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被赤天誅抱著,在黑暗的叢林深處,自微光中一點點走近,江言甚至看不清她的麵孔,但他看到那兩條空蕩蕩的褲腿,再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立刻就知道,那是薑杏若。


    發生什麽事了?


    一瞬間,無數爆炸的念頭在他心**現,最終卻定格在這一個問題上。


    為什麽薑杏若會在這裏?會被赤天誅抱著?


    他朝著赤天誅衝過去。


    馮璋


    馮璋正在喝酒,和幾個同袍,在流螢坊市二層的一家酒樓。


    人常常為許多不同的原因喝酒。馮璋不一樣,他隻為了發牢騷而喝酒。


    發牢騷是因為煩躁。


    馮璋今天很煩躁。


    今天是他為數不多的有時間可以煩躁的日子。


    “鬼知道那些流浪漢去哪了,”他喝了一杯,開始對同袍發牢騷,“他們怕死、跑了、躲起來了,這不很正常嗎?讓我們去查,我們去查什麽?”


    一個同袍說了些什麽。


    馮璋又喝了一杯。


    “守城的兄弟們沒看見他們出去?”他說,吐了一口吐沫,“我呸!高仙芝的兵都是瞎子,他媽的!”


    一個同袍說了些什麽。


    這次馮璋沒喝酒,他似乎被嚇住了,清醒了一點,接著說:“好,不是瞎子,那流浪漢去哪了?他們不在街上,他們躲起來了。是,他們躲起來了,那又怎麽樣了?我們為什麽要去管一群流浪漢做什麽?他們能做什麽!”


    馮璋端起杯子,準備再來一杯。


    這時候,被楊鳳打的那個攤主找來了,開始陳述自己的遭遇。


    馮璋重重的放下酒杯,酒水順著杯延灑了出來。


    “啪”的一聲響,一記響亮的巴掌甩在攤主臉上。


    “狗niang養的,沒看見長官在喝酒嗎!”


    他反手準備抽第二巴掌。


    同袍們趕忙拉住他。


    “老馮,你瘋啦?”


    “喝醉了,老馮喝醉了。”


    馮璋一點也沒醉。


    他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攤主:“走,今天我要是訛不到五百塊,我就扒了你的皮。”


    同袍們又來拉他。


    馮璋甩開他們:“出了事,我一人承擔。”


    馮璋走後,同袍們開始議論。


    “原來他媽的是想吃獨食。”


    “滾他媽的,就憑自己有個好舅舅?”


    “讓他去吧,最好闖出天大的禍事來,看他舅舅還怎麽想辦法讓他高升。”


    在一片靜默中,楊鳳遠遠的就看見一個蒼青色的東西。


    其實他認出來那是狼,但他不敢相信這世上有高近一丈的狼。


    巨狼的毛皮很有光澤,它張著流口水的大嘴,舌頭上的倒刺若隱若現。綠燈籠似的狼眼盯著周圍人,不知道在想什麽。


    不,誰都知道它在想什麽,所以才變得這麽安靜。


    何文遠輕聲細語:“圖騰契約,好像今年就要到期了……”


    陳翔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馮璋騎著狼來了。


    攤主把手一指:“就是他們!”


    巨狼停下腳步,碧綠幽深的眸子掃過三人。


    馮璋一眼就看見了桌上的錢。


    他又將目光掃過桌上坐的三人,最後停留在何文遠定製的長袍上繡的極為精致的一尾陰陽魚。


    “爾等便是攪亂坊市經營秩序之人?”馮璋道,“真是好大的膽子!”


    大概隻有伏都城的狼廷使,才敢如此簡單粗暴的給人定罪。


    陳翔正要說話,楊鳳卻站了起來:“人是我打的,你想怎麽樣?”


    何文遠麵皮抽動了一下。


    馮璋也驚住了,沒想到這小孩竟會如此直白的承認,但他旋即目光閃爍,看向何文遠:“打人的人和你是什麽關係?”


    何文遠笑道:“沒關係。”


    馮璋搖頭:“我看他跟你長得挺像,該不是你弟弟?”


    何文遠道:“你這麽想把事情往我身上扯?”


    馮璋道:“我要的不多。”


    陳翔忽然接話:“你要多少錢?”


