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鱷魚仔細察看那孩子身上的傷口,然後,他望向衝進來警戒的守衛,“給這孩子治傷,”他吩咐守衛,“讓人好好調養他的身體。”


    那守衛應了一聲,上前想要帶走孩子,大個子肥鰱魚當先一步,將那守衛擋住,然後望向小鱷魚,“多謝陛下好意,”大個子肥鰱魚這樣說道,“是新黨首領派人來殺我和我兒子,這家夥是他的人,我不放心。”


    哪裏沒有他的人?捯飭都是他的人,小鱷魚心想。


    “陛下,”老鱒魚開口道,“你忘了老臣從前是做什麽的了?把這孩子交給老臣吧,老臣一定將他治好。”


    小鱷魚聽了這話,心下一喜,這才想到,老鱒魚從前不僅是父親手下的重臣,還是草藥房的主管,大河流域赫赫有名的迴春聖手。


    “大個子,”老鱒魚又轉向小綠,說道,“莫要嚷鬧,把你兒子交給我,你該放心了吧?”


    “老鱒魚大人的醫術,”小綠吸了口氣,這樣說道,“我是知道的,隻是要我不嚷鬧,我就未必能做到,我雖嚷鬧,全是因為今日的遭際實在屈心,我隻想懇請陛下還我,還有這孩子,還有那些無辜的街坊鄰居一個公道。”


    你當我不想還你個公道?小鱷魚心中暗想。


    他真想還大個子肥鰱魚一個公道,該死的,新黨首領到底在搞什麽?明明答應我要釋放那孩子,卻又暗地裏派人去殺他們?該死的,這家夥在耍我。


    他為什麽這樣做?


    “你們先退下,”想到這裏,小鱷魚對守衛說道,守衛們應聲退下,小惡意又轉向大個子肥鰱魚,“他們殺你的時候,你有沒有問他們,為什麽會這樣?新黨首領明明向我保證過,會放過你兒子的。”


    他為何要陽奉陰違?小鱷魚心中滿是陰霾,這時候,他又感覺自己踩在薄冰之上,腳下就是萬丈深淵。


    “他們說我是叛逆,”大個字肥鰱魚說道,“我搬出陛下和新黨首領達成的協議,但他們顯然並不在乎,他們說,殺了我和兒子,並不影響你們的結盟。”


    小鱷魚的眼睛微微的眯了一下。


    “他斷定陛下不敢為兩條肥鰱魚的性命而和他嗆聲,”老鱒魚忽然接口道,“這個陰狠狡猾的老家夥,下手又黑又狠,為達目的不顧一切,難怪能當上新黨首領。”


    他斷定我不敢和他嗆聲,小鱷魚心想,他斷定我不敢和他嗆聲,他斷定我不敢和他嗆聲……這句話在小肥鰱魚腦海中不斷迴響著,他向我臣服,卻又斷定我不敢和他嗆聲……


    我敢和他嗆聲嗎?小鱷魚望向那孩子身上的傷口,倘若不是大個子肥鰱魚有一麵厲害的盾牌,這孩子已經是一具屍體啦!他還這麽小……他斷定我不敢和他嗆聲。


    “或者說,”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問題,老鱒魚再度開口,斟酌著說,“他斷定陛下不會為了兩條姓名跟他嗆聲,陛下需要他的兵,陛下需要他帶領的肥鰱魚一族的效忠,陛下,您也確實需要。”


    “那麽,”小鱷魚的語氣不禁有些陰沉,“我就真的裝成什麽都沒發生過?接下來會怎樣?大個子殺了他十幾個手下,他會不會放過大個子?他會不會放過這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家夥?該死的。”


    “他當然不會,”大個子肥鰱魚接口道,“陛下,您會放任我們不管嗎?不僅僅是我們,還有那些無辜的街坊鄰居?”


