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璐腳踩著水泥路麵上一道淺淺的劃痕,把手放在嘴邊哈了口熱氣:“今天天氣真冷。”

    呂正波嘴角一撇,笑了一下,隨即雙手插兜,仰天長歎一聲說道:“你知道我來幹什麽了嗎?”

    “知道。”韓璐也微微一笑,“你聽侯飛說的吧?”

    “這是真的嗎?”

    韓璐沒有迴答,用手捂了捂壓在帽子下卻裸露在外的小耳朵,說:“這兒太冷了,我們找個暖和點兒的地方說吧。”然後自顧自地朝前走了,呂正波跟著。

    韓璐帶呂正波進了一幢教學樓,在二樓到三樓的平台前停下,隔著玻璃看外麵風吹樹枝。樹枝上掛著幾個食品包裝袋,裏麵兜滿風像一群鼓滿氣的氣囊。呂正波倚著一麵牆斜站著,盯著對麵白牆上的黑斑出神。

    “對不起。”韓璐說。

    “沒關係。”呂正波似乎很平靜,他歎了口氣轉頭對韓璐的背影說,“你不能轉過頭來嗎?我有那麽可怕、可惡嗎?”

    韓璐轉過身,低頭靠在窗台邊緣,流下兩行熱淚。呂正波走上前去,圈起食指輕輕托起韓璐的下巴,盯著她淚眼問:“你為什麽要哭?”

    “我沒哭!”韓璐狡辯。

    “那這眼淚是?”呂正波又用手擦幹了韓璐的眼睛,但是“後淚推前淚”,韓璐的眼睛很快又濕潤了,“高興的?激動的?”呂正波冷笑。

    “正波,我對不起你……”韓璐被呂正波托著下巴哆嗦著。

    “沒關係。”呂正波想了想,說了一句非常時尚又高尚的話,“你幸福就行,我無所謂。”

    “你恨我吧!”

    “我恨你幹什麽?”呂正波雙手抱臂,發出無奈的笑。

    “你恨我吧,你恨我能讓我心安理得一些……”韓璐說。又是一個自私的人,呂正波想,為了讓自己心安,寧願讓別人去恨她。

    “你還沒有告訴我那事是不是真的。”呂正波牙縫裏蹦出幾個字,幻想著。

    “真的。”韓璐迴答地毫不含糊,“是的,我又愛上了別人。我們分手吧。我其實應該早點兒告訴你的,可我——可我一和你說話就說不出口。”

    “我不信!”呂正波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說,可他的的確確是說了。

    “真的,正波。正波,這是真的。”韓璐又一次流出了眼淚,牙齒咬著小指的指甲。

    她為什麽會哭?呂正波問自己。呂正波想到了上一次來北京在侯飛書架上看到的《王朔文集》,他想起了《永失我愛》中的何雷、《過把癮就死》中的方言。他們是多麽偉大嗬!為了自己愛人的幸福寧願讓自己背上“負心漢”的罵名。韓璐是不會離開我的,在她的心目中沒有人能代替得了我的位置,莫非她也……呂正波不敢往下想。

    “我不信!”呂正波說得很堅定。他是擁有智慧的,他是不可能像小說裏的人物那樣懵然無知。呂正波認為他現在如果拂袖而去就是對愛情的不尊重,到最後留給自己的也隻有悔恨和淚水。他不能讓自己變成第二個石靜或杜梅!

    韓璐的眼淚還在往下流,但臉上好像沒有一點兒溫度,冰冷地厲害。她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莫名奇妙的男人,仿佛從來沒有見過似的。呂正波看著韓璐的表情很害怕,韓璐的眼睛裏流露出來的是對他的不解與責備,小說裏人物的形象像靈魂一樣地附在韓璐身上,呂正波倍感苦痛。他扭過了頭,避開韓璐的視線。

    “我真不知道你為什麽會這樣想。”韓璐說,“我在你的心目中真有那麽好嗎?告訴你吧,我其實很壞,比任何壞人都壞……”

    “別說了,璐璐。”呂正波打斷了她,“我不信,無論你說什麽也不信!”

    “嗬——”韓璐冷笑,“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聽到韓璐的笑,呂正波心裏感到一絲溫暖,要知道韓璐讓他長大也不是第一次了。呂正波的思想又迴到了從前,她現在到底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硬要離開我?呂正波一連串的疑問。難道她也得了現在世界醫學水平還無能為力的某種疾病?

    “我已經長大了。”呂正波笑道,他的笑容包含了不少少男的純真,“所以我不信!”

    “你還是這麽自信。”

    “一般。”

    “這件事你打算就不信了嗎?”韓璐冷眼瞧著呂正波,“你想就當這是假的一直騙自己嗎?”

    “是的。除非你能證明——”

    “怎麽證明?”

