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忍著痛,紅著眼眶看著賀忱,緩慢說道,“你進去吧,我再給你電話。”


    賀忱說:“好,你快上車,別說話了。”


    車開出去之後,江棠垂著眼簾,低聲道歉,“對不起,今晚……”


    然而不等她說完,唐遊川便冷冷地打斷了她,“閉嘴!”


    唐遊川心底不受控製地滋滋地嗤著火星,憋著悶氣,氣江棠對賀忱就一副柔情蜜意笑靨如花,對著他就公事公辦麵無表情,即使是帶著笑容,也都是虛偽的純粹是為了敷衍他的假象。


    譬如現在,他說什麽了嗎?責怪她攪黃今晚的飯局了嗎?並沒有!他甚至怕魚刺弄不好傷著她,所以明明可以吩咐人送她去醫院就能搞定的事兒,他還是選擇了當場離席親自陪她過去,然而這些在她也不知道是心盲還是眼瞎,全然看不見,或者說是看見了她也不稀罕!


    她對他永遠都端著副合作夥伴的態度客客氣氣,在她眼裏,他就是一個得罪不得的客戶,不管他幫過她多少迴,對她多好,她都是一條楚河漢界跟他劃分得清清楚楚,從來就沒有把他當自己人!


    唐遊川頓時覺著自己可笑又愚蠢至極!


    然而江棠對他內心的想法一無所知,即使他氣到噴火,江棠也搞不懂他氣什麽,甚至認為他堪比盛夏六月說變就變的臉,很不可理喻。


    江棠想的是,賀錦承說她可以隨時約他吃飯,但她很清楚,賀錦承根本沒那麽多閑暇的時間管她這麽一個外人的事兒,哪怕是她曾經幫過他女兒,毫無疑問,她今晚算是壞了唐遊川的事兒,因為情感上覺著愧對了唐遊川,所以才想要跟他道歉。


    但唐遊川沒給她機會,直接發火了。


    車廂裏沒開燈,江棠看不清唐遊川的臉色,唯有外頭的路燈從布滿了雨水的車窗玻璃那兒忽閃忽閃一掠而過時,把男人深邃立體的五官照得一半明亮一半昏暗,陰暗的半臉正好對著她,看見的就是陰森可怖的冷。


    江棠麵對他這種態度,心髒更宛如壓了一塊巨大的磐石陡然一陣蜷縮,唿吸苦難,許是喉嚨疼得難受,生理上的疼痛折磨了神經,使得她變得異常脆弱,她突然感到委屈。


    那種,幾乎衝破理智,逼出眼淚的委屈。


    她不是故意的,但他卻不在意,在意的隻有結果,糟糕的結果就要遭受他的冷眼與怒意。


    江棠扭過盯著窗外模糊的街景,強迫自己把那些酸澀的委屈的情緒給壓住,強迫自己不要去在意他的態度,一遍遍在腦中警告自己,他們隻是合作關係,這算是報恩,她搞砸了,他不高興也是理所當然。


    心底溢出自嘲,她哪來的資格要求他體諒她的感受呢?


    江棠盯著車窗發愣,甚至都沒注意到自眼底浮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汽,隻一心期盼能快點到醫院,然後離遠他一點。


    車內的氣氛很壓抑,駕駛座上的司機都嗅到了空氣中不同尋常的氣息,他不是衛昊,摸不準自己老板的心思,隻是這種窒息感,讓他心頭發怵想要逃離,於是踩大了油門加快速度往醫院開。


    二十分鍾之後,抵達了附近的一家醫院,江棠下了車撐開傘就往裏走,由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跟唐遊川說,甚至連眼角餘光都不給一個。


    唐遊川原本一隻腳都已經踩在地上,看見江棠那冷硬又孤高的背影,微瘸著腳卻步伐堅定,仿佛是在向他無聲宣告,她不需要他幫忙,頓時一股惱火衝上腦門,冷著臉又把腳收迴車內,“砰”一下甩上了車門。


    心底冷笑,人家硬氣堅強得很,哪需要他鞍前馬後?他還上趕著貼她的冷臉就是有病!