    “陛下自有裁斷,”老鱒魚嗬斥了一聲,“注意你的語氣,大個子。”


    “這是什麽地方?”小綠有些氣憤的說,“這裏是有很多人的朝堂嗎?老鱒魚大人,我要多謝你教給我的那些用力法門,我也十分敬佩您的為人,但我大概已經猜到您會像陛下提出怎樣的建議了,恕我直言,那不合仁義。”


    “什麽才叫仁義了?”老鱒魚也有些動怒了,他用那一雙渾濁的老眼瞪著大個子肥鰱魚,“像你一樣,一下殺掉十幾名守衛,這就叫仁義嗎?”


    “是他們要來殺我,”小綠這樣說道,“我隻是反擊。”


    “一開始的確是這樣,”老鱒魚沉聲道,“後來了?後來那十幾名守衛了?你有什麽必要把他們全殺了?”


    “如果有可能,”小綠怒氣衝衝辯解,“他們一定會把我都殺了!我沒辦法留手,而我的盾牌又實在太大太重,我一砸,他們就死了。”


    “哈,你的盾牌,”老鱒魚笑了一下,這樣說道,“那又是另一個問題所在,我真的想知道,陛下的曾祖曾經用過的黃金巨盾,一件在大河流域十分著名的法寶,曾經打折過天空的王者的強大秘器,它本該靜靜的躺在大河流域王者的藏寶庫裏,怎麽又會在你的手裏?”


    我曾祖用過的法寶?黃金巨盾?小鱷魚聽到這裏,不禁感到有些駭然,原來這黃巾巨盾是我祖上用過的法寶,是我們這一脈的收藏,難怪我會覺得有些眼熟。


    “這……”聽老鱒魚說出這法寶的來曆之後,小綠自己也有些愕然,然後,他望了小鱷魚一眼,發現對方也正直勾勾的望著他手裏的盾牌,大個子肥鰱魚的臉不由騰的紅了,他結結巴巴的說,“這是恩人送給我的……臨別贈禮,我……我也不知道,這是……是陛下曾祖的武器……”


    “你的恩人?”老鱒魚說了一句,“就是那個小偷、強盜,趁著水底宮殿內部空虛,悄悄跑進來搶走了大河流域的王者一脈的藏寶庫的家夥?”


    “不!”小綠衝著他喊了一聲,聲音很大,“恩人不是小偷和強盜,他隻是……”他似乎想辯解什麽,但一時又想不到如何辯解,便不禁有些語結。


    “他隻是趁火打劫,順手牽羊,”老鱒魚不客氣的說,然後他盯住那麵盾牌,“這筆賬,大河記下了,遲早會向他討厭,也許就從這一麵盾牌開始。”


    我曾祖用過的盾牌?小鱷魚直勾勾的望著那麵黃金巨盾,他用眼神臨摹那盾牌上用黃金雕刻出的符篆軌跡,其間一筆一劃似乎都暗藏某種神奇的規律……這是一麵堅硬的可怕的盾牌,這是一件強大的法寶。


    “這是……這是恩人送我的禮物!”小綠這樣說,“大河流域的藏寶庫,已經被老太上皇送給恩人了,不信你問陛下!這是恩人的戰利品,然後他又轉贈給我……他不是強盜,也不是小偷!”


    “什麽?”老鱒魚大吃一驚,“你在胡說八道什麽?老太上皇把大河流域的藏寶庫贈送給那家夥?你是殺人太多,精神錯亂了嗎?居然說出這種離譜的言語……”


    “是真的,”小鱷魚忽然開口,“爺爺把藏寶庫裏的東西送給那家夥了。”


    老鱒魚聽了這話,嘴巴不禁張的大大的,他滿臉愕然的望著小鱷魚,“怎麽會,”他這樣說道,“太上皇怎麽會……那是大河流域王者一脈的積年收藏呀!”