    馮璋上下掃視了他一眼,沒有接話。


    何文遠起身欲走。


    “刷!”


    馮璋抽出腰間長劍,在燈火下青光閃爍,擋在何文遠身前:“想走?先把事情說清楚!”


    劍光映射在何文遠臉上,映襯的他的目光越發平靜:“馮大人是盯上我了?”


    馮璋冷笑一聲,正要說話。


    楊鳳忍不住,來到何文遠身旁,照那劍上一拍:“我說了,人是我打的,一人做事一人當,跟他有什麽關係?”


    何文遠麵皮又抽動了一下。


    馮璋眼皮直跳,真想一劍把這小屁孩殺了。


    他忍住了。


    “這小子與你如此親近,定然與你關係匪淺,你還敢說你們不是夥同作案?”馮璋說,他再次強調,“我要的也不太多。”


    何文遠指著攤主道:“你問問他,當時我在不在。”


    馮璋看了攤主一眼。


    攤主立刻疾聲:“他們是一夥的……”


    何文遠大怒:“狗東西,你睜大了眼睛看看我是誰?”


    攤主譏笑道:“你是誰?你爸是織布工人何千秋,走了狗屎運,有幾個臭錢。那又怎麽樣?你不還是在這坊市的最外層晃悠嘛!德行!”


    馮璋嘿嘿一笑,看向何文遠:“看來你名頭不小,上次把你放了,讓你老子迴去教育你。他就是這樣教育的?”


    何文遠深深看了那攤主一眼,收起怒色,平靜道:“說說吧,你想要多少。”


    馮璋伸出五根手指頭。


    “五百?”


    “五千。”


    “什麽?”


    何文遠吃了一驚。


    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數字:“你想要五千塊?你想要五千塊?你瘋了嗎?五千塊是多大的一筆錢……”


    “打住!”馮璋打斷他,“我接到消息,就往這邊趕,一路上這畜生跑了老遠,跑的又快,浪費了不少靈液。”


    “浪費了多少?你能舍得給它喝靈液?”


    “浪費了許多。我說了,跑了老遠。跑的很快。浪費了許多。不正常麽?”


    “足足浪費了五千塊錢的靈液?五十桶靈液?”


    馮璋笑了:“差不多吧。”


    何文遠不說話了,看向陳翔。


    楊鳳聽他們說話半懂半不懂的,也不知他們在說什麽。


    馮璋伸手,向桌上的錢抓去,目露精光:“本使先收個定金……”


    陳翔忽然一拍桌子。


    馮璋沒理他,兀自把錢拿了,解開上衣口子,放進了懷裏。


    做完這一切,他忽然變了臉色,看向陳翔:“大膽刁民,竟敢與我放肆!我問你,你拍桌子是什麽意思?說不上來,治你個目無王法之罪,叫你血濺當場!”


    他跟陳翔說話時的語氣,比起跟何文遠說話時的語氣強硬的多,還帶著一種鄙夷。


    陳翔咳了兩聲,將自己那鏽跡斑斑的嗓子潤滑了一下,又指了指楊鳳與那攤主開口道:“我沒什麽意思,我隻是想說,他們都在胡說八道。”


    馮璋愕然:“什麽?”


    陳翔道:“他們都在胡說八道,都在耍你玩,我們其實是一夥的,夥起來耍你玩而已。”


    馮璋的麵容扭曲起來。


    攤主慌忙解釋:“不是的……長官……”


    馮璋看著陳翔咬牙切齒:“你、想、死、嗎?”


    陳翔大笑,搖搖頭,道:“我不想,隻是你既然能胡說八道,亂扣帽子,我怎麽就不能了?”


    看著馮璋漸漸猙獰的麵孔,陳翔毫無懼色:“你胡說,我也胡說,最後的結果,不過是看誰拳頭硬而已。”


    此話一出,何文遠大驚失色,怔怔的看著陳翔:“喂,你不會是……”


    陳翔沒理他。


    何文遠轉身欲走,卻被楊鳳一把拉住。


    楊鳳道:“你去哪?”