    前座的司機被嚇得一個哆嗦,心髒都蹦到了喉嚨,他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麽暴躁盛怒的唐遊川了,他瑟瑟發抖地一邊想著江棠本事真大,竟然能把唐遊川激怒到這等程度,一邊又想哭,早知道今天會遇到這種狀況,他寧願去碼頭搬貨也不會來當這個司機!


    司機不敢說話,隻悄咪咪地從後視鏡打量了一眼後方,隻見唐遊川摸出了煙,點上了一根開始吞雲吐霧。


    江棠掛了急診,前麵還有幾個人在排隊,都有家屬陪伴著,隻有她是獨自一人,有個中年男人看見她,把旁邊椅子上的袋子拿開,讓江棠坐。


    江棠說了聲謝謝,然後坐下。


    生病的人通常異常脆弱,排隊等候隊伍裏有人在哭,也有人在溫聲安慰,這種場景江棠很熟悉,值夜診班的時候,基本都是這種情形,不同的是,她現在是患者的身份,雖然隻是卡了一根魚刺這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問題,但她也忍不住羨慕有人陪同的患者。


    唐遊川沒跟進來,江棠沒感到意外。


    大概是已經走了吧,江棠低頭盯著濕噠噠的瓷磚地板出神地想,手機突然響起,她看見是唐老太太打過來的,趕緊接起,“奶奶。”


    “乖寶啊,你怎麽了?生病了?”唐老太太一聽到她的聲音,就一陣著緊。


    江棠低聲說:“吃飯的時候被卡魚刺了,這迴喉嚨有點兒疼,沒事兒,您找我有事兒嗎?”


    老太太說:“今兒南廟給我送了塊開過光的玉墜,你看下什麽時候有空迴來拿,順道迴來吃飯啊。”


    老太太信佛,時常會給一些廟裏捐款,受益的那些廟時常會給她送一些東西,江棠是醫生,自然是不信佛,這個世道,求神拜佛保佑還不及金錢來得有用,想要到頭來還不都是必須憑借自己努力,什麽開光的玉,她都沒興趣,但她不會拒絕老太太的一番好意。


    “好,我過兩天迴去。”


    老太太一聽她要迴去,顯然很高興,又陪江棠聊嗑了一會兒,要不是覺著江棠聲音越來越啞,說話聲音越來越輕,她還要繼續。


    而此時,醫院大門外麵,唐遊川看著醫院大門的方向,抽完了一支煙又點了一支,望著那漸漸變大的雨勢,暴躁的情緒不但得不到緩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就在這時,唐遊川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睞了一眼屏幕,接起,“奶奶,怎麽了嗎?”


    “找你還非得有事兒麽?”唐老太太在那頭沒好氣道,“我想我孫子不行啊?”


    唐遊川抬手以食指和大拇指捏了捏眉心,淡聲開口道,“行,你說怎麽樣就怎麽樣。”


    唐老太太哼了聲,問:“你還沒迴家啊?”


    “嗯,今晚有人要見。”


    老太太厲聲道:“我不管你要見誰,我剛給乖寶打電話,她聲音一聽就不對勁,她說沒事兒,但我懷疑她是生病了,那孩子有什麽事都會瞞著我,我不放心,你趕緊迴家去看看。”


    唐遊川削薄的唇緊抿著,半晌沒說話,老太太等不到迴答,聲音頓時拔高了幾度,連吼帶嚇的,“你聽到沒有!”


    “行,我知道了。”


    老太太中氣十足說:“晚點我再打電話查崗啊,你要是沒迴去,小心我抽你!”


    老太太雖然身體不是很好,但腦子還是很精明的,也了解江棠,所以和江棠聊完之後,馬上就找了唐遊川,而且她還打著鬼主意呢,就指望自己這個木訥冷漠的孫子,可以趁江棠病弱的時候多關心關心,有助於升溫感情,這是個大好機會,絕對不能錯過。


    唐遊川道:“我說迴就迴。”


    “她不舒服,你別又冷著張臉嚇人,對她溫柔點!”