    為了大河流域所有水族的性命,小鱷魚有些茫然的想,多麽空洞,千萬水族的性命,毀滅真的會到來嘛?為何現在還不出現一絲預兆?該死的,大義這兩個字多麽空洞,而藏寶庫裏的寶物又是多麽實在……


    爺爺請江言幫自己救出小龍女,借此增進和外界龍族的關係,以此讓大河流域的千萬水族能順利進入那條叫長江的大河生活,爺爺煞費苦心,可小龍女殿下如今在哪?該死的……有那麽一瞬間,小鱷魚感到自己腦袋都要炸開了。


    “如果陛下真的想要這麵盾牌,”大個子肥鰱魚說道,“我完全可以送給陛下,但請陛下為我,為我的孩子,為肥鰱魚一族無辜的街坊鄰居做主。”


    我很想為你們做主,小鱷魚心想,但我要怎麽為你們做主?殺掉新黨首領?治他的罪?肥鰱魚一族會立刻起兵反對我,他們會投向我父親那邊,該死的,我會失敗,然後一切就都完了。


    我必須倚重他,小鱷魚心想,新黨首領,我必須倚重他,該死的,我不想倚重他,那樣我就可以痛快的讓他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現在……


    “陛下當然想為你們做主,”老鱒魚這樣說道,“但你要他怎麽為你做主了?我們剛剛和新黨首領訂立盟約,他帶領肥鰱魚一族投靠我們,為我們起兵爭奪王位,這種時候,你覺得陛下應該怎麽處置派人暗殺你們的新黨首領?”


    不要說出來,小鱷魚在心中無力的喊了一聲,我不想讓人看到我的無力。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大個子肥鰱魚憤怒的嘟噥著,“我也知道事情會是這個樣子,我該逃走的,隨便逃到哪裏,我不該來這裏。”


    “但你還是來了,”小鱷魚忽然開口,他目光灼灼的盯著大個子肥鰱魚,“你為什麽來了?”


    “因為我相信陛下,”大個子肥鰱魚與他對視著,眸子裏滿是痛苦,“我相信陛下是仁義王者,我記得陛下跟我說過的那些話,陛下是來推翻暴zheng的不是嘛?如果連自己手下發生的暴zheng都管束不住,又談何推翻暴zheng了?”


    老鱒魚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終究什麽也沒說出來。


    小鱷魚盯著大個子肥鰱魚,良久的沉默之後,他忽然開口。


    “假如是江言,”他想起那個人類,那個接連挫敗了大河和陸地兩名王者的家夥,“這種時候,他會怎麽辦?”


    大個子肥鰱魚顯然有些愕然,怔了一怔之後,他思索了一下,“如果是恩人,”他這樣說道,“他當然會幹掉攔在自己麵前的人。”


    “然後了?”小鱷魚盯著他,“幹掉之後,他會做什麽?”


    “能做什麽,”大個子肥鰱魚答道,“就做什麽。”


    小鱷魚低頭沉思。


    “陛下,”老鱒魚開口道,“能否聽老臣一言?”


    小鱷魚點了點頭,事實上,他已經猜到老鱒魚要說些什麽。


    謹慎,隱忍,老鱒魚一定會說這個,可我不想謹慎,也不想隱忍,小鱷魚轉頭望向那孩子,我隻想讓新黨首領遭受他應該遭受的。


    “若陛下想學那個……家夥,”老鱒魚說道,“也未必不行。”


    小鱷魚的眼睛亮了一下,他抬起頭,臉上的神情有些難以置信,“大人說什麽?”


    “我們本來就準備了兩套計劃,”老鱒魚說道,“如今隻是實施了其中一套,另一套計劃是,倘若新黨首領拒不合作,我們就扶植反對他的人,然後把他推翻。”


    “我們沒找到反對他的人,”小鱷魚這樣說道,“這家夥很會拉幫結派,排除異己,現在,整個肥鰱魚一族的高層,全部都是他的親信,反對他的人都被他幹掉了。”


    “未必,”老鱒魚說道,他望向小綠,“我們眼前不就有一位?”


