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正波為之一振,他的淚水沒有了,思想沒有了,腦袋一片渾濁。自己想要留到最後的、最寶貴的東西竟成了分手的理由。他沒有感到後悔,他感到悲哀,他有些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世界、眼前的這個女孩。這是他的韓璐嗎?這是他一直在自己的心目中尊為聖潔的女神的韓璐嗎?他不敢相信,他不相信這就是那個齷齪的分手的理由,他更不能相信這話竟然能出自於他心愛的韓璐之口。大概是物極必反的原理,現在的呂正波反而平靜了許多,不像剛才那樣焦躁不安了。

    “你是什麽時候決定和我分手的?”呂正波問。

    “就在這裏的那天。”韓璐指指坐下的床。

    “為什麽不早和我說?”呂正波對這個問題也表現得相當平靜,一點兒都沒有因為給他帶的綠帽子時間長而氣憤或者傷心,“我記得在迴去的路上你還說什麽讓我學英語,現在才知道全是扯他媽的蛋。”

    “我錯了嗎?讓你學英語錯了嗎?如果錯了我可以收迴。”韓璐的迴答冷冰冰。

    呂正波笑了,說:“不是錯不錯的問題,你就不該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你和他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不會是那個時候以前吧。”

    “國慶節的時候。”韓璐平靜地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以前他也追過我,但是我拒絕了,因為我不想離開你。你上次來的時候他看見你了,他說那次看見我和你在一起,他難過了好幾天。”

    “你怎麽就不想想我今天迴去以後要難過幾天?”

    韓璐無言以對。

    “如果我不知道這件事,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我?”呂正波問。

    “沒想過。你終究會知道的。”

    “如果一直不知道呢?”

    “那我也不告訴你。你對我太殘忍了……”韓璐也學著呂正波靠在牆上。

    “殘忍?”呂正波幾乎不能相信這個字眼是用來形容他的——出自韓璐之口。

    “是的。也許你沒感覺到,但這並不代表我也感覺不到。我一次又一次的要求都被你拒絕了,你覺得你那樣做很瀟灑、很得意是嗎?很男子漢?是的,你很瀟灑。可我呢?”韓璐說,“其實我又交了男朋友隻是選擇了一種逃避你的方式,因為我再沒有麵對你的勇氣了,在你麵前我隻能覺得自己下賤和淫蕩。我們分開是早晚的事,道不同不相與謀,我們不是一類的人。你是個好人,而我不是。現在我們分手了,以後你盡力做你的高尚去,至於我怎麽活是我的事,和你沒關係。”

    “不是,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呂正波否決,“我隻是想將最美好的留在最後——”

    “騙鬼去吧!”韓璐憤憤地說,“你以為你是誰呀?你真有那麽高尚?你那樣做隻是為了以後拋棄我沒有心理負擔,用不著懺悔,提前搬掉了絆腳石。”

    “璐璐,你誤會我了。”

    韓璐笑了,笑得很陰險:“是嗎?誤會就誤會吧,反正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從天亮開始——不,是從現在開始我們徹底沒關係了。以後如果能在大街上遇見,你願意就和我打個招唿,不打也無所謂。”

    “我會和你打招唿的。我想我這輩子是忘不掉你了。”呂正波歎氣道。

    “那是你的事兒。”韓璐說。

    “我那天給你打電話你不接,你也不在宿舍,是和他在一起吧?”呂正波問了一個新問題。

    “是的,和他在一起,在他屋裏。”

    “今天下午也在?”

