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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元還沒緩過勁來。


    江莠的語氣特別篤定自信,根本容不得他質疑半點她說的這些話是不是有猜測的成分在裏麵。


    或許她隻是碰巧知道了這個名字,現在的話,都不過是為了詐他而已。


    陶元抿緊嘴唇,盡量克製住自己唇齒間的顫抖,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來見陶元之前,陸燃帶著陳尚水來過。


    安吉禾這個低調的妹夫,江莠也是頭一迴看見,他跟陸燃說的是需要幾日的時間,但這顯然是他自謙了,習慣給自己稍微留一些餘地,不願意把話說得太滿。


    實際上,陳尚水在地下黑市了解接觸‘含珠’買賣的領頭人,也隻花了一天半的時間而已。


    他說已經聯係上了,自己也深入去談過,交了價值不菲的定金博取信任,加上在道上他也算小有名氣,所以事情比較順利,要拿到更多的名單肯定是不行的,十萬雪花銀隻買到了兩個迴答,但已經足夠了。


    陳尚水在盛京開的這個賭坊,明麵上看著也算正統規矩,但私下裏與同行人的交往,依舊是掩埋在陰暗處不為人知的肮髒。


    陳尚水有安吉禾仰仗,有底氣,可以保持住自己的底線和原則,但黑市裏來往的大都是亡命之徒,幹著殺人舔血的勾當,這些人沒有人性,也沒有底線,朝廷趕不盡殺不絕,就像是臭水溝裏的老鼠蟑螂,生命力極強,潛藏在任何角落和環境都能夠生長發展。


    這樣的人曆朝曆代都不在少數,無論光明處的王朝如何更迭,對於他們來說幾乎都沒有影響。


    那是地底下的另一個世界,饒是更有經驗和心理準備的陳尚水,在接觸過‘含珠’組織之後都免不得臉色不好。


    它們販賣的屍身上到八十旬老翁,下到剛成型便落了胎的嬰孩兒,應有盡有,隻要錢給的到位,想要什麽樣的,他們都能搞到手。


    世上可憐可悲的人太多,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僅僅是因為某些人的惡心需求,一把銀子到手,便要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


    不去了解,就永遠也不會知道,即便了解,也還有更多可怕的未知。


    陳尚水倒是個貼心人,雖然陸燃,祁道,薑霆夜,乃至明月臣,西城,雲間都是一群的大老爺們兒說話不必忌諱,但僅看著江莠一個姑娘,無論她眉宇間的神色多麽的鎮定自若和泰然,無論她端坐於此多麽的令人信服與心安,也不管她手握多大的權力,胸懷怎樣的謀略,也不能直言不諱,怕夜來噩夢纏身。


    陳尚水不是朝堂中人,他對江莠隻知道一點,那便是當今丞相是個女子,他說話的時候便盡量避開了同陸燃薑霆夜可直說的惡寒之處,惡心之語,隻道已經證實,問到的第一個消息便是郭家手底下的人的確在那裏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買賣。


    陸燃從懷裏掏出一張契紙來,遞給江莠:“請丞相過目。”


    江莠伸手接過,細細看來,不免震驚得倒吸一口冷氣,抬眸看向陳尚水:“這是。。”


    陳尚水頷首:“是郭氏之人買賣時定下的契約,屍體買賣時會有特定的規矩,他們會先了解買家帶走這些東西會幹什麽,然後詳細記載,未免屍體流於市麵上引起官家注目從而導致嚴重後果,這張契紙約定俗成,是必須要遵守的,若是壞了規矩,將會被整個‘含珠’買賣甚至於黑市歸為‘黑戶’,往後再想做銷贓及旁的買賣,信譽便大打折扣,甚至買賣無門,除此之外,草民還順便了解了一下銷贓道上以及人口販賣之類的交易,發現甚多,丞相一一過目。”


    說完這話,陳尚水往陸燃那裏看了一眼,這些東西陸燃和薑霆夜是最先過目的,一個小盒子裏滿滿當當的裝著各種各樣的黑市契紙,大都已經過了約定時限,趕在銷毀之前被陳尚水攔截了下來。