    “什麽意思?”大個子肥鰱魚愕然道,“我?沒錯,我反對他,可我既沒有當過官,也沒有任何勢力。”


    “有一個法子,可以名正言順的把他幹掉,然後換一個人當肥鰱魚一族的首領,反正現在我們要對付的也隻是他一個人,不是嗎?換一個人繼續合作就好了。”


    “我沒搞懂大人的意思,”小鱷魚這樣說道,“大人是說,我們可以把新黨首領幹掉,然後再扶起他的一個手下,即便如此,他的手下也還是會忠於我?而不會帶著肥鰱魚一族投向我父親。”


    “沒錯,就是這樣。”老鱒魚點頭答道。


    “除非那家夥事傻子,”大個子肥鰱魚說道,“否則他絕對會報複我們,如果他繼承新黨首領的位置,他就必須對新黨首領的死有個交代,他必須對幹掉新黨首領的我們露出敵意,這樣下邊的人才會信服。”


    “看不出來,”老鱒魚笑著說,“你這大傻子還是有點腦子的。”


    “究竟是要怎麽做?”小鱷魚問道,他的眸子裏有一絲茫然,“這完全沒可能嘛。”


    “不,”忽然,大個子肥鰱魚口中蹦出一個字來,“不,”他死死的盯著老鱒魚,這樣說道,他的臉色有些難以置信,“那樣不行……”


    “看來你已經知道是怎麽迴事了,”老鱒魚摸了一把下巴上的長長胡子,笑道,“沒錯,肥鰱魚一族的神聖賭鬥荒廢已久,但終究還是寫在各家族譜上的傳承方式之一。新黨首領是上位者,你地位比他要低,所以,你向他發起挑戰,他就不得不接受。”


    “向一族首領發起神聖賭鬥,”小綠喃喃的說,“必須要征求大河流域的王者的同意。”


    “我們正好有一位,”老鱒魚咧嘴笑了,他轉頭望向小鱷魚,“陛下會答應吧?”


    小鱷魚也笑了,露出嘴裏個頭小小的尖尖牙齒,“當然,”他這樣說道,“還有比這更簡單的法子嗎?”


    “你們倒是簡單了,”小綠嘟噥著,“我卻要上去拚命了。”


    他把手中的盾牌捏的緊緊的,以至於指骨都有些發白了,毫無疑問,他很緊張。


    “你不是想要討個公道嘛?”老鱒魚這樣說,“陛下給你這個機會,剩下的,就要你親手去討要了,不過,我要提醒你一下,新黨首領可不是個善茬,他曾經參加過蟹螯平叛,是上一任肥鰱魚一族的首領手下的前鋒,我還遠遠的見過他一次,之前見麵的時候,我一下就想起他來了。”


    “他本事如何?”小鱷魚繞有興趣的問道。


    “很不簡單,”老鱒魚如此迴答,“一手鉤鐮槍使的出神入化,他的功法……讓他能夠運用一種神奇的化勁,平叛戰爭中,他一馬當先,斬掉了螃蟹一族二把手的兩根大鉗子。說起來,難怪他對所謂的叛逆如此痛恨,”老鱒魚頓了一頓,然後盯著大個子肥鰱魚說道,“他的弟弟死在那場戰爭中。”


    小綠望著他,臉上露出怔怔的神色,良久,他才用魚鰭輕輕滑過黃金巨盾的表麵,“我不會怕他,”他這樣說道,巨盾的金色反光讓他的眸子裏金黃一片,“我要親手找他報仇。”