    “是的,自見到你前一直都在。”韓璐毫不隱瞞,“是吳麗給他打了電話說你來了我才趕迴去的。”

    “吳麗知道你們……”

    “當然知道。最開始還是她介紹我們認識的呢。”

    臭婊子!呂正波暗罵一句。他現在真正知道了知人知麵不知心的道理。

    “你不打算睡了嗎?”韓璐做了個打算睡覺的姿勢,“我可困了。”

    “我們明天就要分開了,你不打算多和我說會兒話嗎?”呂正波可憐巴巴的。

    “想。可是我真困了,困得受不了了。”韓璐仰麵躺下閉上了眼睛,腳伸在呂正波身後,“你說吧,我聽著呢。”

    呂正波呆呆地看著韓璐安詳的表情,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是氣憤、是無奈、還是失落,他搞不清。呂正波將頭擺正,垂著,他又點了一支煙慢慢地抽。看著眼前的煙霧繚繞,他的視野也灰蒙蒙的,看不到任何物什。韓璐已經熟睡,發出嬰兒般輕輕的鼻息聲。

    “璐璐、璐璐……”呂正波抽完煙輕輕叫著,他試圖喚醒韓璐,他不想浪費這個與他曾經愛過的人共同度過的最後一晚。韓璐的眼睛微微睜開一點兒,含含糊糊地應著,轉而又進入夢鄉——她太累了!

    呂正波躡手躡腳地挪動身體,他趴在韓璐秀美的臉前,凝視著他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韓璐臉上幾乎看不清的汗毛、由於流淚而留在臉上的淚痕、紅唇上細微的褶子、還有一起一伏的乳房,呂正波盡收眼底——這個女人已經不屬於他了。他舒展手臂,一隻手搭在韓璐的胸脯繼續觀察著她,像一個一絲不苟的微生物學家。他看著,他想著,想著另外一個男人也許也曾這麽近距離地接近過她,但是他看這一切的時候肯定不會有呂正波這麽細心,他的眼睛是色迷迷的,他所需要的隻是那短暫的、讓他魂不附體的那一刹。他不會欣賞,也不願意欣賞這專屬於少女的永恆。

    呂正波還是深愛著眼前這個人的,雖然她現在屬於了別人。她的一切呂正波都舍不得觸摸,更談不上玷汙。隻能欣賞,近距離地欣賞。

    呂正波探前身子,輕輕地吻了韓璐的嘴唇。韓璐的嘴唇冰涼,像一具剛出土的木乃伊。呂正波哭了,哭得悄無聲息,眼淚一滴滴地滴在韓璐冰清玉潔的臉上。大概是韓璐的臉龐和呂正波的淚水溫差太大,韓璐醒了。

    “正波,你讓我睡一會兒吧。”韓璐看到眼前的呂正波沒有感到吃驚,“我隻睡半個小時,到時候你叫我,我陪你說話……”她又閉上眼睛了。

    呂正波抱著韓璐也睡下了,他側身和韓璐枕了一個枕頭,眼淚縱橫。他傻傻的,輕輕地唱出了聲音:“讓我擁抱你入夢,在我溫暖的懷抱中;雖然明天要說再見,今夜為你守候。讓我擁抱你入夢,在我溫柔的歌聲中;雖然聲音已沙啞,依舊是最美的歌。”

    “唱著唱著,忘了短暫的擁有。唱著唱著,仿佛愛你到永久——”

    “玩火的孩子燙傷了手,請你攥緊你的小拳頭。愛哭的孩子不要難過,讓我陪著你淚流。”

    一曲唱畢,呂正波好像是被歌詞和曲調感動了,又像是在可憐自己,他控製不住在韓璐耳邊低低的飲泣。韓璐這次睡熟了,沒有再次被他吵醒。

    人有時候對自己是很殘忍的,比如現在的呂正波。生活中有不少人明知辣椒吃多了難受卻偏偏不少吃,明知酒喝多了難受也硬要玩命般地喝。呂正波現在明知這首傷感的歌讓他傷心欲絕,可他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唱,最後他唱成什麽樣了,哭成什麽樣了,他也不清楚。呂正波唱著唱著睡著了。

    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你餓嗎?我請你吃點兒東西吧。”二人出了旅館時,韓璐說。外麵的氣溫相對昨天而言更冷一籌,西北風唿唿刮著,像一個在大街上裸奔著的巫婆——散發著陰險和淫蕩。

