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江阮寧那張因為氣憤而泛紅,倔強緊繃的小臉,裴坼欲安慰她的手,頓在了半途。


    “本侯說過,太後此番定奪並無不當之處。”


    他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論及謀略,此案波及甚廣且影響深遠,背後主使如今必定收斂鋒芒。此刻若能迅速結案,真正的元兇才會放鬆警惕,露出破綻……”


    “所以,你們就不惜讓無辜之人頂罪是麽?”


    江阮寧眼含淚光,死死地盯著裴坼。


    不甘與憤怒一並上湧心頭,恨不得將眼前的男人一劍封喉才好。


    望著這樣執拗且滿腔恨意的江阮寧,裴坼心底的疑惑再次悄然升起。


    “江姑娘對李家的情感,似乎深厚得超乎尋常,已經遠遠超過隻是身受其恩那麽簡單。”


    裴坼的一雙鷹隼般的深眸,緊盯著她的眼瞳深處不放,語氣中帶著一抹悠長的意味,緩緩開口:


    “蜀中刺史上稟,李家一夜被屠盡滿門,證據所指李氏通敵戎狄,後因敗露而被戎狄派了殺手暗殺,全家上下,無一幸免。不過本侯倒是派人查到一個消息,據說李家還有一個酷愛四方遊曆的小姐,因不在府中,而僥幸逃脫。年紀大約與江姑娘相仿……”


    “侯爺想說什麽?”


    江阮寧目光平靜,與裴坼坦然對視,接著道:“懷疑我與那個李家的小姐有關係嗎?”


    裴坼勾唇一笑,道:“那就正好可以解釋,為何一旦提及李氏二字,江姑娘的反應便會如此之大。”


    江阮寧沉著的冷冷一笑:“侯爺天生貴胄,穩居天子腳下,平生相交之人也都是高官富紳之流。自然是習慣了錦上添花,對民間疾苦知之甚少。所以無法理解身在低階之人,為無辜弱者鳴不平的悲憤之情。”


    裴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戲謔道:“依江姑娘之言,本侯倒成了個不顧黎民疾苦的無情之人了。”


    江阮寧心中暗自焦急,極力掩藏身份,懶得聽他自嘲玩笑,隻一臉正色,言辭懇切:“不光是我,侯爺若是肯去蜀中親自走走,就會發現李氏一門絕非奸惡之輩。他們所做之善事比比皆是,事跡昭昭,斷不可能做出通敵叛國之舉,更不應落得如此淒慘下場。”


    裴坼嘴角輕輕一勾,似不願再在這件事情上與她糾纏,歎道:“好,本侯知道了。你還在病中,情緒不宜激動,還是安心靜養要緊。”


    江阮寧見他如此滿不在乎的模樣,心中的怒火更是難以遏製,眉頭緊鎖,正欲開口爭辯。


    卻見雪憐拎著食盒從門外進來。


    “侯爺,阮姨娘。”


    自從春桃迴來之後,雪憐便被江阮寧指派隻在外間廊下伺候,讓她隻負責些粗活雜役。


    原本一個水靈靈的小人兒,幾日間便被風雪吹裂了肌膚,看著也憔悴了不少。


    雪憐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禮,然後才微微垂首,謙卑的繼續說:


    “夫人那邊特地遣人送來了滋補的上好參湯給阮姨娘,夫人還特地吩咐,阮姨娘此番遭逢驚嚇,又兼風寒侵體,身子虛弱,不宜過多走動。這幾日便安心在屋內調養,不必再前往雲起閣請安了。”


    “夫人還特意交待,阮姨娘在病中,屋裏伺候的人手不夠,便讓奴婢多協助春桃姐姐一些,好讓阮姨娘能早日恢複康健。”


    雪憐說這些話的時候,嗓音一聲比一聲的弱了下去,更是絲毫不敢抬起頭來。


    江阮寧隻覺得一個腦袋兩個大。


    本來就夠焦頭爛額了,現如今還要對付一個江馥的耳目。


    裴坼卻是淡淡的嗯了一聲,冷淡的伸出手道:“把參湯拿過來吧,本侯親自來喂。”


    “是。”


    江阮寧本來就在慪氣,可偏偏裴坼卻像個沒事人一樣,還要喂她喝參湯。


    更為難的是,她還要在雪憐麵前維持表麵的和諧,忍下這份不悅。


    這種感覺,著實令人憋屈至極。


    濃鬱的參香味兒惹得她直皺眉頭,情不自禁地躲了開去。


    “乖,這可是夫人的一番心意。再說你身子正虛,喝些參湯對你的恢複大有裨益。”裴坼耐心十足的溫柔誘哄,一手端著瓷碗,一手執著瓷勺,深情萬分地看著她。


    江阮寧無可奈何,隻能屏住唿吸,湊上前去逼著自己噙了一口。


    裴坼這才滿意地笑了。


    於是又立刻喂上第二勺……


    忽地,裴坼的臉上突然閃過一抹疑惑之色:


    “阮阮剛是吃過什麽藥,或者上了什麽藥膏麽?本侯似乎聞見一種從未聞到過的藥香。”


    江阮寧的心猛地一揪,口中沒來得及吞下去的參湯差點嗆了出來。


    “咳咳……”她劇烈地咳嗽起來,臉頰染上了幾分緋紅。


    裴坼見狀,趕緊替她拍背,又責令雪憐道:“還不快拿帕子來,再倒杯茶過來。”


    “是,侯爺。”雪憐應答間已是一臉惶恐,手腳麻利地照辦,而江阮寧則在心中迅速盤算著應對之策。


    那藥香是師傅隨身所帶的荷包散發出來的。


    因為龍溪穀常年濕熱,爬蟲飛蟻眾多。


    她自小就怕蟲子之類,於是師傅特意配了一些驅蟲的藥包給她帶在身上。


    她十五歲的時候好不容易學會了女紅,做的第一件成品就是一個男子的荷包,本想塞些香料進去再送給師傅,可師傅從不喜歡那些世俗香粉的味道,於是她就把師傅配給她的那些草藥塞了進去,拿給師傅。


    自然少不了師傅的一番嫌棄,可是經不住她的軟磨硬泡,師傅隻好妥協隨身帶著。


    就這樣,久而久之,那些藥香染透了師傅的每一件衣裳。


    與師傅經年搗鼓的草藥味道融合在一起,便形成了另一種奇異的藥香,更像是師傅的專屬味道。


    江阮寧正急著想法子解釋,目光不經意間掠過床沿上放著的那剩餘的半碗參湯,於是急中生智,以手指暗中推到了地上,隻聽啪的一聲,參湯頓時傾灑了一地,彌漫了一室的苦參藥香。


    “啊呀,這……”


    江阮寧裝作可惜地看著地上的碎瓷片,惋惜的道:“糟了,真是糟蹋了夫人的一片心意呢,不過侯爺剛才說的奇異的藥香,應該就是這參湯裏散發出來的吧。阮寧喝著也覺得與平時參湯味道很不一樣,許是加了其他什麽名貴的藥材吧。”


    江阮寧暗自慶幸自己的機智,而裴坼卻在一旁靜靜地注視著她,隨後彎唇笑道:


    “原來如此,夫人一向賢良淑德,對你更是關愛有加,不僅送了參湯過來,就連這盛放參湯的瓷碗,也非比尋常,大有來頭呢。”


    言及此處,裴坼的語調中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抹惋惜。


    他輕輕歎息了一聲,繼續說道:“這隻白瓷青釉花鳥紋瓷碗,正是出自蜀中李氏掌門人的巧手之作,珍貴無比。往昔之時,想要得到一隻已是極為不易,而今更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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