    何文遠深吸一口氣,想到這孩子方才拍開馮璋長劍的樣子,定了定神,住了腳步。


    馮璋也吃了一驚,他眨眨眼,再度上下打量了陳翔一遍,著重觀察了他手腕處,卻隻看見了層層的棉布。


    馮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目露驚恐:“你姓什麽?”


    陳翔道:“我姓陳。”


    馮璋身形一顫,打著哆嗦道:“你就是……陳……陳蕃?”


    陳翔搖頭道:“我不是。”


    馮璋越發驚恐:“你……”


    陳翔擼起袖子,露出了手腕,道:“我真不是。”


    馮璋長出了一口氣,下一刻,他的表情再度猙獰起來:“竟敢戲耍本使!便是陳蕃在此,本使也不怕他!”


    他變戲法似但摸出一副鐐銬,冷笑道:“本來隻打算要錢的,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我看你不像好人,要把你帶迴去審問……啊!”


    陳翔自懷中摸出一塊黑乎乎的鐵牌子,狠狠的砸在馮璋的臉上。


    這一砸好重,砸的馮璋鼻口冒血。


    馮璋震怒:“竟敢襲擊狼使……”


    捏住那塊令牌,借助燈光仔細一看,不由得呆住:“狼王令……狼王令……”


    他豁然抬頭,血水令他的麵龐有些嚇人,他卻隻是聲音顫抖道:“你怎麽會有……狼王令?!”


    何文遠也是滿臉震驚,但又帶著釋然,他早猜到了這種可能。


    陳翔沒有迴答這個問題,他冷笑道:“我還有比這個這個更大的,你想不想看?”


    馮璋聞言,嚇得一哆嗦,手中的令牌脫手而出,落在地上“叮鈴”一聲。


    此乃玄鐵特有的聲音,令牌的真偽已然無虞。


    馮璋的心卻沉了下去,仿佛萬丈深淵一腳踩空。


    陳翔看著地上的狼王令,目露厭惡,好似是什麽垃圾一般,冷然道:“接了狼王令,你卻將它扔出去,是不將西城區狼王的意誌放在眼裏麽?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呀!”


    馮璋立刻滾下狼背,自土灰塵埃裏撿起那令牌,雙手捧了,恭恭敬敬的送到陳翔麵前:“小的有眼無珠,衝撞了大駕,還望大駕大人不記小人過……”


    “掏出來!”


    陳翔打斷他,伸出一隻手,往高處斜刺裏那麽一放。


    馮璋又是身形一顫,滿臉痛惜的自懷中摸出那兩千塊,就要遞到陳翔手裏。


    陳翔把手往上一伸,馮璋便遞了個空。


    馮璋強做笑顏:“尊駕莫與小的開玩笑了。”


    陳翔“哼”了一聲,接過那兩千塊,道:“滾吧。”


    馮璋如蒙大赦,又是恭敬一禮,急忙翻身上了巨狼,撥轉狼頭,隻聽何文遠在後麵淡然道:“扔了狼王令可不是小事,馮大人,有時間不妨來我家一敘,盡有好酒菜。”


    馮璋身形一僵,正欲當做沒聽見,卻又聽陳翔道:“你聾了嗎?”


    馮璋轉過頭來,滿嘴苦澀:“一定打擾,一定打擾。”


    何文遠心情很好,他走到那嚇得跌坐在地的攤主麵前,踢了他一腳,道:“怎麽,慫了?剛剛不是咬的挺厲害麽?”


    攤主都要嚇哭了:“對不住,我哪裏知道……”


    何文遠又踢了一腳,還要說什麽,隻聽陳翔道:“好了,一個可憐人,與他多說什麽。”


    攤主聞言,如蒙大赦,就差對陳翔叩頭了:“多謝老爺,多謝老爺……”


    陳翔將那八十塊錢撿起來,再度拍在桌上:“一桌子好菜,快些上來。”


    攤主一溜煙的去忙活酒菜了。


    何文遠向二人辭行:“陳兄,事關重大,在下這就告辭了。”


    陳翔看了楊鳳一眼,道:“你不是還有話要與他說麽?”


    何文遠搖頭笑道:“事關重大,一刻也耽誤不得。”


    陳翔正色道:“我從前隻道像你這樣的人都是紈絝子弟,如今看來,倒也不是。”


    何文遠喜道:“迴見!”