    “不餓。”呂正波的表情淡淡的,從他的臉上是絲毫看不出來分手的跡象,更大的傷痕留在他心裏。

    “你都快一天沒吃東西了……”韓璐有些擔心。

    “吃不下。”呂正波抬腕看看手表,“我該迴去了。”

    韓璐把呂正波送到校門口的公交車站牌前,車還沒有來。

    “你不想再對我說些什麽了嗎?”呂正波問。

    “說什麽?”韓璐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讓我說祝你快樂、祝你幸福?你想聽嗎?話沒出口我自己都覺得惡心。”

    呂正波點點頭,他沒想到韓璐成熟地這麽快,其速度讓他驚歎。她再不是呂正波心中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了,和她比起來,呂正波更多感到的是自己的幼稚,像個兒童。“什麽也別說了……”呂正波看著站牌密密麻麻的站名,隨即低下頭笑道,“你不打算送我去車站嗎?”

    “你打算讓我送嗎?”

    “不用了。”呂正波笑起來,“這已經耽誤了你上午的第一節課了,能送我到這兒我就很感動了!”

    “要麽讓侯飛送送?他可能沒課——”

    呂正波慌忙舉起戴著大棉手套的右手,示意韓璐不要再往下說了:“算了吧!你都怕麻煩,何況別人。還是我怎麽來的就怎麽迴去吧。”

    “我去送你——”韓璐試圖蹦上駛來的公交車,卻被呂正波擋住沒有上去。

    龐大的公交車啟動了,呂正波隔著被厚厚的塵土冰霜包圍著的窗戶微笑著衝韓璐揮手……

    韓璐給侯飛撥了電話,讓他盡快趕到她所在之處。不到五分鍾,侯飛跑著過來了。

    “什麽事?”侯飛凍得直哆嗦。

    “正波來了——”韓璐說。

    “哪兒呢?”侯飛喜上眉梢,四麵八方環顧一周卻沒有找到目標。

    “走了。”韓璐指了指公交車駛去的方向,“他要迴去了。”

    “混蛋!”侯飛衝著韓璐大罵,不知是在罵誰,“你把我吼出來幹什麽?”

    “我想讓你去送送他——”因為冷,韓璐直跺腳,說,“我怕他萬一出點兒事……”

    “你怎麽不去?”侯飛反問。

    韓璐嘴張了張沒有發出聲音,可能是覺得沒有必要說明原因,也可能是覺得一時措辭不太恰當。

    侯飛麵色鐵青,看著韓璐含笑慢慢點頭道:“韓璐!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麽嗎?”

    “我怎麽知道……”

    “啪”韓璐還未說完,侯飛就在她凍得微紅的臉蛋上狠狠扇了個耳光。“我就想做這個!”侯飛咬牙切齒道,“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賤貨!”

    侯飛隨手攔了輛出租車。

    韓璐被一下子扇懵了,一動不動,沒有哭也沒有笑,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她停止了跺腳。

    坐在出租車上的侯飛獰笑著,衝微微抬起頭的韓璐叫道:“你如果覺得委屈就盡管讓那個搞跳的王八蛋去找我,老子奉陪到底!”說完,侯飛豎起中指衝韓璐做了個挑釁的動作。

    呂正波在車站附近下了車,頂著唿嘯的西北風低頭往售貨亭趕。侯飛身著一襲烏色風衣,風衣敞著扣子,他左手插褲兜,右手夾著香煙站在呂正波麵前——打的自然要比公交車快得多。

    “要迴去了?”侯飛笑著問,呂正波抬起頭。侯飛接著說:“韓璐不要你了,你連兄弟也不要了?”

    呂正波停下,意外地看著侯飛:“你怎麽知道我來了?”

    “你今天別想走了。”侯飛答非所問,吐掉煙蒂,“我不讓你走——除非你把我打爬下,從我身上跨過去。”

    侯飛表麵不講理,實則友善的作風讓呂正波感到一陣羞赧,對自己曾說過的斷交的話慚愧不已。

    “把包給我!”侯飛拎起呂正波肩上實無用處的小包說,“我們迴去吧。”

    呂正波輕輕推開了侯飛的手,略帶冷酷地說:“我不走可以,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

    “陪我去喝酒!”