    小綠


    校場的水質十分清澈,巨大的廣場上站滿了人,正是日暮時分,紅色的天光虛影直入水中,水波流轉,紅焰灼燒不停。


    小綠眯了眯眼睛,是因為天光太刺眼麽?不,日暮時分的天光雖然紅的像火,但隻是暗淡的紅,頹唐的紅,一點也不像早晨時的天光那樣,似少年澎湃的青春,紅的刺眼。


    那是為什麽了?水中的雜質迷了眼?也許吧,或許是一些不開眼的小東西,像是水蛐蛐之類的家夥,一不小心撞在他眼皮上了。


    該死的,小綠心想,長了這麽大的身子,以至於水蛐蛐都不大能捉的住了。


    當他還隻是一條普通的肥鰱魚時,他也能輕易的捉到試圖跳在自己身上水蛐蛐,那時他目光敏銳,行動靈活。


    如今則不同了,他的身子變得十分臃腫,體型大到水蛐蛐對他來說就像是水螞蟻一樣微不可察,我是一個大胖子,小綠告訴自己,行動遲緩,轉身都費勁的大胖子。


    就這樣一個大胖子,竟然要和新黨首領大戰一場?他不禁心有惴惴。


    盡管老鱒魚告訴他,他並不是肥胖,而是強壯,他皮下那些鼓鼓囊囊的玩意兒不是脂肪而是肌肉,他仍舊感到心有惴惴。


    盡管他向老鱒魚信誓旦旦的保證,自己一點也不害怕新黨首領,自己想要親手取得屬於自己的正義,然而,事實上,真到了校場之上,他還是感到害怕。


    圍觀的人眾越來越多,小綠伸頭向外看,他想找到幾個熟人,他需要熟人鼓勵的眼神,甚至呐喊。


    然而,沒有熟人,沒有哪怕一個熟人,校場上的確擠滿了人,但都是些士兵,還有兵營周圍一些做買賣的人,所有人都注視著他,但沒人認識他,那些人自顧自的說話,打鬧,他隱約聽到有人下注。


    他感到渾身不自在,是因為人們的目光嗎?是的,盡管這些人他都不認識,然而他們那窺視、好奇的目光還是讓他感到如芒在背,從前他是一條不大愛與人交際的肥鰱魚,因為他不喜歡在很多人麵前說話,他從來也沒想過,有朝一日他竟要在許多觀眾的注視下參與一場神聖的賭鬥。


    哦,神聖的賭鬥。


    有那麽一瞬間,他真想踹老鱒魚兩腳,老家夥怎麽能如此陰損?他怎麽偏偏就想到這個辦法來坑害我?神聖的賭鬥,該死的,在肥鰱魚一族消失了一千多年的神聖賭鬥,忽然重開,且賭鬥雙方的其中之一是新黨首領,很快這廣場上就會擠滿了人,所有人都迴來,認識的不認識的,熟悉的不熟悉的,所有人。


    他們都會看著我,有的人會喊我的名字,有的人會說我過去的糗事,而那會讓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該死的,想到那個場景,小綠感到自己腦袋都要炸開了。


    老鱒魚,他想,該死的老頭,他就是故意坑我,因為我和他頂撞,因為我慫恿陛下撕毀他一手訂立的條約……不,老鱒魚不是那樣的人,他也沒有法子,想要正義,又想要維持盟約,這是最好的法子。他真的沒有別的法子嗎?也許他有……


    想那些有什麽用了?神聖賭鬥已經定下了,在小鱷魚陛下的注視下,新黨首領答應和他進行神聖的賭鬥,而現在他甚至去拿自己的鎧甲和披掛,還有他那柄身經百戰的鉤鐮槍,他很快就會迴來,然後跟我生死搏殺。


    小綠轉頭,望向一旁剛剛搭起的高台上坐著的小鱷魚和老鱒魚,陛下一如既往的麵無表情,老鱒魚在他耳邊說著什麽,陛下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容,但在那笑容之下,是難以掩飾的憂色。


    他在擔心,小綠心想,擔心我落敗,如果我敗了,新黨首領對我和我兒子,以及那些無辜的街坊鄰居們做過的事情就一筆勾銷,然後,他就會想方設法的報複陛下了……


    是的,那家夥一定會報複陛下……想到不久前發生的事情,小綠隻覺渾身發冷。


    定下利用神聖賭鬥幹掉新黨首領的計謀之後,一行三人迅速行動,小綠先離開,小鱷魚則帶著老鱒魚去到肥鰱魚一族的宗祠,那裏埋藏著肥鰱魚一族曆代首領的遺骨,是肥鰱魚一族的神聖重地。


