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這蠍子如此厲害,”江言說,“它的主人實在不該敗在大鱷魚手裏。”


    “世事難料,”林夢蝶搖了搖頭,“戰場局勢瞬息萬變,誰也說不準會發生什麽。”


    “那麽,”江言點頭,“怎麽才能煉化這蠍子?”


    “專門攻擊人神念的法寶,想要煉化很難,”林夢蝶思索著,“因為想要煉化,就必須探出神念,探清這法寶內的道則紋路。”


    “那是在送命,”江言不由皺眉,蠍子兇威赫赫,且專門攻擊人的神念,誰敢探出神念接近,那無異於找死,“難怪大鱷魚把它留在這裏落灰。”


    “其實也不難,”林夢蝶笑著說,“倘若我恢複實力,抬手便能鎮壓這蠍子,然後強行煉化。”


    “你實力恢複的怎麽樣了?”江言露出期許的神色。


    “我連一隻蠍子都追不到,”林夢蝶說,“你覺得我恢複的怎麽樣了?”


    江言眸子裏的期許變成失望,緊接著他又想到什麽。


    他轉頭看向一旁,河豚翻找出來的靈草堆在櫃子上,香氣馥鬱,靈光閃爍,看來便覺神異。


    “如果讓你吃靈草,”江言說,“會不會恢複得快一點?”


    如果林夢蝶能恢複實力,哪怕隻有一兩層,江言相信,自己一行人就完全能在秘境裏橫著走。


    畢竟,林夢蝶可是能和龍虎山掌教天師一戰的存在。


    如果林夢蝶能恢複實力,許多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他們可以立刻離開大河,到岸上去找古荒神源分身的麻煩。


    他必須盡快治好古荒神源,化道的危機已是高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裏斯之間劍。


    緊接著,他們可以開啟離開這秘境的通道,盡管這裏機緣很多,但江言一刻也不想停留,他必須盡快迴去找薑杏若。


    想到小女孩,他心中不由生出一陣焦急,小女孩現在怎麽樣了?他想,不行,我得活下去,然後快點離開這裏


    然而,林夢蝶的迴答讓他失望了。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她一上來就這樣說,”隻有內丹能讓我恢複實力,靈草不行,這就是我為什麽大大方方的吞下內丹的原因,因為靈草都歸你所有。”


    “你吞下赤練蛇王的內丹以後,”江言說,他還有些不死心,林夢蝶能恢複的誘惑實在太大,“現在實力恢複的怎麽樣了?”


    “追不上蠍子。”


    “好吧。”江言徹底死心了,這時他忽然感到一陣恍惚,是林夢蝶恢複的太慢了嗎?不,不是的,是他們經曆的太多了……短短的一天一夜之間,他仿佛走過了數個春秋,經曆了太多的匪夷所思。


    他忽然感到一陣困倦,同時,身體某些部位隱隱作痛,他知道那之前留下的舊傷,大龍蝦的黑玉雪蓮藥效強大,但他受得傷也實在太重,在那之後他本該靜養,可這一路走來,他又不得不數次出手……想要撕扯到了傷口。


    “把這些靈草吃了吧,”林夢蝶說,“現在就吃,遲則生變。”


    她把那一大堆靈草扔過來,江言接住,露出狐疑的神情。


    “直接吃?”他問,臉上的表情的很精彩。


    “那不然了?”林夢蝶說。


    “不是說熬成靈液嗎?”江言把嘴張的大大的。


    “哪有時間?”林夢蝶問他,“哪裏有爐子?時間緊迫,大鱷魚隨時可能迴來,你就直接吃吧。”


