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寧忘了自己當時是如何從盛放家離開的。


    而聽到那句話的時候,有沒有抬手打他一巴掌呢?


    不太記得了。


    她隻記得自己狼狽逃竄。


    必須承認的是,盛放如今太知道什麽話什麽行為能讓她覺得顏麵盡失,人格掃地了。


    可這當然怨不得人家,是她自己經不起撩撥,差點陷進去,才讓他有了羞辱她的可趁之機。


    索寧啊索寧。


    你那點兒自以為是的自尊,也真是不過如此啊。


    她甚至想了一下,如果盛放後來沒有說那些話,那個氣氛之下……


    天雷勾動地火,是沒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他以前的愛憎都直接,就算報複都是,直球來往,現在……


    可真他媽修煉成精了。


    索寧那天晚上以後沒再去過盛放家,話都說到那個份兒上,於哪一方麵來說,都不應該再去找刺激。


    至於他的手……


    愛要不要。


    她用了那麽一兩天的時間選定了幾個適合團建的地方,讓大家投票來選,最後選定了鄰市的一個山水地帶,這個月份風景比較好,又很安靜,適合放鬆心情。


    行程敲定,兩天以後就出發了。


    她前腳剛走,後腳傅承晉就收到了張薪的消息,說傅安的情況現在不好。


    傅安就是他那位情種爹。


    傅承晉看著消息,身姿都跟著怔了怔。


    直到高晴察覺到不對勁,過來問他,才慢慢迴過神來,他理了理襯衣袖子,麵上的神色沉冷卻又帶著那麽一絲隱隱的雀躍。


    似乎這一刻,等待已久。


    他是那天夜裏去的醫院,時間已經很晚,提前跟院方打好了招唿,所以他一路很順暢的就到了傅安的病房裏。


    他躺在那兒,臉上罩著氧氣罩,一雙眸子半閉半睜,旁邊機器滴滴答答的響著,像是給他的生命倒數計時。


    高晴把傅承晉送到病床前,然後踱了幾步,立在一側,靜靜等待。


    傅承晉盯著躺在床上的人,他其實不過六十幾歲的年紀,看上去卻已經是一副風燭殘年的垂暮之色。


    傅安的眼皮子動了動,看到來人,神色有些疑惑,他的唇角動了動。


    傅承晉一身黑色西裝挺括,雖然坐在輪椅上,卻絲毫沒有影響氣場,他淡淡開口,“不認識?”


    傅安凝眉看著,似乎在努力辨認,他就坐在那兒不急不緩的等待。


    片刻之後,傅承晉伸手摘掉了他的氧氣罩,“認出來了嗎?”


    傅安點了點頭,“你是,傅鴻。”


    “是。”


    “我,見過你的照片。”傅安說話並不怎麽流暢。


    傅承晉聞言退迴到了床邊,他唇角帶著一點笑意,“見照片都不見見本人嗎?”


    傅安的目光有些晦暗,有種疑惑的意味,斷斷續續,“沒必要吧。”


    “……”傅承晉沒太聽清一樣,“你說什麽?”


    “我說,沒…有…必要。”他每一個字都不是那麽清晰,要表達的意思卻一點沒落。


    他說,沒有見沒人的必要。


    他雖然虛弱,但語氣中的漠然十分明顯,蒼白的布滿溝壑的臉上帶著渾不在意的神態。


    這是完完全全對待一個陌生人的態度。


    這自然也在傅承晉的意料之內,不過被自己的親生父親忽略成這樣,要說什麽情緒沒有,那就有點假了。


    他目光直視著傅安,“你對於我媽和……”他頓了頓,後麵停住,“你對她就沒有那麽一點點愧疚之情?”


    傅安皺了皺眉,“我為什麽要愧疚?”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是那種耍賴無理的樣子,就是單純的我不知道為啥要愧疚的表情,毫無波瀾。


    傅承晉怔愣在那裏,他的手指捏著輪椅把手,用力的攥了攥,“因為你殺了她。”


    傅安的渾濁的目光看向他,眸子裏晦澀不明,“別血口噴人。”


    傅承晉冷笑了下,帶著鄙夷和嘲諷,娓娓陳述。


    車禍以後,他媽其實並不是當場死亡,也一起被送到了醫院裏。後來傅霖在醫院找到了他們,對於他的折磨不需要在提,而他媽媽原本也是過了危險期的,卻被傅霖拔掉了氧氣,窒息身亡……


    原因很簡,傅家那個時候已經漸漸沒落,他們又起來還有那些股份在她那兒,但那時候早已經撕破了臉,她拒絕交出,傅安起了就此起了殺心。


    傅安聽完這些,麵上表情變了變,卻沒有說話。


    傅承晉朝他俯過身去,“能逃過一劫,還要感謝你那個變態的兒子,他見不得我死的太痛快,所以慢慢的折磨我……”他聲音頓了頓,“知道我是如何變成這副樣子的嗎?”