    陸燃打開那看似不大的小錦盒,裏麵堆疊著厚厚一遝,分了一半給祁道過目,另一半送到了江莠手上。


    這些東西陳尚水究竟是怎麽弄到手的不得而知,但江莠一張張看過去的時候,還是深深震驚了。


    這些事情,暗地裏的勾當,全部都寫著同一個人的名字。


    陶元。


    這是個沒有過去的名字。


    因為他的過去,已經被死亡掩埋過了。


    他像是郭家橫空造出來的一個人,遊離在黑色地帶,作為郭家齷齪手段的領路人。


    而行至光明處,又是身份幹幹淨淨,毫不起眼的宮中侍衛。


    如果沒有郭大娘子之前的那一番話,就這般看著手中的契紙,陶元的身份無異於會是一個難解的謎團。


    但現在,一切似乎都躍然紙上,唿之欲出。


    郭家買賣過奴隸,具體用來做什麽,不得而知,每次販買的數量不多,三五個的樣子,但次數卻很頻繁,光是她手上的這些看來,便有百人之數。


    這些四麵八方運送而來的奴隸,被郭家買去幹什麽了?短短兩三年的時間,郭家用得上那麽多的下人伺候麽?


    再有便是贓物的洗銷,粗略看來,郭坤背地裏至少運轉了不下百萬兩雪花銀,要知道,去年的國庫,加上安吉禾的那份,也不過將將三千萬而已。


    大晉雖然正在走上坡路,國庫也年複一年的充實,但一個臣子,就算是開國大臣,在一年裏通過黑市走銷百萬白銀是何等概念?


    江莠越看越心冷,這三年,郭蓁蓁夥同郭坤,不知道背地裏動了多少的手段,盛京蛇鼠一窩,包藏著多少的罪惡。


    但遠遠不止這些,肯定不止這些。


    郭蓁蓁乃至郭坤的背後,又是誰在給他們撐腰?!誰給他們的膽子和底氣敢這樣?!


    江莠將手中的契紙往桌上狠狠一擱,沉聲道:“皇上的意思是,既然有萬般不妥,務必徹查到底,咱們有靖王爺,有薑氏一族的金刀,有皇上的密旨,朝野上下,誰敢妄圖抵抗,即刻斬殺!”


    她擲地有聲的下達了最後的命令。


    所有和郭氏一族有所牽連之人,皆要查得徹底。


    說完這話,江莠又看向同樣陰沉了臉的祁道:“靖王爺,盛京朝官盤問搜捕,便仰仗王爺了。”


    祁道深深看她一眼,握著契紙的手慢慢收緊,鄭重的應下了聲。


    他們沒有時間再進宮給祁瑛細細匯報,十道加急密報連送進宮,收到三封祁瑛的迴信之後,丞相府,靖王府,已然蓄勢待發。


    後日便是太後的壽辰了。


    宮中各個把守的關卡,全部都已經換上了禦前的人。


    宮裏的消息遞不出去,宮外的消息也傳不進來。


    歌舞升平,一派歡欣的宮牆內,唯有梅惜宮得了一紙密信。


    信是進寶送來的。


    薑婉被禁足之後,祁瑛曾單獨召見了留守在瓊林宮,對薑婉忠心耿耿的進寶。


    薑婉的身份由皇帝之口親自說出,加上早前靜月與薑婉曾在自己麵前說出過那樣的話,進寶聽完之後,早已經是淚流滿麵,痛苦失聲。


    禁足期間,進寶曾經給靜月送過一次密信,她兩有多年的默契和獨特的交流信息的方法,進寶完全清楚明白梅惜宮裏的主子究竟是誰以後,那封密信算是和靜月重新交了心。


    他們伺候的依舊是自己心裏唯一的主子。


    他們依舊是親密無間,默契十足的夥伴。


    而進寶送來的這封密信上,隻寫了兩個字:“已成。”