    “生吃啊?”江言又問了一句,眸子裏滿是質疑。


    他低頭望著手中的靈草,熊血花赤紅如血,花冠有巴掌那麽大,除去周身的靈光,這玩意兒跟普通花草差不了多少,吃下去嗎,倒也沒什麽。


    淩空草就不一樣了,它雖然名字裏有“草”,但真實的模樣乃是一塊石頭,沒錯,一塊醜了吧唧的石頭,表麵坑坑窪窪的,要是吃下去的話……江言感覺牙疼。


    紫金果名字很好聽,模樣就一言難盡了,它的果皮呈黑紫色,上麵長滿一個個金色小疙瘩,看起來就像是肉瘤子一樣……


    就更不要說什麽蝸涎草,三葉蛛腿,江言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就更不要說吃了。


    “不然了?”林夢蝶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色,他是怎麽迴事?看起來一副不耐煩的樣子?那是靈草誒!對他這樣的低階修士來說,難道不應該直接張嘴大嚼嗎?


    江言再度低頭,目光掃過那些靈草,胃子裏不由一陣翻騰。


    事實上,這時他已經很久沒吃東西,可以說是很餓了,但即便如此,他也很不想吃掉這些東西。


    “看起來不太好吃的樣子……”江言還在做最後的掙紮。


    他知道自己必須吃,也知道林夢蝶說的很有道理,大鱷魚隨時可能迴來,他必須盡快提升實力,他們沒有多餘的功夫整治這些靈草,生吃是最好的選擇。


    然而,他畢竟是個現代人,他可以生吃蘋果橘子,但對於奇形怪狀且顏色鮮豔的植物,他實在下不去嘴。


    “你到底想幹什麽?”林夢蝶徹底爆發了,她實在搞不明白,這家夥到底是怎麽迴事?有提升實力的機會,他卻在拖延?


    “我隻是覺得,”江言在思索自己的措辭,茹毛飲血的外星蠻族,他告訴自己,不能跟他們一樣,我們這邊做吃的要先下鍋,“這些東西……嗯,生吃可能有點不好吃。”


    “你在逗我嗎?”於是林夢蝶明白,不好吃,竟然是因為這個?“你把這些靈草拿到外麵,對,就是那天我們追著司空見到的那條街上,你送給人吃,條件是必須當著你的麵生吃,我敢保證,不到一分鍾就全被搶光了!”


    “可是……”江言還在遲疑,我是不是真的有點婆婆媽媽的?他問自己,據說樊噲能生吃豬腿,那可真是男子漢呀!我就比不過他了,幾株奇形怪狀的植物都不敢吃!“這些東西看起來,真的不像是能生吃的樣子啊!”


    “你給我吃,”林夢蝶冷冷的說,她走過來,兩手叉腰,臉上的表情像是發怒的小獅子,動作則像一個準備罵街的潑婦,她順手抓住一根紫玉做成的搗藥杵,“你不吃,我用擀麵杖給你揣下去!”


    “不用這樣吧?”江言露出害怕的神色,盡管他並不覺得林夢蝶真的會那麽做,但她的樣子的確有些太可怕了。


    “給我吃,”林夢蝶冷冷的重複,“該死的,你不吃,誰吃?小綠吃嗎?你不提升實力,誰來保護我們?嗯?小綠來保護我們嗎?”


    她走到江言麵前,一隻手捏著搗藥杵,一隻手就去捏住江言的嘴,像是要把他嘴掰開,然後往裏麵揣東西一樣。


    江言連忙閃開,他倒很想體驗一下美女喂食是什麽感覺,但搗藥杵就免了,看那搗藥杵的分量,江言毫不懷疑,假如那玩意搗進自己嘴裏,自己滿口的牙是倒了黴了。


    “我吃,”他說,臉上的神情十分沉重,“我吃還不行嗎?”


