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那天,盛放把索寧的早飯安排完就出了門。


    至於幹什麽去,沒有仔細跟索寧交代,隻說很快迴來,下午一起去趙三那兒看看。


    假期眼瞅著也沒兩天了。


    索寧把人送到門口,等電梯的功夫兒他靠在牆邊吹了聲口哨,“靚女,舍不得我離開一會兒嘛?”


    索寧:“別騷了。”


    然後咣當關門。


    盛放低頭笑笑,小木頭真是不經撩。


    這副笑臉持續到了他出了公寓大樓的門,今天天氣不太好,外麵陰陰沉沉,比平常低了好幾度。


    他上車後點了根煙,抽了快一半的時候打了個電話出去,“在哪兒?”


    程康報了個酒店名,他發動車子,直奔那裏。


    沒二十分鍾就到了地方。


    程康一開門,那樣子也有點兒頹,弄的盛放嘴裏的粗口都不好意思爆了。


    他四下看了一圈兒,“程伶呢?”


    程康哼了一聲,“迴北市了,你派來跟蹤我們的人沒給你匯報嗎?”


    盛放有些別開視線,當然有人匯報了,他才單獨來見見他。


    自從前天程伶找上門以後,他確實讓陳淮安排人盯著姐弟倆,沒別的意思,就是不想讓他們再靠近索寧。


    尤其是程伶。


    她實在太不正常。


    盛放沒接這茬兒,開口道:“真走了?”


    程康順手抄了個枕頭砸過去,“我親自送她上的飛機,處理完手上這點事我就走了。”


    盛放點了點頭,“一塊兒吃個飯吧,老陳他們知道你來了。”


    “得了吧,知道和歡迎是兩碼事,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


    他跟他們也還沒玩兒的太好,就出了程伶那檔子事兒,他們倆都是盛放的狗腿子,自然不會跟他走太近。


    甚至多少有那麽點兒敵意。


    當然,這都是另說,麵子上還是都過得去的。


    盛放也沒有強要求,他垂首把玩著手腕上的皮繩,緩緩道:“程康,這事兒你有氣可以衝我,我絕沒二話,但別傷及無辜。”


    他這個無辜指的自然是索寧。


    程康看著他,數秒後歎了口氣,“你小子是真栽了。”


    生氣多多少少也是有點兒的,畢竟程伶那個身體精神狀態本來就已經夠可憐的了,又讓索寧一頓收拾。他也知道程伶過分,但到底還是心疼居多。


    可盛放話都說到這兒了,他還能幹什麽?


    況且還有能力幹什麽?


    再扯下去就真撕破臉皮了。


    盛放拉了把椅子坐進去,從包裏拿出一疊資料遞到他麵前,“m國最有名的精神療養院,程伶現在這個狀態不用我多說,你們還把她放在外麵就是一顆定時炸彈。”


    程康接過資料來,“你沒必要管這些。”


    “就當還一份人情吧。”他頓了頓,“以後我真的不會再管。”


    —


    索寧飯後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子,其實也沒什麽可收拾,他平常也就偶爾迴來睡個覺。


    多數都跟著她窩在她那個小破房間裏。


    一邊說破房子都要塌了,一邊賴那兒不走,標準的口嫌體正直。


    地還沒擦完,手機進來一條消息,索寧乍開始還以為又是什麽群發的祝福短信,所以沒理會。等到忙完拿出來看了一眼,發現那是個地址。


    發件人是個陌生號,地址是離這兒不遠的一家商場。


    就是之前跟金小哨去買鋼筆的那裏。


    她掃了一眼,迴了個電話過去,那邊接起來開始沒有說話,她問了句,“哪位?”


    “索寧,我是程伶。”


    “……”她的聲音索寧還是能聽出來的,畢竟前天才麵對麵見過,但,“你有事嗎?”


    “地址看到了吧?我在這裏等你。”


    索寧覺得有點奇怪,“我為什麽要去見你?”


    程伶笑了笑,“怕了?阿放對你死心塌地,你有什麽可怕的?”


    她這個邏輯有點兒莫名其妙,索寧找不著頭緒。


    見她不語,程伶又道,“不是想讓我道歉嗎?對你還有那個所長。”


    索寧警惕問道:“你在玩兒什麽把戲?”


    “嗬嗬,我一個失敗者能有什麽把戲可玩兒?”她的笑聲有些尖銳,片刻後又恢複了平常的語氣,又帶著一絲可惜或者說是鄙夷:“我以為你有多勇敢呢,阿放選了一個懦夫。”


    說完就掛了電話。


    索寧聽筒裏傳來一陣嘟嘟聲。


    她並不是個吃激將法那一套的人,也從來不屑賭這種氣,但程伶的話挑釁的意思實在太過明顯。仿佛她看準了她就是一個躲在盛放背後的懦夫。


    離了他,連去見她的勇氣都沒有。


    渣成這樣?