    楊鳳


    那人聽了這話,揮手將羅明哲扔在泥水中,拍馬在原地轉了兩圈,開口道:“今年三月,”


    隻說了四個字,便頓住了,似乎在組織語言。


    楊化眉頭一皺,微微沉吟。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對麵那人說話時情緒有些不對,語氣有些發抖,好像是心中埋藏了什麽極為深重、洶湧的情緒一般。


    然而對方那麽高的武功,又憑什麽對自己有這麽大的情緒?


    他說今年三月,今年三月怎麽了?今年三月我幹了什麽……


    後方的周雁迴豎起耳朵,此時求生的欲望已經被好奇心暫時取代。


    她也不禁在想:“楊化這個狗賊話裏話外全是不認識對方,既然如此,人家何以要盯住他不放?必是這狗賊壞事做盡、喪盡天良,如今有人來找他報仇了!”


    又聽那人道:“今年三月,我在海安道上,殺了迴龍府金鞭門門主。”


    “什麽?就是他?”


    “金鞭門門主竟是命喪他手?”


    “此乃懸案,我聽說金鞭們門主被人一招斃命……”


    蛟王會眾人頓時炸開了鍋。


    楊化眉頭一皺,將手一揮。


    待眾人靜下來,楊化才嗬嗬笑道:“不知閣下與金門主什麽仇什麽怨,竟將他殺了?”


    他說話滴水不漏,心中卻在暗暗嘀咕。


    金鞭門乃是海安道上的門派,遠在浙地,與蛟王會八竿子打不著,對方說這個是何用意?


    那人道:“金鞭門門主有個情人,頗有幾分姿色,得他寵愛,他為了扶她上位,竟不惜將自己結發妻子鳩殺。”


    楊化眉頭一皺,旋即拍手大笑道:“我一向聽說金鞭門門主武功高強,人品賢良。誰曾想他竟是個無情無義之輩?閣下明察秋毫,替天行道,殺得好,殺得好呀!”


    後麵眾人聽了這話,心中雖也稱好,但卻不禁有些膈應,那是因為楊化話語中的誇讚之意未免有些言過其實,幾乎可算的上是諂媚。


    對麵那人卻絲毫不以為意,接著道:“今年五月,我又在天台山,殺了觀止宗掌門人素一禪師。”


    楊化瞳孔一縮。


    觀止宗掌門人素一禪師是成名人物,多年來坐鎮天台山,海安道上的強梁人物沒有不怕他的。


    然,今年五月,忽然傳出來素一禪師身死的消息,一時間武林震動,紛紛猜測此事是何人所為。


    難道正主便在眼前?


    楊化臉上不自禁的露出憤慨的神色:“閣下殺心未免太重,素一禪師仁慈敦厚之名傳遍武林,何以竟遭閣下如此毒手?”


    那人輕輕嘲笑道:“素一那賊禿本是觀止宗老掌門的二弟子,當年為了掌門之位,非但設計死了自己的大師兄,還偷襲殺了自己的授業恩師。這樣的人,也能算仁慈敦厚?”


    楊化輕輕的“哦”了一聲,神色震驚無比,旋即抱拳道:“不知閣下何以知曉如此隱秘之事?”


    後方眾人臉上也都露出了探尋的神色。


    對麵那人卻不迴答,隻道:“楊總鎮覺得,這樣殘害同門、弑殺恩師、謀權篡位之人,可是該殺?”


    他說這話時,語氣已然平淡下來,但“殘害”、“弑殺”、“謀權”六個字卻咬的很重,似乎有意突出些什麽。


    楊化執掌蛟王會多年,頭腦精明的很,刹那間便聽出了對方的弦外之音,不由的瞳孔一縮,倒吸一口涼氣,神色間卻並不表露出來。


    隻見他毫不猶疑道:“自然是該殺!不過楊某還是那句話,此等隱秘之事,閣下何以知道的如此清楚肯定?若是冤枉了好人,豈不是罪過?”


    後方周雁迴聽不出這兩人一問一答間的弦外之音,隻是十分好奇。


    對麵那人卻不管楊化言語中的機鋒,竟爾哈哈大笑道:“楊總鎮既然認為此等人該殺,那為何還不自刎,以謝蛟王會座下眾人?”