    林夢蝶死死的瞪著他,沒有說話。


    於是江言拿起一株草藥,正是那株品相最好的熊血花,他捏著花的根莖,將花瓣放在嘴邊,先是吸了一口氣,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從鼻孔鑽進腦海,差點沒將他活活熏死。


    他忍不住後退,然後將花放下,林夢蝶立刻跟到麵前,一雙美目死死的盯著他,“吃,”她說,“絕對毒不死你。”


    江言竭力平複自己的心緒,那一口臭氣幾乎沒將他噎死,下一刻他露出哭臉,還想掙紮,但林夢蝶的目光很堅定,且隱隱透出殺氣。


    江言望了那搗藥杵一眼,心中哀嚎一聲,下一刻他拿起熊血花,放在嘴邊,這一次他沒有吸氣。


    他張開嘴,將那花瓣塞進嘴裏,血腥味立刻占滿他的味蕾,在即將幹嘔之前,他將熊血花整個吞下,並用力的咽了下去。


    “嘔……”咽下去的一瞬間,江言堅持不住了,血腥味瘋狂的湧上來,他彎下腰瘋kuang幹嘔,劇烈程度足以將胃子嘔出來,但那熊血花已化成精純的能量,他感到胃子裏暖洋洋的一片,暖流順著血液湧向四肢百骸……謝天謝地,他想,我沒把胃子嘔出來。


    “你是戰神體,”林夢蝶走過來,拽著他肩膀,將他扶起來之後,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假如讓人看到你這個樣子,一定要笑掉大牙。”


    “笑吧,”江言昏沉的說,“隨他們笑吧,我他媽不是什麽戰神體,我就是個普通人。”


    血腥味還在往上湧,他又忍不住幹嘔,口水從他嘴角躺下來,他伸手擦去,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有這樣的戰神體嗎?他問自己,沒有迴答。


    “振作一點,”林夢蝶輕輕搖晃他,又伸手在他背後輕輕拍打,“你是戰神體,你可以做到的。”


    美人在旁,溫言軟語,江言感覺自己的得了力量,盡管他還是痛苦,但他決定堅持下去。


    他又拿起那塊大石頭,不,淩空草,將它湊到嘴邊,張嘴去咬的一瞬間,他聽到林夢蝶說“小心”,但那已經遲了,“哢”的一聲,他咬在大石頭上,牙床上一陣劇痛,腦袋則嗡嗡的響,江言覺得自己牙要斷了。


    他將淩空草拿到麵前,發現大石頭上有兩排淺淺的牙印。


    “不是這樣吃的,”林夢蝶說,“淩空草是從石縫裏長出來的靈草,因此身上有一層堅固的石衣,想要吃它必須先剝皮。”


    “你為什麽不早說?”江言轉頭望著她,眸子裏滿是質疑。


    “是你太心急了,”林夢蝶說,“我剛準備提醒你。”


    江言感到一陣無力,他不想多說廢話,於是他力求簡潔的問,“怎麽去石皮?”


    “就這樣,”林夢蝶指著“石頭”的中心,“從屁股往外摳,慢慢的就扣掉了。”


    所謂“屁股”,也就是根蒂。江言一隻手托住“石頭”,另一隻手按在上麵,四根手指卡住,大拇指的指尖對準根蒂,用力往下一摳,果然,石皮漱漱而落,露出裏麵的東西。


    “怎麽還是石頭?”當江言看清楚石皮下的東西後,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那赫然是另一層石皮,上年坑坑窪窪的,“這不會就真是一塊石頭吧?”


    “外麵是石頭而已,”林夢蝶說,“像這種天地靈物,會把自己保護的很好,你一直往裏麵剝,很快就能找到真正的靈草。”


    於是江言往裏剝,於是江言一直往裏剝,他剝啊剝啊,終於,他把一整塊石頭剝光了,發現裏麵空空如也。


    “他媽的,”江言氣笑了,他看向林夢蝶,“林夢蝶,你是在逗我嗎?”


    “你自己不認真,”林夢蝶說,露出鄙夷的神色,她從地上撿起一片石頭,那真的是很薄很薄的一片石頭,她把石頭的反麵亮給江言看,“這不是?”


    江言驚呆了,他看到了,那是一片很小的葉子,大概隻有大拇指那麽大,很薄的一片,粘在石片上,不仔細看根本找不到。


    “這……”江言目瞪口呆,“這也太隱蔽了!”