    侯飛發出空前絕後爽朗的大笑:“行啊!走,想喝多少喝多少。”

    二人坐上出租車,由侯飛帶路到了一個叫做“外鄉人”的中檔餐廳。侯飛把呂正波安排到一個雅間裏,問:“喝什麽酒?”

    “什麽都行!要度數最高的。”呂正波不耐煩地擺擺手,示意他快去快迴。

    侯飛來到櫃台前,瞅著琳琅滿目的各種名酒發呆。木製的櫃台圍著一個穿著與跑堂小姐一致的雍容女老板。

    “要什麽酒嗎?”女老板問。

    “度數最高的。”侯飛答。

    女老板從價格不等、品牌不同的酒瓶中間取出一個形狀有點兒像女用自慰器的酒:“這個行嗎?”

    “多少度?”侯飛接過從酒,從瓶腹看到一個數字——56度,問,“沒有更高的了嗎?”

    “這還不高?沒有了。這個如果不行,我勸你去吃固體酒精吧。”女老板多多少少吃了一驚。

    “就這個吧。”侯飛邊掏錢邊問,“還有嗎?再來一瓶。”

    女老板吩咐服務員再去庫房裏拿一瓶同一個牌子的。

    呂正波點了幾個物美價廉的涼菜。侯飛笑了:“還行,我還以為你恨我恨地狠不得吃了我呢!”

    呂正波也笑了。

    “怎麽樣?被人甩了很不爽吧!”侯飛毫不忌言。

    “還行。”呂正波淡淡地笑了一下,說,“隻是有點兒想不通,她怎麽就能……”

    “這還有什麽想不通的?你是把別人都看成你這麽善良了。話說出來有些事後諸葛亮,不過我確實早看出你們早晚得走這一步的。你忽略了人體最基本的需要,你不知道每個人不都和你一樣。不過——”侯飛嗬嗬笑,“你不是一個俗人(王朔小說名)。”

    “嗨!扯蛋吧。我可讓你那些書害慘了,我一直把她當成小說裏那些偉大的主人公了。”呂正波接著講述了他夜會“電線杆”的事,“你說沒事幹我見他幹嘛?於事無補還平白無故受一頓侮辱,讓那廝笑話。”呂正波自嘲地笑笑,“我現才知道什麽是動物兇猛(王朔小說名)了。”

    “你見那個搞跳的了?”不知為什麽那個明顯就是個跳高的家夥侯飛總是看不出來,一口一個“搞跳的”,說得朗朗上口。“你真不簡單!情敵見麵還能心平氣和的?真是不敢想象,如果是我早大打出手了,對手是誰也不在乎,大不了魚死網破,不是他死就是我活。”侯飛很驚訝呂正波的承受能力。

    “這能怪他嗎?我不怪他。如果不是他在我麵前表現的那麽狂妄自大讓我感覺到了侮辱,我真是對他一點兒偏見都沒有。要怪也隻能怪韓璐……”菜上來了,呂正波向邊上讓一下,讓服務員把菜放在桌中央,服務員走後呂正波繼續說道,“這好比一氧化碳中毒。我想你也大概清楚一氧化碳中毒的原理吧——初中老師就講過。你說這能怪一氧化碳嗎?我覺得不能。血紅蛋白一遇一氧化碳就拋棄了氧氣。為什麽不怪血紅蛋白不專一而怪一氧化碳毒性大?如果血紅蛋白隻愛與氧氣結合,除氧氣以外的任何氣體都來之必拒,那還能中毒嗎?我想,如果要防止這種中毒與其消滅、預防一氧化碳還不如改良一下血紅蛋白的特性。就是這個道理。”

    呂正波的一席話說得讓侯飛眼睛發直,他拍手讚道:“沒想到你還有這能耐,分手分出經驗來了?”