    小鱷魚是打著祭奠的旗號去的,去了之後,他在那裏宣召新黨首領,新黨首領來了之後,還沒說上幾句話,小綠忽然闖入,然後當中指責新黨首領派人暗殺自己。


    小綠覺得,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當新黨首領看到他出現,並遭受他嚴厲的指控時,首領臉上的那種表情,像是被人塞了一顆爛柿子到嘴裏。


    一開始,新黨首領拒不承認自己的罪行,還一度試圖指揮守衛將小綠拿下,然而,三人本就是有備而來,你一言我一語的,便將所有的證據都和盤托出,打了新黨首領一個措手不及。


    新黨首領是政治領袖,嗅覺何等敏銳?事實上,小綠毫不懷疑,早在小鱷魚宣召新黨首領之前,新黨首領就已經知道自己的計劃失敗了,想要殺的人沒被殺掉。


    然而,新黨首領還是來了,他一定覺得,小綠心想,陛下不敢在這時候為了兩條普普通通,沒有一丁點勢力的肥鰱魚跟他嗆聲。


    然而,陛下真的敢。


    於是,新黨首領用那一雙飽含著怒火和假裝出來的委屈的眼睛望了小鱷魚陛下、老鱒魚大人一眼,然後用一種看死人的目光瞪住小綠,“你這個該死的叛逆,”曾在平叛戰爭中失去一個弟弟的肥鰱魚說,“想要神聖賭鬥是嗎?好,我成全你,是你自己把自己交到河神的手中裁決的,我的鉤鐮槍已多年不曾痛飲鮮血,今天卻一定會成為河神執法的神兵。”


    說完這句話,他朝著陛下、老鱒魚大人微微一欠身,似乎就想離開。


    然而,老鱒魚大人伸手攔住了他。


    “按照大河流域的規矩,”老鱒魚大人這樣說道,“首領一旦參與到神聖賭鬥之中,就必須在宗祠之中立下血誓,還要讓所有的肥鰱魚都知道這件事,首領大人,走吧。”


    有那麽一瞬間,小綠覺得,身前的新黨首領就要發作,或許他會直接撲殺向老鱒魚,那樣他就慘了,他會被立刻誅殺,小綠毫不懷疑,他,老鱒魚,再加上小鱷魚陛下三個人的實力,也許足以放倒陛下的父親,那位統治了大河流域幾百年的古龍王。


    不過,新黨首領最終沒有發作,他隻是微微的點了點頭,然後又咧嘴露出一個笑容,“陛下還真是思慮周全呀,”他這樣說道,“不過,智者千慮,也終有一失,我記得,想要在宗祠中開啟神聖賭鬥,就被必須要有一個精通賭鬥規則的裁判是吧?這名裁判必須擁有足以裁決賭鬥輸贏的資格,也就是說,要獲得大河流域中至少六種水族的賭鬥認可,據我所知,整個大河流域,在今天,就隻剩下龍蝦一族的老裁判有這個資格。”


    糟糕,小綠心想,賭鬥裁判,該死的,忘記了這一茬!


    神聖賭鬥當然要有裁判,作為自古流傳下來的一種裁決糾紛的習俗,神聖賭鬥對裁判的要求非常之高,而有部族首領參加的賭鬥更是重中之重,其裁判必須要取得大河流域至少六種水族的賭鬥裁判資格認可,然後才能在宗祠之中引導賭鬥雙方立下血誓,這種血誓規定了不論賭鬥造成的影響有多大,不論失敗者的死會對種族造成多大影響,賭鬥的結果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老鱒魚之所以堅持要讓新黨首領參加神聖賭鬥,就是因為血誓的效力非常強大,在大河流域,違背血誓之人會被視作不敬河神的異端,會成為所有水族唾罵和攻擊的對象,在老鱒魚的計劃中,隻要新黨首領參與了血誓的製定,他們的計劃就成功了一半,因為無論輸贏如何他們都可以除掉新黨首領而不必擔心在那之後新黨首領的支持者們發動暴亂。


    然而,想要訂立血誓,就必須要有取得六種水族的賭鬥裁判資格的大裁判作為引導,可是肥鰱魚一族已經上千年不曾進行過神聖賭鬥了,小綠心想,到哪裏去找大裁判?