    “你以為了?”林夢蝶說,“都跟個傻子似的,把自己長的亮亮的,讓人一看就想吃?”


    “從進化的角度來說,”江言點頭稱是,“那樣的靈草很快就會滅絕。”


    “大道隱匿深藏,”林夢蝶說,“萬物同道一理。”


    江言把那小草扣下來,這真是很小的一片草,捏在手裏沒有一點重量。


    “比熊血花的味道好多了,”江言把小草吃下去,一開始他想直接咽下去,但小草粘在他舌頭上,於是他不得不將小草嚼碎,出乎他意料的是,淩空草沒什麽異味,沒有讓他感到惡心,“要是都像這樣就好了。”


    “是嗎?”林夢蝶露出一抹詭笑。


    “啊!”


    下一刻,江言直接飛了起來,速度很快,他撞上密室的穹頂,腦袋上傳來陣陣劇痛,一開始,他以為是被撞的,緊接著他就發現不對,眩暈襲來,眼前一片閃爍的金星。


    於是,他終於反應過來:


    有一股力量在托舉著他,或者說,推著他,將他不斷的向上頂,而他的上方是堅硬的穹頂,因此,他的腦袋像是被門擠著一樣,那正是一陣陣劇痛的來源。


    “怎麽會……這樣!”


    江言用力的推著上方的穹頂,與托舉自己的力量抗衡,借此緩解腦袋的壓力,同時,他聲嘶力竭的大喊,希望能得到林夢蝶的迴答。


    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實在無法理解,上一秒他還好好的待在地上,忽然他飛了起來,像是一支火箭,腦袋則變成鑽頭,想要把穹頂鑽破……火箭頭槌,他想,一點不差。


    “哈哈,”林夢蝶在下麵笑著,“你不是說味道不錯嘛?這味道怎麽樣?給你頭上撞兩個大包!”


    “是那株草?”江言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淩空草還在他嘴裏嚼著,薄薄的小草不經嚼,嚼了幾下就隻剩粉末了,他已準備咽下,“是淩空草幹的好事?”


    “沒錯!”林夢蝶迴應著他,“我勸你不要往下咽,等這股力量消失就好了,不然,它會把你的胃子頂到嘴裏!”


    真的是淩空草!江言感到一陣頭大,怎麽會這樣了?他感到茫然,一株草,早被人采摘下來保存好了,怎麽可能還會有這種力量了?


    “為什麽叫淩空草?”林夢蝶向他解釋,“因為它是生長在絕壁之上的!它憑借自己往上飛升的力量,支撐起外部沉重的石皮,現在你把它吃下去,那力量一股腦的全炸開了!”


    操!江言忍不住在心中咒罵,那股力量還在持續托舉著他,他不得不竭力與之對抗。


    在這對抗種,他忽然感到一陣恍惚,他心中某種固有的偏見被打破了,它們不隻是花草,他告訴自己,它們是靈物,是每一株都足以震驚世界的靈物。


    還好,那股力量不是那麽強大,江言可撐住,否則他腦袋早就被擠開花了。


    就這樣嗎?過了一會兒,江言在心裏發問,語氣裏滿是有恃無恐。


    他覺得到此為止了,不管怎樣,他能降服淩空草,情況絕不會更壞了。


    “砰!”


    下一刻,那股力量消失了,江言墜落下來,猛的砸在地上。


    “他媽的,臨死之前殺個迴馬槍。”他一邊費力的爬起來,一邊在心中咒罵。


    這時,林夢蝶拿著另一株更加醜陋的靈草走來,她站在他麵前,臉上露出迷人的、魔鬼般的微笑,“來,”她柔聲道,聲音如天使般溫柔,“把這株三葉蜘蛛腿給吃了。”


    小鱷魚


    他爬上高塔,化龍關在腳下怒吼,火,他想,火在燒!


    他爬上高塔,肥鰱魚將他一把抓住,火,他想,火在燒!


    他爬上高塔,火燒起來了,他竭力往外爬,火,他想,火在燒!