    唐遊川心想,他對她再好又有什麽用,她又不稀罕,但對著老太太,嘴上還是應得很好,“知道了。”


    “那就這樣吧,你趕緊迴去。”


    掛了電話,唐遊川把餘下的半截煙摁在一旁的煙灰缸裏碾熄,須臾,車門“哢嚓”一下推開,他從車上邁下來,抬步往醫院裏走。


    這不是擔心江棠,而是老太太的命令,唐遊川給自己找了個合適且坦然的理由。


    江棠正在發呆,眼前突然多了一雙黑色的皮鞋,皮麵上沾了些髒汙的水和泥,順著視線緩緩抬頭。


    先是看到一雙被熨帖平整的黑褲包裹著的修長的腿,往上是熟悉的黑襯衫,性感的喉結,剛毅的下巴,最後看清了男人冷峻的麵孔。


    江棠當即愣住,他沒走?


    “要坐嗎?”他都進來了,江棠不由得心軟主動示好。


    唐遊川垂眼看去,她旁邊就隻剩下半個屁股的位置,麵色冷淡問:“坐哪裏?”


    江棠站起來,“我站著,你坐吧。”


    唐遊川麵無表情盯著她,沉聲問:“你把我當成什麽人?”


    問完不及江棠迴答,兀自道,“我至於跟你一個腿不好喉嚨還卡刺的女人搶座?想讓我丟人?”


    江棠是真噎著,臉蛋微微泛紅,一言不發地一屁股坐了迴去,她會這樣,還不是因為他平時為人處世太過強勢霸道,她怕得罪他麽!


    唐遊川問:“你怎麽跟奶奶說的?”


    江棠眨了眨眼,不答反問:“奶奶聯係過你了?”


    唐遊川麵色冷淡,“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進來?”


    原來是因為奶奶……江棠默了兩秒,隨即道:“我就跟她說魚刺卡了喉嚨,已經沒事兒了,她應該是不放心。”


    剛說完,那邊叫了江棠的號,她趕緊起身,唐遊川緊隨其後,跟著進了診室。


    魚刺卡得比較深,江棠維持張嘴的動作,直到臉部肌肉都僵硬了,醫生才成功取出魚刺,細長的魚刺,帶著鮮紅的血,江棠往下咽唾沫的時候,感覺生吞了一口鐵鏽水,腥甜腥甜的,很惡心。


    而且疼得眼淚順著眼角往外湧,唐遊川站在一旁看著她被眼淚打濕的輕顫著的眼睫,心神恍惚了一下。


    取出魚刺,醫生叮囑這兩天飲食不能吃辛辣、過硬的食物,然後開了消炎藥。


    離開醫院,上了車,兩人都不講話,氣氛略顯尷尬,江棠正準備憋些話出來,賀忱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江棠接起“喂”了一聲,賀忱關懷的聲音傳了過來:“怎麽樣?魚刺取出來了嗎?”


    “嗯,已經沒事了。”因為傷到了喉嚨,江棠聲音沙啞,像是帶著哭腔一般。


    賀忱柔聲道:“喉嚨是不是很疼?你聲音聽著不是很好。”


    “有點兒疼,但不嚴重,今晚真的不好意思,明明是我約的你們,結果卻半途提前離席。”江棠聲音充滿了歉意,因為一根魚刺攪和了好好的飯局,丟臉又失禮。


    賀忱輕笑,安慰她,“不要緊,我爸讓我轉告你,事情他已經知道了,會交代底下的人去處理,讓你朋友不必太擔心,如果還有問題,你再跟我說,我讓我爸去催一催。”


    江棠更加不好意思了,“你替我給賀叔叔轉告一聲謝謝,等他出差迴來青臨城,我再請你們吃飯。”


    賀忱話音微微一沉,尾音帶著幾分逗樂,“我爸不迴來,你就不請我吃飯了?你這是過河抽板呀。”


    江棠聞言,忍不住低低一笑,“請,你不是說想嚐嚐我們醫院食堂的味道麽,你有空過來找我,我請你。”因為賀忱說話輕柔,江棠也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