    “帶我去見你愛的那個男的。”呂正波說完後不禁有點緊張,他顫了一下。

    韓璐咬著嘴唇微微點頭,但這種點頭並不是同意呂正波的要求,更多的是出於對他的讚賞。她覺得一個男人硬要去見給他綠帽子戴的另一個男人真是有些不可思議。兩人見麵一頓廝殺也不是沒有可能——電影裏就常這麽演。

    呂正波嗬嗬笑,一種成熟男人所獨具的明察秋毫的能力得到了證實。他腰板挺的倍兒直,用手捋了一下韓璐垂在額前的秀發,別在帽下耳後。韓璐對呂正波的動作猝不及防,當她感覺到時呂正波已完成,她擺一下頭輕巧躲過,表示反對。

    “怎麽不說話?”呂正波的得意近似於挑釁,“是沒有吧……”

    “有。但是你不能見。”韓璐下定決心似的說。

    “嗬——”呂正波笑了,“為什麽?”

    “我不想讓你——”韓璐本來是想說“不想讓你受打擊”,但是她想到這話太有點兒高抬自己了——作為一個中國人應該學得謙虛點兒,知道自己是誰很重要。

    “我不怕。”呂正波說,“在哪兒?走吧!”

    “你真要見?”韓璐冷眼瞧著呂正波。

    “走吧!你帶路。”呂正波讓開一條道,做出一個請的姿勢讓韓璐先行。

    “走。”韓璐踏上那條道,走出教學樓。

    韓璐一聲不啃地往前走,後麵跟著自信的呂正波。呂正波盯著韓璐向前移動的身影、堅定的步伐,有些後悔了……看來韓璐這一出是真的了,呂正波心想,他自己不應該再幻想了。

    “在哪兒?還有多遠?”呂正波現在隻能問這樣的話,裝作自己無所謂。如果韓璐看出什麽不對的話,呂正波努力讓她以為這一切不適隻是因為路途的遙遠和天氣的寒冷。

    “還有一段距離。”聲音從正前方傳來。

    韓璐沒有向學校的男生住宿區去,而是出了校外。

    “你去哪兒?”呂正波問。

    “你不是要見他嗎?”韓璐還是沒有迴頭,“他在外麵住。”

    “在外麵?”呂正波大驚,就像當頭被打了一悶棒,腦袋發懵。他想起了楊建與郝娟。

    “怎麽?有什麽不對嗎?”韓璐終於迴過頭來,吃驚地看著呂正波,“有什麽不正常嗎?”

    “正常,最正常了。就我他媽的不正常!”呂正波憤憤地說。

    “還去嗎?”韓璐歪頭問,傾斜的小紅帽別有一番風韻,就像大英帝國的一位皇家貴婦。

    “去,為什麽不去。”呂正波強顏歡笑,現在他已不能臨陣退卻了。一個男人的麵子是不允許在這時候打“退堂鼓”的。

    前方一個立體大燈箱用白色的塑料紙罩著,上麵有一個鮮豔無比的大紅“十”字,呂正波看著竊喜。

    韓璐進去向穿白大褂的醫生麵無表情地做了一個表情。醫生拿出一疊紙,從裏麵抽出一張病曆,上麵字跡潦草,是專屬於醫生那類像是狂草的書法。內容是韓璐即將來臨的死亡證明。呂正波看後先是茫然失措,然後淚如泉湧地擁起麻木恐懼的韓璐,說:“璐璐,我不會離開你的。讓我陪伴你走完這最後一程吧……我愛你!”韓璐掙紮幾下,掙紮地柔弱無力,像一隻受傷的小羊羔。“不——正波,我快要死了,不能和你在一起,這樣隻能耽誤你……”韓璐哭喊,聲音讓人心碎。呂正波抱著韓璐的雙臂箍地更緊了……

    呂正波腦袋裏就像是在拍電影,他導演兼主演地演完了這一段——小醫院已經被甩在後麵了,他從夢中醒來,繼續跟著韓璐急行的腳步。

    進了一幢住宅樓,韓璐的馬靴噔噔噔地敲著台階上了樓。呂正波低頭跟上去。

    “這兒?”呂正波看韓璐停在了一扇鐵門前,趕上來問道。

    韓璐點點頭,舉手啪啪啪地拍門。

    “誰呀?這麽晚。”裏麵一個男聲問。

    “我。”韓璐模仿著自己的聲音,以便讓裏麵人一聽這就是韓璐,而不是別的什麽“璐”。

    一個高個子趿拉著拖鞋抖著一大串鑰匙出來尋找自己想要的那一把。

    “就是他?”呂正波悄聲問韓璐。

    韓璐沒有迴答,目光轉向出來那人,動作很不屑,像是恥笑一個不幸的人。

    那人出來了。侯飛的話沒錯,是個體育生,一眼就能來出來。看樣子是個跳高的,修長的身材沒有一塊贅肉,像根電線杆子。這人給呂正波的第一影響是,他要是不搞體育簡直就是天理難容,就像是奶牛不出奶一樣不值得原諒。