    此言一出,不亞於晴天霹靂,震驚四野。


    圖窮匕見,楊化端坐馬背上的身軀微微一顫。


    蛟王會眾人一臉震驚,看了看前方的總鎮大人,又看了看對麵的蒙麵人,忽然明白了對方攔路之意,不少人都微微點頭,口中念念有詞:“原來如此!”


    然,即便如此,眾人眼中的疑惑卻絲毫不減,迴想起那人先前所說的兩件事,都不禁去猜,難道總鎮大人真的做過什麽不義之事,叫人抓住了把柄?


    楊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做過什麽事情,自己心裏最清楚,知道今日之事已然不能善了。


    當此形格勢禁之時,他卻毫不慌亂,隻拱手向右,道:“楊化的為人,諸位兄弟心中知道的最清楚,閣下在此顛倒黑白、亂潑髒水,那是無用。閣下攔住我等在此,究竟是何用意,不妨劃下道來!我楊化自然接著,用不著搞這些藏頭露尾的下作伎倆!”


    那人聞言,哼哼冷笑兩聲,大喝道:“這麽說來,弑殺兄長以謀權之事,你是不會承認的了?”


    弑殺兄長!


    果然如此!


    楊化心中雖然直打鼓,但卻一臉淡然道:“你這樣栽贓楊某,楊某再如何辯解,也是無用,你可有證據……”


    他前麵說話都還是淡然處之、不慌不忙,說到“證據”二字,卻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麽,不由得瞄了一眼對麵躺在泥水中的羅明哲,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對麵那人冷笑道:“證據!嘿嘿!”


    將手中方天畫戟一揮,寒光一閃,冰冷的戟刃已然割破了泥水中羅明哲的脖頸肌膚,流出血來。


    羅明哲嚇的肝膽俱裂,口中一味大唿:“饒命!饒命!”


    那人道:“狗賊!你快將七年前……”


    話沒說完,楊化這邊已然繃不住了,立時高喝一聲:“狗賊,安敢對我蛟王會副總鎮屈打成招?當我蛟王會無人不成!”


    頓了一頓,又將左手一揚,唿喊道:“蛟王會眾人聽令!不惜一切代價救出羅副總!”


    話畢,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後麵的蛟王會眾人微微一愣,心中都有些嘀咕,知道事情恐怕沒有那麽簡單。


    但楊化禦下極嚴,積威已久,此時一馬在前,眾人誰敢抗命?俱是策馬搶上,刀兵直指對麵那人。


    一時間人喧馬嘶,梅花岩下一片混亂。


    那人見狀,高喝一聲:“誰敢上前,吾立取此賊狗命!”


    眾人都是一驚,慌忙勒馬,卻聽楊化道:“好膽!我蛟王會縱橫江東百年,豈能受你這賊子脅迫?給我殺!”


    卻又冷冷的一迴頭道:“事關我蛟王會生死存亡,敢有懈怠者,殺!”


    眾人被他眼神中的冷光一掃,都悚然一驚。


    楊化見狀,微微點頭,手中紅纓槍一指,似欲帶頭衝鋒,左手揮手間卻彈出了一根細小的毒針。


    “嗖!”


    毒針穿破雨幕,直奔躺在地上的羅明哲喉嚨而去。


    對麵那人大戟一橫,隻聽得“叮”的一聲,毒針已被攔了下來。


    楊化耳聽得“叮”的一聲響,端坐馬背上的身軀不由得一顫。


    他這毒針極其細小,發射的手法又細膩、隱秘,加上此時在黑暗中發出,峽穀中的山風又急,怎會被人發現?


    難道對麵那人早已超出凡人的境界,達到了武林中故老相傳的“妙境”不成?


    想到這兒,楊化不由得一陣心慌意亂。


    但現實已容不得他慌亂了。


    躺在泥水之中的羅明哲,耳聽得一聲脆響,立時瞪大了眼,似乎明白了什麽,不顧一切的高喝道:“楊化老賊!你弑殺兄長,欲強占大嫂……”


    “唿唿唿……”


    “嘩啦啦!”