    江棠就是這樣,對方若是個溫柔的脾性,她也會溫柔以待,對方若是兇狠,她也兇狠,同理,麵對唐遊川這種幾乎冷血的冷漠品種,她自然就端著冷漠疏離的臉色了。


    車廂就那麽點空間,江棠的聲音再輕再小,也足夠清晰了,唐遊川從她說的話裏猜到了電話那頭的人是賀忱,即便聽不見他說了什麽,還是隨著江棠逐漸輕柔下去的聲調,和愉悅的笑聲,而冷了麵孔。


    唐遊川側眸望去,昏暗裏,車窗外的燈光一閃而逝,正好映出了江棠勾著笑的眼尾和微勾的唇角,雖然隻是短短一瞥,但足以瞧清她低眉淺笑動人的模樣。


    然而她這個樣子,卻是因為另外一個男人。


    當著他的麵兒,跟另外一個男人調笑。


    唐遊川的目光陡然一涼。


    因為賀錦承答應幫忙了,所以江棠很高興,結束了跟賀忱的電話,馬上就轉頭對唐遊川說:“賀錦承答應幫忙了,會讓他底下的人去處理,如果再遇到什麽問題,你跟我說,我會再聯係的。”


    唐遊川看著她,淡漠的麵孔宛如籠罩了一層冰罩,薄唇開啟,帶著輕嘲的口吻道,“聯係誰?他兒子?”


    江棠看向唐遊川,但暗沉沉的環境隻能看到一個輪廓,辨不清他的表情,正思考著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又聽見他不冷不熱地補了句:“你挺讓我刮目相看的。”


    江棠刹那間恍惚,兩秒過後,她眸色一凜,沉聲反問:“你什麽意思?”


    唐遊川冷冰冰道:“字麵上的意思。”


    “我語文水平不好,理解不了你的字麵是幾個意思。”江棠向他看齊,聲音同樣冰冷。


    唐遊川麵上無波無瀾,直言不諱道:“是你看上了賀忱,還是他看上了你?”


    他這話用詞都挺正常,沒有什麽不堪入耳的字眼兒,但他那淡得幾近輕蔑的語氣,已經透出了他真正想表達的內容。


    江棠瞬間就被他那種齷齪的想法給觸怒了,她怒極反笑,“別把你肮髒的想法強加給我,我沒你想得的那麽不堪!”


    唐遊川卻反問:“不然呢?他憑什麽這麽幫你?”


    “是啊,他為什麽要幫我?”


    唐遊川繃著臉,“江棠,別跟我打馬虎眼。”


    江棠很想理智而平靜地跟他交流,但顯然是做不到,胸口微不可察地起伏了下,她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勾起唇角,口吻是波瀾不驚的,但話裏卻充滿了挑釁的意味,“我怎麽敢跟您打馬虎眼呢?”


    江棠溢出一聲極冷的低笑,繼而道,“您說的都是真理,所以,需要我迴絕他的幫忙麽?”


    唐遊川蹙眉,雖然看不分明,但她確實在笑,皮笑肉不笑的那種,並且是明目張膽的挑釁,他頓時氣得肝兒陣陣發疼。


    不敢?


    敢這麽跟他叫板的人,目前為止也隻有她江棠一個!


    兩人誰也沒有在說話,就彼此相互看著,僵持著,車廂裏的氣氛一時間變得壓抑,沉凝,無形地充斥滿了碎冰渣子,暖氣都不頂用,司機聽見兩人的對話,整個人的神經都拉緊到了極致,要不是定力好,他真想直接選擇跳車,也過好在這裏麵承受這種無形的冷氣流。


    江棠隻著喉嚨的刺痛,每一口唿吸都異常的難受,對著唐遊川陰沉的麵色半晌之後,她選擇了放棄對抗,轉頭對著前麵當司機,沉聲道,“停車!”


    司機本就高度緊繃著,聽到這麽一聲,下意識就踩住了刹車,車輪子摩擦著帶水的地麵,驟然停下。


    後座上兩個人都被慣性帶著往前晃了一下。


    江棠馬上拿起自己的東西,一把推開了車門,毫不猶豫地下車,隨即泄憤似的,用力甩上了車門,撐開傘,迎著冷風冷雨,頭也不迴地往前走去。


    車內,唐遊川望著雨中那一抹背影,麵色陰翳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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