    龍蝦一族倒是的確有那樣一位裁判,可是一來龍蝦一族和肥鰱魚一族結仇,肥鰱魚一族不大可能借來龍蝦一族的裁判,二來,即便龍蝦一族真的肯借出自己的裁判,也必定需要半日到一日的時間準備,而半日到一日的漫長時間裏,新黨首領完全有可能製定出反擊的計劃。


    怎麽辦?小綠心中焦急,他看到小鱷魚陛下的臉上也露出茫然和失算的神色,果然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小綠心想,老鱒魚大人也有考慮不周的時候。


    這時候,他甚至已經看到新黨首領臉上露出那種得勝的笑容了,他不禁攥緊魚鰭,我不會給他翻盤的機會,因為他翻盤之後就會迫害我的孩子,我會在這裏殺了他。


    可是,那樣的話,小鱷魚陛下的大業又該怎麽辦?肥鰱魚一族的人不可能容忍他們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出手襲殺自己的首領,肥鰱魚們會暴動,然後他們會被圍攻,一切就全完了。


    “首領想的真是周道,”老鱒魚開口,出乎小綠意料的是,老鱒魚的語氣中一點沒有驚惶,反而滿是自信,“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話也真對,不過,老頭或許會有一失的時候,卻不是現在。”


    “大人什麽意思?”新黨首領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難道大人還能憑空變一個裁判出來不成?”


    小綠聽到這裏,心中不禁生出一陣茫然,是啊,還能憑空生出一個裁判不成?老鱒魚大人為何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難道說他想更改神聖賭鬥的規則?那可是神聖賭鬥啊……


    “我自己就是裁判,”老鱒魚這樣說道,老夫年輕時,也頗為喜歡賭鬥,常常跟人角力,還掙出個一個不倒鱒的名號,哈,都是過去的事了,首領大人權當笑談便是,不過,我這個人做什麽事情,總要把能學的都學一遍,所以了,也就一不小心給自己弄了個大裁判的資格,那時候,螃蟹一族還不曾叛亂,大河流域還有六個可以頒發大裁判資格的水族了,如今啊,想考也考不上咯。”


    他還是個大裁判?小綠感覺自己腦袋昏昏的,這老頭究竟有多大本事?還一不小心就弄了個大裁判的身份?我的媽呀,那大裁判一百年才出幾個的人,他一不小心就弄上了?


    他望著老鱒魚,仿佛要從那具蒼老的身體裏看出什麽驚天動地的秘密來,難怪人家說,小綠心想,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了,如果不是這老家夥的輔佐,小鱷魚陛下哪能走到這一步?


    “大人還是個大裁判?”新黨首領死死的盯著老鱒魚,“不是我冒犯您,大人,這種事情可不能冒充呀,您說您是大裁判,證據何在?”


    “哈,”老鱒魚笑著,不過,從他的笑容中,小綠能看到一絲冷意,“大裁判可做不了假,大人放心,宗祠裏有一塊血誓之石,隻有大裁判才能溝通,到那我們就知道了。”


    新黨首領微微點頭,但沒有說話,有那麽一瞬間,小綠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懾人的力量,這力量有些綿軟,像是棉花一般,可以讓人深深陷入進去,又可以反過來把人緊緊包裹住。


    “哈哈,”老鱒魚抬起魚鰭,在新黨首領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別這樣,首領大人,別讓我們的大塊頭等急了。”


    空氣中有兩股無形的力量碰撞,然後破碎,小綠注意到,老鱒魚下巴上的胡須無風自動,新黨首領的身子則輕輕的晃了一下。


    緊接著,那股無形的綿軟力量消失了,“誠邀陛下共往宗祠,”新黨首領這樣說道,小綠聽得出來,他的聲音有些異樣,像是被什麽微小的東西輕輕卡住了喉嚨,新黨首領轉身望向他,“還有你,雖然你這個叛逆本不該進入宗祠,但你既然要立血誓,就一起來吧。”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死人,那時候,小綠這樣告訴自己。