    羅明哲的聲音淹沒在風雨聲中。


    時間慢了下來,畫麵在此定格。


    “踏踏踏……”


    馬踏泥水之中漸漸的近了。


    楊化麵露猙獰,看著前麵那張冰冷的鐵麵具,已經在想著待會砍下這個腦袋之後,要如何好好的炮製成酒壺。


    一直關注著場上局勢的周雁迴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


    蒙麵之人左手一揚!


    “嗖嗖嗖……”


    破空之聲,突兀的自梅花岩峽穀兩旁傳來。


    幾十隻勁矢,穿破重重雨幕,撕裂風聲,狠狠的紮進蛟王會衝在最前麵一排人騎乘的駿馬之上!


    “嘶……”


    “有埋伏!”


    “混蛋!”


    在蓬蓬濺起的血花中,駿馬的哀鳴與蛟王會眾人的驚唿混在一起,在黑暗的雨夜中無比的滲人。


    一時間人仰馬翻,前麵的人撲跌在地,後麵的人慌忙勒馬。


    眾人仰頭看去,但見峽穀之上人影幢幢,一個個張弓搭箭,原來便在這梅花岩峽穀兩旁,還暗藏著許多弓箭手。


    這些弓箭手是什麽人?


    答案早已唿之欲出,眾人受了鷹王會相召來此,這些人還能是什麽人?


    一時間驚怒叫罵聲不絕於耳。


    楊化的坐騎被埋伏的弓箭手特殊關照,雖是精心挑選的好馬,但踏前兩步之後,終於四蹄一軟,悲鳴一聲,趴伏在地,眼見是死了。


    楊化將紅纓槍往地上一杵,一個漂亮的騰越,穩穩當當的落地,看向對麵那人,眸子裏滿是怒火與不甘。


    “鷹王會……這麽多弓箭……果然勢大……”


    到了這時,他焉能不知道自己栽了?


    對麵那人好不悠閑,淡然道:“楊化,證據確鑿,你可認罪?”


    聞言,楊化目光閃爍,雙手微微顫抖,卻依舊嘴硬道:“你逼迫羅明哲來潑我髒水……”


    他話音未落,羅明哲立刻打斷了他:“楊化老賊,我對你忠心不二,你卻為何將那毒針來打我?當年你怕你兄長勢大,設下計謀將他調離,暗中卻派人下毒手,當時參與的除了我,還有……你又愛慕自己嫂嫂貌美,在兄長喪葬之期,在百味樓設宴,欲強行霸占,卻將她活活逼死!”


    這一段話說的好不利落,顯然是胸中構思已久,羅明哲一通說完,在泥水裏掙紮著向馬背上端坐的蒙麵人道:“大俠!這一樁樁一件件,證據確鑿,人證俱在!你要懲治不義之人,盡管將楊化殺了,我卻是被他逼的……”


    那馬背上的人聽到這裏,身形竟顫了一顫。


    楊化默默站立,冷然望去,若是眼神能殺人,羅明哲便早死了無數次。


    他知道自己辯解也沒用,因羅明哲將參與之人一個個都說了出來,滅口也來不及了,抵賴也不會有人信。


    但他還不甘心。


    看向兩旁的高坡,楊化厲聲悲喝道:“到底是什麽人與楊某過不去,竟使用這等卑鄙手段!可敢光明正大與楊某決一死戰!”


    “哼哼,你這不義賊子,決一死戰又如何?鷹王會鷹王左使在此!”


    楊化悚然一驚,抬頭一看,但見一個黑衣人影,不知何時已來到了那蒙麵人身旁,恭敬侍立。


    彼時天已微明,借著稀薄的晨光,楊化打量一下那人的麵部輪廓,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登時去了。


    但見那人大鼻子,長耳朵,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正是此前與自己交接的鷹王會左使騰彪。


    鷹王會左使尚且如此恭敬,那蒙麵之人的身份簡直唿之欲出。


    楊化心如死灰的向那人道:“小鷹王?”


    此言一出,身後亂哄哄的蛟王會眾人立時安靜了下來。


    後方的周雁迴一驚,旋即極力的掙紮,想要看一看那個“小鷹王”長什麽樣。


    那蒙麵之人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是淡淡道:“楊化,你可知罪?”