    骨子裏二十幾年沒有燃燒過的鬥誌,突然變得昂揚,別的無所謂,唯獨這件事……


    她不想被程伶看扁。


    索寧換好衣服出了門,上了車以後,給盛放打了個電話,他沒有接,反正隻是見一麵她也就沒再打,搞不好迴來的會比他還早。


    程伶約定的地方是在商場頂樓的一家露天咖啡館。


    索寧到地方的時候,她正站在那兒往遠處俯瞰,仍然穿的那件白色連衣裙,上身罩了件針織的披肩。


    她走過去,在離她不到兩米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程伶手裏端了個咖啡杯,她低頭抿了一口,然後轉過身來,“你來了。”


    你來了。


    像一句老友的問候。


    這個畫風急轉直下,倒讓索寧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她衝她點了點頭,算是一個迴複。


    程伶咧嘴笑了笑。


    這笑前麵兩次她見到的都不太一樣,她笑得是真正無害且溫柔。


    憑良心說,有點可以想象以前她嗬護盛放的那個樣子,假如沒有後來的事,倆人或許早就結婚生子。


    索寧想到這兒,忙迴了迴神,扯遠了。


    程伶從懷裏拿了個信封出來,遞給她,“這個給你。”


    索寧走近幾步,粉色信封上娟秀工整的寫了三個字:【道歉信】。


    她接了過來,程伶開口道:“打開看看,有需要修改的嗎?”


    索寧攥了攥,“不用。”


    程伶依舊那副笑模樣,轉身又看向了遠處,她抬頭看了看天空,灰暗陰沉。


    跟她十一年前離開的那天,一模一樣。


    “真好啊,家鄉的味道真好。”她說完,問了句,“你離開過家鄉嗎?”


    索寧不知道她這個離開是什麽意思。


    程伶也似乎並不在意她的迴答,自言自語道,“我離開了很多年,被發配在很遠的地方,沒有人希望我迴來。”


    她語氣暗含著悲傷,讓人無法忽視,索寧並不是一個會安慰別人的人。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一句,治好了病再迴來。


    可顯然不是個什麽好話。


    程伶仰頭往天的角度很大,她的脖子細白修長,就是那種天鵝頸的標準範本,在陰沉昏暗的光線映襯莫名的增添了一抹淒涼感。


    索寧到底是沒有忍住,“天太冷了,迴去吧。”


    程伶搖了搖頭,一道淚順著她的眼角滑落,消失在發絲鬢角中。


    “迴不去了。”


    索寧:……


    程伶又繼續道:“我愛過的那個人,他很小很小,無依無靠,我就是他的世界,我給了他全部的溫暖,我將放在心尖兒小心翼翼的供養,不敢讓一絲風吹草動驚擾。”


    她的語氣淡淡又帶著某種神經質,索寧看著她,問道,“是盛放?”


    “是呀。”她嘴角的弧度擴散,“我一天一天看著他長大,欣喜若狂,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就像辛辛苦苦的種了一棵小樹苗養了一隻小貓咪,傾注了所有的心血和感情。”


    她這種比喻讓索寧覺得有些驚悚。


    “他長大了,他離我越來遠……我抓都抓不到。”她咯咯笑著,“要是給我抓到了,我要把他的手腳砍掉,再把他拴起來,這樣就能一輩子在一起。”


    索寧:“……”


    程伶迴過神來,看向她,“可怕吧?這就是我啊。”


    她眼淚跟著掉了下來,驚慌失措卻又無能為力。


    “我就是這樣可怕的怪物,可怕到自己都覺得恐怖。”


    索寧吞了吞胸腔的情緒,“你是生病了,以後會好的。”


    程伶抬起食指放在蒼白的唇間,“噓…不會的。”她又發出了那種尖銳笑,她另一隻手摸著小腹,“我不會再迴去的。”


    “他愛你,他隻愛你……我卻要迴到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咯咯咯……”


    她抬腳跨上了前麵的邊緣處,輕巧的像是飛上去的一樣。


    索寧甚至都沒有看清楚……


    她渾身的血液凝固,卻隻能不動聲色,“上麵很危險,你下來說。”


    程伶笑著,在邊緣處來迴活動,她看著索寧,變得有些茫然,“阿放讓我跟你道歉我就道歉吧,真的很對不起呀。”


    她的語氣毫無情感,空洞洞的宛如靈魂出竅。


    她麵對著索寧,勾了勾手指,“你來。”


    索寧小心的往前走去,到了她的麵前,“我來了,你不要亂動。”


    她音調都不敢有一絲的顫,生怕弄的程伶情緒激動。


    她蹲下身來,拉住了索寧的手,“你猜……活人跟死人,誰更能在他心裏永垂不朽?”


    索寧腦子裏轟的一聲,下意識伸手去扯她下來,她整個身子卻直接往後仰去,伴著轟然而至的大雨迅速下墜……


    “程伶!”


    她的目光直視著天空,嘴裏重複著那一段話,虛無縹緲,仿佛隨風上了天際。


    “我愛過的那個人,他很小很小,無依無靠,我就是他的世界,我給了他全部的溫暖,我將放在心尖兒小心翼翼的供養,不敢讓一絲風吹草動去驚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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