    那火焰朝他撲過來,像一條猛龍,越來越近,龍吟聲嗶嗶剝剝……


    “啊!”他大叫一聲,眼睛睜的大大的,火龍消失的無影無蹤,眼前所見,赫然是一片深灰。


    於是他認出來,這是草藥房的天花板。


    緊接著,他聞到草藥的氣味,他輕輕的嗅了幾下,很熟悉。


    他心中一片祥和安定,他知道,那是鎮定藥的效果。


    他抬起爪子,看到了鎮定藥的注射孔,隻有一個,他想,動手的人手法高超,應該是老醫師本人。


    他感受到周遭的一切,兩個天殺的守衛在說話,還有腳步聲,老醫師正在囑咐藥童。


    我得救了,他告訴自己,內心一片平靜、安寧。


    緊接著,他想到自己經曆的一切,那種平靜立刻化為泡影,他的心中湧出一陣狂喜。


    我得救了!他興奮的想,在經曆了那麽多事情之後,我居然活了下來!


    從昏死中醒來,人的腦袋一片昏沉,許多記憶都藏了起來,這時又被他一一找到,他想到自己做過的一切,他爬上高塔……火開始燒……肥鰱魚墜落下來……守衛威脅我……


    多少次死裏逃生?他不知道,或許是每一次吧,他告訴自己,心中十分滿足、快意。


    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孩子們有了一點小成就,總是忍不住要大聲宣布,恨不得告訴每一個人,小鱷魚雖不願告訴每一個人,但自己在心裏開心一下還是可以的。


    他感到滿足,甚至還有一些不可思議,我真的活下來了?我真的得救了?我真的是在草藥房裏?他不敢相信。


    老醫師醫術很好,他想,草藥房裏也有很多藥品,他一定會把我救活,這是真的,這不是幻覺,我活下來了……


    “王子殿下,”老醫師的聲音忽然響起,小鱷魚費力的扭動脖子,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脖子上打了一層包紮。他轉過頭,看到老泥鰍的長臉,他心中忽然生出一陣不好的預感,因為老泥鰍臉上滿是灰暗,“很遺憾,老朽對您的傷情無能為力。”


    轟!腦袋裏嗡的響了一聲,小鱷魚簡直不相信自己聽到的。


    他在說什麽?救不了我?那怎麽可能?不可能的,他醫術那麽好,草藥房裏有那麽多靈丹妙藥,他怎麽可能救不了我?不可能的!


    一瞬間,他心中閃過無數思緒,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表達,隻可惜他還是不能輕易說話,他一張開嘴巴,爛臉被扯動,他想痛唿,卻隻能發出“嗬嗬”的含混不清的聲音。


    “王子殿下,”老泥鰍用魚鰭在他身上輕輕拍了拍,“冷靜一點,不要亂動,那會加劇你的疼痛。”


    我也想冷靜,小鱷魚心想,我真的很冷靜了,“嗬嗬……”他猛的想要起身,喉嚨裏依舊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我夠冷靜了,他告訴自己。


    “王子殿下,”老醫師沉痛的說,“你傷的實在太重了,就是華佗在世,扁鵲重生,也不能治好你呀!”


    華佗可還沒死了,小鱷魚心想,扁鵲也還活的好好的,父親說,他們都去了星空深處……要真是他們在這裏,一定可以治好我的。


    “王子殿下,”老泥鰍絮絮叨叨,“老朽的確試了很多辦法,隻可惜,沒有一樣能成功,唉,為今之計,就隻剩下……”


    他露出一抹遲疑之色,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出接下來的話。


    隻剩下什麽?小鱷魚在心中大喊,他真想問問老醫師,你到底在遲疑什麽?這種時候,難道不是要窮盡一切辦法?


    “嗬嗬……”老醫師還在遲疑著,小鱷魚知道自己不能等了,他必須發聲,為了自己的性命,哪怕他剛剛才從那種劇痛造成的昏死中清醒過來,“說……”他艱難的說,“什麽……辦法……”


    “唉,”老醫師哀歎了一聲,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鼓起勇氣說出什麽話來,但他緊接著又泄了氣,變得十分遲疑,“還是不說了吧!”