    呂正波謙虛地笑了笑,也調侃道:“精液我一直都有,隻不過是舍不得用罷了。到最後竟有人因為這個跟我分手。”

    侯飛微笑著啟開了一瓶酒,取了兩隻喝水用的茶杯,給呂正波和自己都滿滿斟了一大杯。他舉起來,衝對麵的呂正波叫道:“來來來,先進一個。”

    呂正波也端起杯迎上去,玻璃杯相碰的聲音很脆。

    “我真不知道是恭喜你跳出圍城呢,還是鼓勵你不要對生活失去信心。”侯飛酒到嘴邊說。

    “喝酒就喝酒,哪來那麽多窮講究。”呂正波一仰脖子喝個精光,他忙放下杯子就了口菜看侯飛喝。

    侯飛也一飲而盡。他緊閉著嘴,口中的液體讓他感覺難以下咽,覺得口腔內就像著火了一樣。他皺皺眉頭一咬牙,終於沒有讓它反出來——真辣!

    看著侯飛痛苦的表情,呂正波笑了:“你不能喝就別喝了,看你那麽痛苦我也難受,幹脆我自己喝吧!”

    “那怎麽行?”侯飛一抹嘴,一邊吃菜一邊說,“失戀不喝酒仿佛拉完屎沒擦屁股。”

    “你也失戀了?”呂正波問。

    “失,天天失,月月失。不過那些我都沒事,來匆匆去匆匆的。最痛苦的就數和趙小丹分手了——”侯飛臉變得通紅,“別看你現在有說有笑裝得挺無所謂,其實你心裏痛苦地很哪。我是過來人,這個你騙不了我。”

    “好啦。你那事都成曆史了,弄不好現在進小學曆史課本了。”

    “唉。”侯飛歎口氣,“什麽曆史不曆史的,現在想起來一樣痛苦,仿佛一下又迴到了幾年前。我時隔多年再擦擦屁股也未嚐不可呀!”

    “吃飯呢。別說那麽惡心。”呂正波放下了筷子。

    “話糙理不糙,就這個理兒。”侯飛將他和趙小丹分手後的心情迴憶、描述了一番,很難得這麽多年前的事恍然如昨天剛發生的,侯飛曆曆在目。

    呂正波聽完侯飛一頓講訴,也將自己的狀況迴憶了一下,是怎麽怎麽餓不想吃東西,又身體怎麽怎麽軟一個勁地抽煙都不管用。

    “哈哈。”侯飛大笑,“基本雷同,看來這不是巧合了!我們誰也不要笑話誰了,都一樣。有句話是怎麽說來著?什麽笑什麽……”

    “五十步笑百步。”呂正波說。

    “對!五十步笑百步。我們倆一個是妓女一個是三陪,誰也別笑話誰了。”

    “喝酒!”呂正波又端起杯。

    侯飛遲遲疑疑也舉了起來,上一杯的餘力還在他胃裏發作,他討饒了:“這杯慢慢來吧,別幹了。”

    二人碰了酒杯,都呷了一小口放下。

    “你現在恨韓璐嗎?”侯飛問。

    “我說不恨你信嗎?”呂正波抬眼瞅一下侯飛,反問道。

    “恨!應該恨,不恨不正常。”侯飛有些搖晃,“不過她也真夠有誌氣的,一巴掌下去屁也不啃。”

    “什麽一巴掌?”

    “是她給我打電話說你來了,我下去見她時你已經走了。我一看她那樣子就惡心,扇了她一巴掌。”侯飛洋洋得意,像一個立了功的將軍正等待國王的嘉獎。

    “你打她了?”呂正波站了起來,兩眼噴火地盯著侯飛。

    “打了,不過我還不解恨,現在真後悔沒再給她一下。”侯飛用手抓著花生米吃,“怎麽樣?大不了讓那搞跳的來揍我一頓。”

    等侯飛發現呂正波已離開自己的座位站在他身後時,他的喉嚨已被像鐵鉗一樣的呂正波的大手死命掐住。“你再給我說一次!”呂正波咬著牙對侯飛怒目而視,“我都舍不得打的女人你敢打?”