    楊化慘然一笑道:“知罪?你憑什麽治我的罪?要殺要剮隨你的便!”


    蒙麵人深吸一口氣,雙手微微顫抖道:“死到臨頭,證據確鑿,你還如此嘴硬,真不愧是我的好叔叔!”


    楊化本以為這一晚上下來,自己吃驚已吃夠了,但聞聽此言,還是忍不住“啊”的大叫一聲,不可思議的望著那蒙麵人,哆哆嗦嗦的開口道:“你……你……”


    言語間竟已不成字句。


    蒙麵人“嘿嘿”冷笑兩聲,將頭盔一摘,頭盔下頓時露出一張年輕的麵龐,星目中冷光懾人,看向楊化道:“楊鳳在此!叔叔不認識我了麽?”


    楊化瞪大了眼,滿臉都是不可思議,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後方眾人也驚呆了。


    “是鳳少主?”


    “是鳳少主!”


    “不是畏罪潛逃了麽……”


    “原來如此!”


    短暫的安靜後,此地真如狂風浪潮一般喧囂起來。


    楊蛟也驚呆了,夢囈一樣的開口:“大哥……”


    便在這一聲聲驚唿之中,蛟王會眾人立身處的叢林中也傳來一個女子的驚唿:“堂哥?!”


    其聲中氣十足,清脆響亮,擲地有聲,竟爾蓋壓過一眾男子。


    楊鳳自頭盔一卸下,鷹視狼顧之間,顧盼自雄,絲毫不將眼前這幾百號人放在眼裏,此時卻不禁皺了皺眉,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神情,想了想,向那黑暗處開口道:“妹子既然來了,為何不現身一見?”


    “嘩啦啦!”


    眾人都迴過頭去。


    然而那黑暗中的人卻並不現身,且再沒有說一句話。


    楊鳳也不管她,複又咬牙切齒的向渾身發抖的楊化道:“我的好叔叔,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殺母之仇百世不忘!七年以來,楊鳳日夜不為此恨咬牙切齒!不知可有治你死罪的資格?”


    楊化呆呆的站在原地,怎麽也不明白,自己當年漏掉的一個小孩子,如今竟成了鷹王會的總瓢把子、江淮聞名的小鷹王了?


    刹那間,一切都連貫了起來,隻聽他悲憤道:“兩年前放出元磁仙光消息的人,就是你……從那時起,你就在謀劃這一切!”


    頓了一頓,他麵色猙獰道:“小畜生,當年饒你不死……”


    楊鳳屈指一彈,一道勁風激射而出,打在楊化胸口之處,立時將他打的身形一晃,說不出話來。


    “父親!”


    一旁的楊蛟驚唿一聲,撲將上去,扶住楊化,轉而向楊鳳道:“大哥!你……”


    一個“你”字連續說了幾聲,最後竟沒說出來什麽。


    楊鳳滿臉悲痛複雜深沉之色,仔細端詳了一下這個堂弟的麵龐,仰天大笑,笑聲中帶著淒涼,旋即靜心凝神,向楊化冷冷道:“你饒了我?你讓羅明哲這賊子前來拿我,若不是唐叔拚死相救,世間哪裏還有楊鳳!”


    說到這裏,楊鳳再也忍不住胸中的激蕩情懷,信手一揮,將泥水中羅明哲一戟斷頭!


    在此諸人雖都是見慣了殺伐,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但此刻也不禁一陣驚唿!


    楊鳳複又指著楊化道:“老賊!你可知罪!”


    彼時楊化在楊蛟攙扶之下,已緩過氣來,高唿道:“蛟王會子弟!聽我號令……”


    他話沒說完,楊鳳已經打斷了他:“把人帶上來!”


    蛟王會眾人正自驚疑,忽聽得腳步聲響,其中夾雜著婦孺的哭聲,眾人循著聲音望去,但見晨光之下,自梅花岩後,一群騎馬甲士驅趕著千把號人,緩緩行來。


    “母親!”


    “我兒!”


    “媳婦兒!”