    到底是什麽方法?小鱷魚幾乎要瘋掉了,他恨不得揪住老泥鰍的胡子,狠狠的扯上兩下,告訴他這樣吊人胃口真的很不應該!


    可是,他實在說不出話來,便隻有不顧臉上的劇痛,將眼睛瞪的大大的,死死的盯住老醫師,那模樣像是要把老醫師一口吃了。


    “王子殿下,”老醫師遲疑著說,“真的要我說嘛?這件事幹係太大,即便您是王子,隻怕也……也承受不起啊!”


    王子也承受不起?小鱷魚不由感到一陣心驚,那得是多大的幹係?王子也承受不起……下一刻他明白了,王子承受不起的,一定是陛下的幹係。


    涉及到我父親?小鱷魚心想,那能是什麽事?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他忽然感到心跳加速,那的確是天大的幹係,他想,我未必承受的起!


    “我說了吧,”老醫師說,“事到如今,隻有一個法子能救您,那就是陛下的伴生靈草……”


    來了!小鱷魚感覺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當他聽到“伴生靈草”四個字後,那顆心猛的墜落,墜落,然後直落入穀底。


    果然如此,他暗暗的對自己說,心中一片苦澀。


    他早該想到,這種時候,除了父親的伴生靈草,還有什麽東西能救自己?


    能讓老醫師吞吞吐吐,在救自己性命的問題上遲疑不決的,除了父親的伴生靈草,還能有什麽?


    父親的伴生靈草……父親的伴生靈草……父親是多在乎他的伴生靈草啊!小鱷魚隻在遠處遙遙的見過那伴生靈草幾次,父親從不讓他觸碰那玩意兒,其中的意思他自然明白,有時候他甚至忍不住去想:


    父親是更愛他的兒子,還是更愛他的伴生靈草了?


    他會想這個問題,但從來不會去想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知道,那答案他也許承受不起。


    他想起有一次,他和“錘王”家的孩子,一起在藥園裏捉迷藏。


    玩著玩著,他們忽然對那株高大的伴生靈草產生了興趣,於是他們央求管理藥園的老鱒魚放他們進去,老鱒魚狠狠的訓斥了他們。


    於是他們趁老鱒魚睡午覺時,偷走了專門用來打開草藥房的鑰匙……


    那一次,他隻是摸了那伴生靈草一下,父親就將他吊在宮殿裏最高的海葵樹上,用皮鞭將他打的皮開肉綻……


    “還敢不敢了!”父親大聲的說,鞭子從他手上垂下來,小鱷魚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那鞭子忽然一抖,空氣被撕開,那鞭子落在他身上,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這都是遙遠的記憶,他已許久不曾想起,然而,此刻驟然想起,那種恐懼便再度湧上心頭,不,不可以,小鱷魚告訴自己,父親不會同意的,他會打死我的。


    他想到了老鱒魚,那可憐的老家夥被送進地窖的原因,正是他試圖偷吃父親的伴生靈草。


    雖然,此刻小鱒魚知道,也許那故事有另外一個版本,一個不為人知的版本,在那個故事裏,老鱒魚不再是偷吃靈草的卑劣之人,而是為大河流域萬千水族發聲的正義之士。


    然而,不管有多少個版本,有一件事都是確定無疑的,那就是,伴生靈草對父親很重要,重要到可以犧牲一位重臣,一位相交多年的朋友。


    可以犧牲自己的兒子嗎?小鱷魚心想,也許吧,也許。


    “我就知道,”老泥鰍說,“王子殿下,我還不如不說,您一定感到苦惱了,是不是?陛下他……”