    侯飛撂起的眼球近似於翻白眼,他所看到的是呂正波的一張兇惡的臉。侯飛幾近窒息,他盡其所能地撲騰著,一腳踢在了桌腿上,桌子猛烈地搖晃了幾下。桌子上的那個空酒瓶倒了,咣當一聲。

    服務員聽見裏麵的響動跑進來,看到的是兩個年輕人艱苦卓絕的肉搏。她喊著、叫著:“你們住手啊!你們住手啊!再不住手我報警了啊。”

    呂正波目不斜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侯飛那張扭曲變形的臉,仿佛沒發現雅間裏又多了個人。服務員看她的叫聲不濟事,慌忙跑出去了。

    侯飛的身體用力後仰。呂正波腳下打滑,一個踉蹌險些摔倒,然後就由於酒精的作用他平衡失調摔在地上。得到解脫的侯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撫著喉頭大聲咳了起來。呂正波爬起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氣喘籲籲、分外眼紅地瞪著侯飛。

    服務員領著一個肥碩的保安進來。戴著淺灰大蓋帽的保安一往進闖就問:“怎麽迴事?怎麽迴事?誰打架了?”

    “誰打架了?”侯飛仰頭看著保安,裝得一臉無知。

    “誰打架了?”保安迴頭問站在後麵的服務員。

    服務員指著呂正波支支吾吾:“剛才他們……”

    “鬧著玩呢!我們是兄弟能打架嗎?”侯飛笑道,“我們在比——哦,對!比誰的腕力大——掰手腕子呢,誰輸了誰喝酒。是吧,正波。”

    呂正波不言語,低下了頭。

    “沒事兒!別那麽沮喪。這迴輸了一會兒我再讓你贏迴來。”侯飛站起來拍著呂正波說,剛才的一陣驚嚇他的酒勁也一下子過去不少。

    “誰打架了?”保安氣唿唿地又問服務員,轉身離去了,聲音從外麵傳來,“真他媽的晦氣!輸了一宿好不容易手氣來了,倒讓你給攪了。”

    服務員怔怔地看著二人,逃也似的跑了。

    侯飛和呂正波對視著,就像兩隻互相尋找著對方弱點的公獅,隨時都有可能衝上去給對方致命的一擊。

    “解恨了麽?沒解恨就再來打我幾下,我絕不肯聲。”侯飛說。

    呂正波突然一扭頭,雙臂抱頭趴在桌上嗚嗚地哭了,哭得好不淒慘,像一個被父母遺棄的小孩兒。這下可把侯飛弄慌了,他急忙湊到呂正波跟前撫著他的頭問:“正波,怎麽了?我知道我做的不對,我沒有經過你的同意不該打她。可是——可是當時我真是快氣炸了。你對她那麽好,她——”

    “不是!”呂正波猛地抬起頭,淚眼模糊,上下睫毛扭成一團,說,“侯飛,你是我的好兄弟。我他媽的不是人,我對不起你。剛才我真的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怎麽能夠那樣——”呂正波說完抽起了自己嘴巴子。

    侯飛急忙抱住呂正波一個勁兒向上攏起的胳膊:“不,你做的沒錯,我就是欠打。我沒有怪你,真的沒有怪你。”呂正波停住了。侯飛看著呂正波的含滿眼淚的臉忍不住哭了,兩人抱成一團,“別說打,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怪你。你可別作賤自己!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心裏難受……”

    二人抱頭痛哭,哭了好一陣。

    “還喝酒嗎?”侯飛問。

    “喝。”呂正波擦幹眼淚,“武鬆喝多少,今天咱們就喝多少,喝死為止。”

    外麵的天氣依舊很冷,從窗外射進的陽光也不帶半點兒暖氣。室內暖氣不太熱,剛才還冷得嗦哆的呂正波和侯飛現在卻把外套都脫了,掛在椅子的靠背上。不知怎麽的,他們所處的小室裏似乎暖了不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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