    蛟王會眾人立刻驚唿,而後對楊鳳怒目而視,看那情形,隻要對方一句話說錯,立刻就要魚死網破。


    楊化卻麵露死灰之色,知道自己輸了個徹底,再沒有翻盤的可能。


    果然,楊鳳使個眼色,下站的鷹王左使騰彪開口道:“我等將各位的家眷,客客氣氣的自江東請來,是想要諸位知道我們的誠意。”


    蛟王會一人厲聲道:“放屁的誠意!哪有兵馬未動,刀兵未接,先將別人的家眷擄來的道理!”


    騰彪目露冷光,右手一揚,打個手勢,頓時,隻聽得不絕唿喊之聲,如潮水一般自四麵八方傳來。


    蛟王會眾人一驚,隻見兩旁高坡之上,人影幢幢之中,約莫有幾千人,一個個手執弓箭,對著下方。


    而峽穀盡頭,以至叢林後方,都唿哨之聲,夾雜著混亂的蹄聲,顯然人數不少。


    這是關門打狗、甕中捉鱉的形式。


    先前說話那人見了,臉色一變,卻無懼色,道:“大不了魚死網破!”


    騰彪哈哈大笑:“爾等已被我鷹王會五千子弟包圍,快馬大刀、強弓勁矢之下,魚必死,網必不破!”


    那人臉色變了再變,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看向前方閉目不語的楊化,不由得“哎”了一聲。


    騰彪點頭笑道:“好!我家鷹王說了!他自幼在蛟王會長大,與在座諸位有香火之情。今日之事,隻為報仇,隻誅賊首!其餘人等,隻要降我鷹王會,一概不殺,放還江東!”


    到了此時,所有人都明白那所謂的“誠意”是什麽意思。


    生死、家眷盡操於人手,對方還能好言勸降,這自然是“誠意”,隻是這個“誠意”,未免叫人心裏憋屈。


    楊蛟豁然轉身,大喝道:“爾等膝蓋難道如此之軟!”


    無人答話,眾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峽穀中的家眷,現場靜默一會兒,旋即,有兩人率先跪下道:“我等願降!”


    有人帶頭,就有人跟隨,刹那間,地上唿啦啦跪了一片。


    頃刻間,江東大名鼎鼎的蛟王會就改弦更張,大權易主。


    還有幾個人“鶴立雞群”,楊化、楊蛟自不足說,其餘三人是楊化心腹中的心腹,知道自己降了也沒用,俱是看向峽穀中的家眷,而後向小鷹王楊鳳悲喝道:“鷹王會賊子手段肮髒,可敢決一死戰!”


    小鷹王楊鳳看也不看他一眼。


    旁麵的鷹王左使騰彪冷然看著跪地眾人道:“爾等既降,需取投名狀來!”


    “嗖!”


    破空聲響,有人暴起突襲,刀鋒衝著三人頭顱劈下!


    “你們敢……”


    三人方悟出那“投名狀”的涵義,大好頭顱已然衝天而起,熱血在雨水中沸騰出白煙……


    端坐馬背上的楊鳳微微頷首,鷹王左使騰彪道:“做的好!將不義賊人楊化押來!”


    楊化聞言,終於有了動靜,雖知難以逃走,卻依舊向左邁出一步。


    但頭都砍了,想迴去已經不可能了,又有了“不義賊人”的由頭,楊化積威再久,此時也嚇不倒眾人,眾人一擁而上,將楊化、楊蛟二人撲倒在地,押送過來。


    晨光漸重,天色漸明,雨卻依舊不停,楊化跪倒在泥水中,頭臉觸地,幾乎能聞到泥水的腥臭味。


    楊鳳為了報仇已等了七年,此時看著跪倒在自己麵前的楊化,喜悅之情充溢心中,不由得仰天大笑:“狗賊!七年來,某無日不待今日!”


    楊化唿一口氣,終於有了動靜,慘笑道:“楊鳳……小鷹王……乖侄子,你好大的本事呀!”


    楊鳳停了笑,再不多言,手中畫戟一揮,便欲砍下楊化頭顱。


    “住手!”


    便在此時,後方的叢林中傳來一聲厲喝!


    大鱷魚


    他踏著破空古獸的背脊,穿過一片浩瀚的星空,前方忽然出現十幾顆連成一排的大星。


    即便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他也能看到大星上的建築,宮殿樓閣穿過雲霧,將整顆大星都布滿,就像是天然生成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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