    陛下他太愛護自己的伴生靈草,勝過愛他的兒子,這事情誰都知道,小鱷魚心想,他感到心裏一陣寒涼。


    難道就這樣死掉?他想到另一種可能,毫無疑問,沒有伴生靈草,他就隻能死在這裏。


    想到這個可能,他頓時又感到另一種恐懼,那是有靈之物都會有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生命逝去如野花凋謝,隨風飄散不留痕跡。


    不,小鱷魚在心中喃喃道,我還不想死,是吧?是的我不想死,我他媽的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就隻能用父親的伴生靈草?另一種恐懼悄悄爬上心頭,它是那樣的悄無聲息,以至於當小鱷魚發現的時候,他已渾身冰冷……


    該死的,他忍不住在心中咒罵,為什麽偏偏是這樣?為什麽偏偏要讓我做出這樣的選擇?難道就不能換一道題嗎?換一道簡單的!


    一瞬間,他的心中天人交戰,他仿佛又迴到那個酷夏,宮殿裏被抽幹水的空氣熱的不像話,皮鞭尖叫著撕碎燥熱的空氣,落在自己身上,父親用那種平靜、淡然的語氣說:


    “你還敢不敢了?”


    “我不敢了!”他忽然想起來自己說過什麽,他大喊著不敢了,從那以後他真的不敢了,直到現在。


    現在我還是不敢,他告訴自己,可是我要死了,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我還要去求證我自己的真相,我還要去將那個戲耍我的老天爺狠狠的操上一百遍,我還要……天啊!我不想死!


    “王子殿下,”老醫師說,他的聲音很輕,也很遺憾,“我再去查查,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唉,您的灼傷太嚴重,整個藏書閣查遍了……”


    小鱷魚忽然感到有些不對勁,事情有些不對,他告訴自己,然而,究竟是哪裏不對?他也實在說不上來。


    眼看老醫師就要離去,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出選擇了。


    “嗬嗬……”小鱷魚掙紮著,嗓子裏發出含混的聲音,“帶我去……藥園,用我父親的……伴生靈草……救我……”


    老醫師的腳步一下頓住,下一刻他轉過頭來,走向小鱷魚,麵色凝重的對他說:


    “王子殿下,您是認真的嗎?有些事情不用我說,相信王子殿下也明白,陛下他……”


    “別……說了,”小鱷魚打斷他,“快……去……”


    說完這些話,他躺倒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睛則無神的望著草藥房深灰色的天花板。


    “王子殿下瘋了嗎?”守衛甲走了過來,這時他終於不再使用侮辱性的語言稱唿小鱷魚,小鱷魚發誓不再追究他們的無禮,以水神的名義,他們也就願意將過去揭開,“陛下會殺了他的,一定會的。”


    “陛下不但會殺他,”守衛乙說,“還會連我們一起殺掉,不,是扔進地窖裏去,就像對付老鱒魚一樣。”


    “這和我們沒有關係,”老醫師說,“我們隻是奉命行事,冤有頭債有主罷了。”


    “老大人,”守衛甲說,“您是被潛入者打懵了?陛下有多愛惜自己的伴生靈草,您能不知道?陛下是什麽脾氣,您能不知道?”


    “老先生,”守衛乙說,“可不要忘了老鱒魚的下場啊,他現在估計已經在地窖裏臭掉了。”


    天啊,他們不敢!這是小鱷魚的想法,他感到一陣絕望,是啊,我可以鼓起勇氣,下定決定,他們怎麽可以了?麵臨死亡威脅的可不是他們啊!


    “你們覺得,”老醫師緩緩的說,“如果我們放任陛下的獨子死在這裏,陛下就會放過我們?”