    “……”


    “拜你們所賜。”傅承晉說完,長長吐了口氣,“所幸,我活了下來,並且等到了今天。”


    傅安剛才的氣力慢慢散盡,他的瞳孔放大,就連唿吸都開始變得粗重……


    傅承晉從身後拿出一個紙袋,伸手進去拿出份文件,他湊近到傅安的眼前,是一份股權變賣書。娃


    一共百分之三十一的傅氏股份,除了盛放給他的那二十五和本來持有的百分之三,剩下的那些是他多年以來的苦心經營。


    他去了北市以後,每個兩三個月都要迴來一趟,就是在弄這些事情,幾乎傾盡財力,但好在成效不錯。


    當然了,盛放的操作才是搞垮傅家的致命一擊。


    傅承晉指著上麵的數字,一字一頓,“這份文件過了十二點就會生效,所得全部捐出去,我一分都不要。”


    “傅鴻……你……你……”傅安的唿吸已經十分困難。


    “要道歉嗎?或許我會考慮原諒你。”


    傅安的情緒被稍稍安撫了一點,他喘著氣,沒有片刻的猶豫,“對,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和……你媽媽……”


    他渾濁的眸子裏滑下兩行清淚,讓人不自覺的有種對於瀕死之人的憐憫。


    傅承晉彎了彎唇:“你得求我啊。”


    “求,你……求求你…我,我,錯,了…”


    傅承晉有些滿意的點了點頭,“既然這麽有誠意,我就原諒你吧。”


    傅安異常艱難吃力的指著他手裏的文件。


    傅承晉低頭掃了一眼,翻到了最後一頁,指著上麵簽署的名字和印章:“所以,用你的名義去捐出去,讓你流芳百世。”


    “你……”


    傅承晉挑眉看他,神色中盡是鄙夷與嘲弄,這就是與他骨血相連的人?為了點兒利益,僅在他一句話的要求下,就能這樣卑躬屈膝?


    傅安的眼球翻了白,整個人在床上抽搐起來,高晴從旁邊走過來,伸手拿過了氧氣罩,罩到他的臉上,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緩和下來。


    傅承晉抬眸看向她,“拿開。”


    高晴沒有照做,轉身向他,“你想把自己搭進去?”


    傅承晉眸色陰沉,“與你無關。”


    她繞到他身後去,雙手握上了輪椅把手,“寧姐要我看好你。”


    她說完就迅速的把人推出了病房,一路出了醫院,傅承晉的手卡在了轉輪上,即便身體偏弱,倒也能一時掣肘住一個小姑娘。


    高晴又怕真傷著他,直接就停了下來。


    傅承晉攥著輪條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指尖都泛了白。


    “誰讓你阻止我的!”他的聲音幾乎低是吼出來的,像是在發泄掩藏了很久很久的情緒。


    傅承晉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人生的,即便掛著個私生子的頭銜也沒有任何關係。他的學識能力,足夠令他不靠著誰就能擁有完美的生活。


    最親的人。


    最愛的人。


    可一切都在那一場車禍之後,煙消雲散……


    傅安的私心私欲,最後卻是讓他跟他母親來買單,以這種慘烈的悲劇的方式。母親殞命,他艱難過活,每一步都走的無比艱辛。


    他失去了索寧,失去了把她留在身邊的任何一種可能性。


    高晴看著他目眥欲裂,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傅承晉這個樣子,配上他有些猙獰的麵部神態和臉上的疤痕,明明應該讓她覺得恐懼,在此刻卻隻有一股強烈的憐憫。


    他溫柔慈悲的麵目,仿佛被這些痛苦和仇恨磨的漸漸消失。


    在那一聲低吼之後,兩個人就那麽呆在原處,沉默了許久。


    高晴在他的肩上拍了拍,像個大人安慰的模樣,“傅大哥,沒關係的……”


    她說完就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傅承晉已經調整好了心情,他剛才確實衝動了。


    像高晴說的,沒必要把自己再搭進去。


    股份變賣合同生效以後,傅家就算是完了,到時候傅霖隻要知道是傅安的名義捐贈了那麽多的股份,就算不氣得殺人,也會有別的手段泄憤。


    而無論傅安如何解釋,也解釋不清私人印章,就如同沒人能解釋他們當初那個破項目到底是哪裏得到的‘內部消息’,傾盡財力去爭奪了一片幾十年都不會開發的荒山野嶺……


    所以,傅安不死才是最好的報複。


    他鬆開了手指,對高晴說了句謝謝。


    高晴笑得眼睛彎彎,推著他一步步離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


    幾天以後,s市的頭版頭條,傅氏破產。隔天董事長傅安被人摘了氧氣罩,死在了監護病房中。


    最大嫌疑人是其長子傅霖,已被拘留調查。


    高晴拿著報紙,漠然的掃過了上麵的消息,攥了兩下扔進了垃圾桶裏。


    傅承晉跟傅家的最後一件事,是關於傅齊齊。


    隻是幾句警告,連見麵都不必,他打了個電話過去。


    “傅齊齊,以前的事我不追究,你再敢去找索寧的麻煩,別怪我不留情麵。”


    也不管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管她處在一個什麽樣的狀況中,說完就掛了電話。


    籌謀了那麽多年,傅家被毀,仿佛都是朝夕之間的事。


    一切似乎已經塵埃落定。


    傅承晉如釋重負,卻又有種說不出來的空蕩感。


    他完成了,也失去了目標。


    他想,確實是時候割斷牽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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