    隻請娘娘,靜候佳音。


    這些事情,在短短兩日之內,蟄伏鋪陳。


    天羅地網已然在慢慢收緊。


    盛京的風雨也已經箭在弦上。


    江莠此時此刻坐在這裏,隻是為了一紙證詞而已。


    她有十足的把握麵對陶元,陶元卻根本不知道,這些天的等待結束以後,自己要麵對的究竟是怎樣的怪物。


    “之前磨池裏的天青魚,是你在養,對吧?”江莠的聲音繼續傳來,幾乎說的每一個字,都能要了陶元的命。


    他持續的沉默在江莠的意料之中,攻潰心房,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看來你的確很在乎賢妃,知道當日我為什麽那麽肯定的告訴你,隻要你敢死了,賢妃一定活不成麽?”江莠劃過茶蓋的輕微碰撞聲在陶元耳朵裏像是驚雷一般,她緩慢的將茶盞放下,悠然道,“那日逮住你,將你口中毒囊精準摳出來的人,是皇上。”


    皇上二字說出口。


    陶元不敢相信的抬起了臉。


    他一直以為,或許是東曙那邊的高手。


    被關到丞相府來的時候,才恍然覺得事情的不對。


    他有過很多很多的猜測,卻從來都沒想過。。或者說根本就不敢想,那日蹲守介入的人,真的是皇上。


    陶元忽然覺得絕望了,如果說剛才還抱有半點的僥幸,那麽此時此刻江莠短短的幾句話,已經讓陶元明白,在她的麵前,連郭蓁蓁和郭坤都沒有還手的餘地,更何況自己?


    她對自己的輕視和把控,精準到甚至不需要有那麽多人時刻盯著他。


    她應該是不怕自己咬舌的。


    說不了話也好,甚至死了也好。


    她都能從旁的地方,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無力和絕望讓陶元一度放棄了就此死去的念想,他連用生命威脅江莠都做不到,又何必在乎多聽一會兒她說的話還是少聽一會兒她的話呢?


    如果注定要死,那麽至少,他希望一切的罪孽能夠歸於自己身上,至少能夠保住宮中那位,保住他身後的幾個幼小生命,死得其所,也是好的。


    但陶元還是把江莠想得太簡單了。


    她根本不是要一個皇後之死的說法,更不是哪一個人站出來賠了命,這件事情便算是完了。


    這是一場朝堂革命。


    這是大晉建國以來,麵對的第一場,必將載入史冊的重要時刻。


    “看來你不太想跟我聊這個,那我們聊些別的怎麽樣?”江莠沉吟了片刻,就在陶元以為她還要繼續拋出令他心顫的話來時,江莠卻說起了另外一件事,“你知道你娘。。是怎麽死的麽?”


    隔著一道屏風,陶元能看見江莠剪影的動作,江莠自然也能看見他。


    這話說出來,陶元果然掙紮了一下,片刻後,裏麵傳來了一個非常嘶啞的聲音:“什麽意思?”


    江莠微微眯了眯眼,瞥了一眼在旁邊一臉震驚在旁邊握筆記錄的沈玲瓏,輕聲道:“簡略寫,自己明白即可,稍後再做整理。”


    沈玲瓏僵硬的點點頭,滿臉寫著聚精會神。


    她知道這段時間江莠,薑霆夜和明月臣都很忙,一天十二個時辰裏,五六個時辰都在外麵,從前總能看見的人,這些天連麵都見不上。


    沈慷和郭氏前來示好,沈玲瓏也隱隱感覺到或許是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江莠居然會用她來做記錄。