    此言一出,兩個守衛都沉默了,小鱷魚不禁感到一陣興奮,好樣的老醫師,說服他們,小鱷魚幾乎已經看到,兩個守衛正麵麵相覷,臉上則露出為難的表情。


    “陛下如果知道我們保護了他的伴生靈草,”守衛甲說,“也許他還會獎賞我們了。”


    “不錯,”守衛乙說,“陛下不會怪我們的,誰都知道,他愛那株伴生靈草勝過愛自己的兒子。”


    誰都知道,他愛那株伴生靈草勝過愛自己的兒子,小鱷魚在心中重複這句話,他忽然感到心中一片冰冷,是啊,他想,誰都知道,誰都知道的。


    “那麽,”老醫師說,“二位可以告訴陛下,在陛下因為痛失獨子而悲痛萬分的時候,你們告訴他,陛下,我們都知道,您愛自己的伴生靈草勝過愛自己的兒子,我們隻是揣摩您的心意做事,現在請您給我們獎賞吧,”


    “陛下會怎麽做了?”老醫師聲音無力,沙啞而又虛弱,聽在小鱷魚耳朵裏,卻無異於世間最美好的音樂,“陛下會擦幹眼淚,然後憤怒的把你抓起來,哢的一下,將你撕成兩半,然後憤怒的告訴所有人,他愛的是兒子,不是什麽伴生靈草,他情願用伴生靈草換自己兒子的命!畢竟他兒子已經死了,他說什麽都沒有損失!但我們就完了!”


    兩個守衛再度沉默了,小鱷魚幾乎能聽到兩人沉悶的唿吸聲,老醫師的話語是那麽有力,我得救了,小鱷魚告訴自己,兩個家夥一定會把我抬去藥園的。


    然而,為何我心中毫無喜悅?他問自己,啊,因為我父親是個奸詐虛偽的小人,一個滿口謊言的所謂王者!他的所有手下都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可他們還是歌功頌德!


    為何以前我竟沒有發現?是了,因為從前我沒受傷,從前我沒讓他們在我和父親的伴生靈草之間做選擇,他們像對待我父親一樣對待我,虛假的對待我,所以我從沒發現!


    小鱷魚感到一陣眩暈,過往十幾年的人生經曆,在這一刻,幻燈片似的在他腦海中劃過,一張張的,無數個恭敬的“王子殿下”在他耳邊響起,假的,假的,他告訴自己,都是假的,這些人一肚子謊話,是誰讓他們不敢說真話?是我的父親啊!


    於是他又想到老鱒魚,然後他又想到高塔上的那條肥鰱魚,他從前聽過別人對他們的評價,據說宮殿裏的某些下人,還有外麵大河中的某些水族很喜歡他們,說他們是“敢直言進諫”的人,小鱷魚從前不知道何為“直言進諫”,如今他倒是明白了,就是敢說真話。


    可他們是什麽下場?老鱒魚被關在牢裏,肥鰱魚被發配到高塔,每天被關在一個小小的囚室裏,名為看門,實則是惡意的監禁。


    天啊,小鱷魚心想,他感覺自己的世界崩塌了,老醫師的評價太過赤裸,“畢竟他兒子已經死了,他說什麽都沒損失!”我的父親真是那樣一個人嗎?那麽虛偽?


    他又想到老鱒魚說的那些話,那些事,他還不曾求證,可是如今,想到那些,他的心就開始發抖,該死的,他想,我甚至已經能猜到是真是假。


    可是,如果都是真的,那麽,我過往的一切都將被擊碎,我是一個生活在謊言中的人……小鱷魚隻覺天旋地轉,這猜想好似一記有力的重拳,直接將他打的頭暈目眩找不著北,他躺在那裏,卻仿佛已墜入深淵。


    不,他有些絕望的告訴自己,無論如何,我必須自己求證,不能隻靠猜測,也許我父親真的是個虛偽的人,但那不代表我爺爺也……


    兩個守衛將他抬起來,他們朝著藥園走去,老醫師跟在後麵,他虛弱的身體搖搖晃晃,沉重的唿吸不停的落在小鱷魚臉上,多虧了老醫師,小鱷魚告訴自己,若不是他,我一定是死了。


    下人們還在宮殿裏奔走,屋頂的火焰已被全數撲滅,在一片隱隱約約的嘈雜聲中,小鱷魚忽然又感到一陣不對,可是,究竟是哪裏不對了?他想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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