    當然,我會讓他知道,誰才是死的那一個。


    他們率先感到宗祠,宗祠裏沒什麽人,大廳空蕩蕩的,小綠在這裏看到了曆任肥鰱魚首領的等身像,最靠外麵的那一尊十分龐大,上麵的釉色很新,毫無疑問,那就是被江言殺掉的肥鰱魚首領。


    看到這一尊等身像,小綠頓時氣的咬牙切齒,緊接著,他又迴想起自己用力踢打上一任統領的腦袋的樣子,那是恩人幫我,他告訴自己,但這一次,我要親手製服那個家夥,然後踢打他的頭。


    消息很快傳了出去,一時間,不知有多少肥鰱魚都湧向宗祠,很多人根本沒有資格進入最裏麵的大殿,隻能在外麵遠遠的觀望。


    “老鱒魚大人,請。”新黨首領這樣說道,“說實話,我從小到大,神聖賭鬥麽,倒也見過幾場,可卻從沒見過立血誓的,真想見識見識呀,大人可不要讓我失望哦。”


    “放心,”老遵義這樣說道,“一定讓統領大如願所償。”


    緊接著,老鱒魚走到宗廟中央,被兩座胖大肥鰱魚的等身像拱衛著的石頭旁,那石頭赤紅如血,周身有一道道手指那麽粗血裂痕,整個石頭看起來就像是要崩碎了一般,小綠從石縫中往裏看,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被石頭吸進去了。


    這石頭有一種魔力,小綠告訴自己,難怪能訂立血誓。


    據說,在大河流域的曆史上,訂立血誓而不願遵守的背誓者不是沒有,肥鰱魚一族曾有一個首領在神聖賭鬥中落敗身死,根據他簽訂的血誓,他的後人已經下屬都不可以為難獲勝之人,然而,他的兒子顯然沒把血誓當一迴事,又或者是仇恨衝昏了他的頭腦,總之,那位首領的兒子帶人將神聖賭鬥中的獲勝者砍成了好幾截。


    過了沒多久,那位首領的兒子忽然暴死,死因不明,據說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傷口,又有人說,首領的兒子死的時候,宗祠裏的血紅石頭發出了詭異的血光,所有人都一致認為那是血誓在發揮作用,那一天,在宗祠外下跪敬拜河神的水族排起了長長的隊。


    小綠一直不相信這個故事,他一直覺得,一塊石頭而已,是死物,人不過對著他說幾句話,生出幾個念頭,難道就會被它盯上?就算盯上,石頭沒手沒腳的,難道就能來找人報複?他對傳說不大相信。


    然而,在這一刻,當他望著那血紅石頭上的裂痕時,他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種詭異,石頭仿佛具有生命,或者一雙無形的大手,輕輕一揮,就能把人的靈魂從人的眸子裏拽出來。


    小綠不禁打個寒噤。


    這時候,老鱒魚已經走到血紅色的石頭旁,但見他伸出一隻手,輕輕的按在石頭上,“血誓之石,”他說,“河神派你到人間來化解糾紛,今日,有兩個不幸的人來到你的麵前,他們將要用彼此的鮮血洗刷自己身上的汙垢,在那之前,他們渴望得到您的加持。”


    一秒,兩秒,三秒,小綠心裏“咯噔”了一下,沒有反應,他告訴自己,怎麽迴事?難道是老鱒魚大人在裝神弄鬼,故弄玄虛?這有何意義?


    “老鱒魚大人,”新黨首領說話了,“這血誓之石,怎麽沒有一點反應呀?”


    “不急,”老鱒魚這樣說道,然後,他伸手在石頭上輕輕的拍了兩下,“年久不用,難免有些遲鈍。”


    “哈,”新黨首領不禁笑了,“這可是真正的神聖之石,老鱒魚大人,你此言有辱神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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