣冰涼,“我先掛了!”


    掛完電話,她馬上用手機上網,卻因為手顫,點了屏幕好幾下才點開進去,看見熱搜上的標題,以及自己的名字,江棠仿佛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她渾身都涼透了。


    尚未來得及點開內容,手機又有電話打了進來,這迴是主任,她接起,主任在那頭暴跳如雷,“江棠,你看見新聞了嗎?”


    “看見了,主任,對不起。”


    “說什麽對不起,這也不是你的錯,但是你今天暫時別來醫院,留在家裏休息,後續看看情況如何,再通知你。”


    江棠應道:“好,我知道了。”


    掛掉電話,江棠直接點開了自己的名字進去。


    前排評論諷刺十足:人家是靠臉吃飯,醫術好不好重要麽?無知愚民!下麵有人迴複,兄弟,下次記得加狗頭,加狗頭保護我方友軍……


    二十六歲就能獨當一麵主刀開胸這種大手術,天才少女嗬嗬……


    請院方解釋下,為什麽要把這種大手術交給這麽年輕的醫生負責?


    江棠還沒看完,一個陌生號碼打進來,她下意識地點了接聽,結果那頭傳來的卻是一陣辱罵:“殺人犯!你去死吧……”


    江棠一言不發把電話掛了,然而不到兩秒,手機再次想起,這迴她沒接,掛了之後直接把手機關機,如今的網絡社會,想要曝光一個人的信息簡直輕而易舉,她猜自己的號碼被掛上去了。


    江棠隻是個平凡人,醫生是她的工作,日子過得平淡無奇,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會被掛到網上供全國人民圍觀解剖,被迫接受無數人的詆毀辱罵。


    哪怕她心理素質再好,麵對兇殘的網絡,也做不到冷靜。


    江棠猛地想起自己現在還在醫院,轉身看著唐遊川,“不好意思,我現在得馬上走了。”


    唐遊川視線一直盯著江棠,並不知道連續幾通電話的人跟她說了什麽,隻是看著她變化莫測的臉色,眼底掠過一抹厲色,沉聲問:“發生什麽事兒了?”


    “一時半會解釋不清,我今天可能來不了醫院,你……”


    江棠話還沒說完,就被唐遊川的手機鈴聲給打斷了,唐遊川掃見衛昊名字,接了起來。


    “三哥,出事兒了。”衛昊快速說道,“江小姐和臨安醫院都上了熱搜,而且江小姐被人肉了,她的個人信息,聯係方式家庭住址等等全部都被公布在了網上。”


    唐遊川抬眼看向江棠,瞬間明白她為什麽突然變了臉色,聲音一沉,問道,“怎麽迴事?”


    “江小姐不在嗎?我覺得你最好直接問她比較清楚,網上那些不可信,也太過片麵。”衛昊說,“另外,需要找人刪熱搜嗎?”


    唐遊川說:“你去處理,查下是誰在搞鬼!”


    衛昊應道:“行,我知道了,對了,網上公布的住址就是雲錦華苑,讓江小姐不要迴那兒了。”


    “嗯。”唐遊川掛了電話,沉聲道,“你的個人信息已經被公布到了網上,你現在離開醫院準備去哪兒?”


    江棠聞言,臉色愈發的難看,看著他,一時無話。


    “怎麽迴事,說吧。”


    雖然清者自清,但這事兒鬧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要以最快的速度完美處理好,唯一能幫她的人,隻有他了。


    江棠默了默,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他說了一遍。


    昨天中午她去搶救的那名患者,是個七十多歲老頭兒,因為冠狀動脈粥樣硬化引發心梗被送到醫院做了心髒搭橋術,主刀醫生是她,結果術後送進重症監護室不到十二小時,因為手術之前身狀況就很差,心、肺、肝、腎功能均有不同程度的障礙,最終引發低心排綜合征,經搶救無效死亡。


    本來這種開胸的大手術就存有一定的風險,而且這個患者自身狀況很差,引發低心排綜合征也是正常現象,但家屬不接受這個結果,直接質疑是手術失敗,屬於醫療事故,醫生的安撫解釋,在他們眼裏成了推卸責任的表現,憤怒之下從她動手,幸而現場醫生和護士多,及時攔住了。


    本來以為這事兒家屬鬧一鬧情緒也就結束了,卻不曾想,下午她做完手術出來時,幾名家屬把她圍堵在手術室門口,罵她是空有其表的無良醫生,害死了他們的父親,是殺人兇手,要求賠償,言詞十分惡毒切激烈,並且對她進行了暴力攻擊,把她推得摔倒,眼角撞到了一旁的椅子角,若不是其他醫生及時出來,隻怕她要被打得更重。


    患者家屬實在難搞,最後院方警告他們若再胡鬧就要報警,他們才作罷,但他們準備以醫療事故起訴院方,起訴她。


    其實院方這邊最怕醫療糾纏的問題,每次鬧討不著好處,想著私底下安撫家屬適當補償了事,卻萬萬沒想到,這些人會動手網絡的手段,把事情鬧到網上去。


    唐遊川整個人籠罩在一團黑霧裏,臉色是從所未有的陰鷙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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