    江莠似乎是認真要把她培養作自己的女侍的。


    當年關於郭元的娘是如何死的,郭大娘子說得很簡短隱晦,能聽出來她其實也並不清楚。


    但這事兒從沈慷嘴裏得到了證實。


    郭元的娘並不是病逝的。


    在郭元被送到府上之前,他娘曾經上門過。


    這些秘辛原本早應該埋沒沒人知曉,但沈慷娶了郭坤表妹以後,這些年竟然輾轉聽過些傳聞。


    據說,當年郭元的母親上門來,是為了三錢銀子。


    郭元生了天花,要命的。


    事情敗露,也是那個時候。


    三錢銀子對於當時的郭坤來說,根本不是一筆小錢。


    爭執不休裏,郭元的娘搶了原配娘子腰間的錢袋就要跑。


    落在年幼的郭蓁蓁眼裏,便是自己娘被上門來的女人欺負了,她手裏還握著修補馬舍的木樁子,一頭削尖了,原本是要插進泥地裏的。


    或許那時候她確實沒有什麽實際的壞心思。


    她隻是想幫自己娘奪迴錢袋而已。


    木樁子帶著泥刺破了郭元娘的大腿,一條長且深的口子劃下,竟然也沒讓她停下腳步。


    木屑和泥渣留在傷口裏,不知道郭元娘是怎麽處理的,那三錢銀子能買上治天花的藥草,卻不知道還有沒有剩餘讓她清理幹淨自己的傷口。


    總之,沒過幾個月,郭元的娘便死了。


    是病死的。


    所有人都這麽‘認為’。


    郭蓁蓁的那根帶血的木樁,卻掩藏得幹幹淨淨。


    然後她與郭元,在她十一歲的時候,相見。


    這些話江莠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雖說早已經無法佐證,但此刻,她必須當成是事實講出來。


    去掉郭姓。


    換以作陶。


    他是從泥濘裏被救起來的人。


    他一直以為,自己欠著郭蓁蓁的命,她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對自己笑過,伸手拉過自己的一把的人。


    如今要告訴他,當年他娘討迴來救他的錢,是用自己的命換的。


    要他怎麽接受?


    殺人與被救之間的平衡,他要如何衡量?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或者說,生在當初那個時代,生在那個背景下,生在見不得光的地方,一開始就是他的罪惡。


    但江莠的話依舊沒有停歇。


    她是審判之劍,要一點點把陶元的肮髒之舉剝離出來,隻剩下他僅存的那麽一點點良心,那麽一點點光明。


    再狠狠的刺下去。


    “郭氏一族已經氣盡,賢妃當年救下你,將你培養成如今的樣子,讓你替她殺人賣命,讓你為她惡事做絕,你欠她的早就已經換清楚了,你的感情永生永世無可安放,她都未曾睜眼瞧過你,她要往雲端上去,便要你做染滿鮮血的踏腳石,這些你都心甘情願,甘之如飴,那我沒有話說,這是你的選擇。”江莠抬手拍了拍有些失神的沈玲瓏,這些事情聽上去叫人覺得荒唐可笑,當年還不算大家族的郭家便有如此之事,可見人心陰冷,從不以地位而定,她與陶元的談判尚還沒有正式進入最令人震撼的地方,怕沈玲瓏嚇著,之前雖已經打過招唿,但這會兒江莠還是拍拍她的肩膀,讓她稍微安心一些。


    “那你家中那幾個孩子,也不管了麽?”


    “讓他們變成你如今這樣?”


    “還是讓他們給郭氏一族陪葬?”


    江莠的聲音越來越冷,眼前的那個剪影,猛地僵直之後,也抖得越來越厲害:“你若要擔下這罪責自然無妨,郭氏一族的罪孽,不在乎多死你一個,也不在乎多死幾個被你養大的孩子,你以為皇上會放過他們麽?罪人養大的孩子,皇上會放心麽?你自己就是罪人之子,你是因此死過一迴的人,你比我清楚,不是麽?但如果你願意坦白合作,將功補過,把你知道的事都交代出來。。。”


    江莠緩緩站起身,走到了屏風旁邊,她伸手,將陳尚水帶來的契紙,飄然撒向了空中,一一落在了陶元的麵前:“將功折罪,雖未免你能有幸活下,但孩子們,終歸還有明天。”


    “要全然赴死,還是要一線生機,陶元,你自己選。”江莠的手,握住屏風的邊緣,隨後緩緩地,推開,她身姿挺拔的站著,四目相對,唯能看見深潭一般的漆黑深邃,“你隻有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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