    “你是她男朋友?”那人出來,呂正波問,為了看到“電線杆”的臉他不得不稍稍仰頭。

    “是啊。”那人迴答得很輕鬆,就像呂正波問的是“你是男的嗎?”。

    呂正波胸到嗓子間頓時像是堵著一個碗粗的固體一樣讓他唿吸困難,他大口大口的唿氣,然後再吸入,一種強烈的自卑感環繞在心頭。他感到全身酥軟幾乎站立不穩,仿佛剛剛被注射了大量的麻醉劑,他懷疑是煙癮來了。呂正波下意識的摸摸口袋。一包煙在他黃昏時分等韓璐時已抽完,煙盒也扔到了校門口的垃圾桶。呂正波摸了半天一無所獲,不禁有些沮喪。但這個動作把“電線杆”嚇壞了。

    “你,你幹什麽?”“電線杆”做出一個防禦的架勢。

    呂正波笑了,笑得一點兒都不勉強,“電線杆”的緊張反而讓他放鬆了不少。

    “好吧,沒事兒了。我該走了。”呂正波雙手一攤,迴頭對韓璐說,“你去哪兒?進去還是迴學校?”然後獨自按照來時的道路往迴折。

    韓璐跟在呂正波後麵,“電線杆”還未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他跟在韓璐後麵。呂正波在急行,速度很快,競走一般。“電線杆”穿著拖鞋行走不便,盡其所能地緊跟著。韓璐不緊不慢保持在二人的中點上。

    “你站住!”“電線杆”在後麵喊。也許他也看出來了,呂正波不過是一頭黔之驢,現在已技窮耳,不會對他的生命財產構成威脅,何況自己守家在地,還怕一個外鄉人?

    呂正波猶沒聽見,絲毫沒有放慢腳步。

    “你站住——”後麵又喊。

    “叫你呐。”韓璐幫腔。

    呂正波停下,然後是很標準的一個向後轉——軍訓學來的,看著韓璐和“電線杆”接連趕到。

    “何必呢!”“電線杆”停在呂正波麵前,“不管怎麽說你們也曾經愛過吧。何必弄得這麽僵,以後還是朋友吧……”

    “是朋友!”呂正波嗬嗬笑,“我和她是朋友,和你也是朋友。這樣行嗎?以後的事就和我沒關係了,我今天來就是為了證實一個他們所說的所謂的‘謠言’。現在我走可以吧?來,朋友,我們握握手——”呂正波有禮貌地伸出右手,拉起“電線杆”的手輕輕搖晃向下,然後繼續向前走。其他二人還保持著原先的隊列。

    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校門口。呂正波很奇怪,為什麽來時那麽漫長的一段路還在卻一不留神就到了。三年的愛情就這樣完了嗎?呂正波想。他知道他現在已經迴天無力,但是還有許多疑問在他的腦中縈繞——他還有許多話要對韓璐說。呂正波原本不打算說了,他知道說的越多就越容易讓自己陷入更加傷心、更加難堪的境地,但是現在的呂正波已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這話必須得說。如果他今天真就這樣一聲不響地走了,他能像自己所設想的那樣忘記這件事嗎?他能心平氣和地善待自己所遭受的恥辱嗎?或許這件事還有一個解釋的餘地,至到現在他還是不能強迫自己認為韓璐離他而去另覓佳偶這件事是真的。他甚至曾在片刻之間懷疑自己這是在做夢,眼前發生的這件事和那個“電線杆”一樣的物體完全是夢境的產物——是個夢魘,隻有等在天明的時候一切都會結束的。呂正波再次停住腳步,轉過身去。

    “我還有幾句話要對你說。”呂正波對韓璐說。

    “好,說吧。”韓璐落落大方地說。

    “電線杆”趕上來,站在他們二人旁邊,三人的站勢正好構成一個邊長一米左右的等邊三角形。

    呂正波看看旁邊的“電線杆”,無奈地笑了。“電線杆”心領神會,轉過身去背對著二位,說:“你們說吧。”

    呂正波沒有理他,將目光迴歸到韓璐臉上,說:“你讓他先迴去吧!”

    韓璐用一種別樣的目光看了“電線杆”迴過的頭一眼,其中的奧妙大概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電線杆”像是做遊戲似的非常規範地向前邁了五步,離開他們一段距離,說道:“行了吧?你們說吧!”

    呂正波仰天一陣冷笑,他的笑比今晚的天氣更冷三分,讓所有在場看到他笑的人都感到瑟瑟發抖。看著“電線杆”消瘦的身影,呂正波無可奈何。呂正波本應該是恨他的,可現在他感覺更多的是這個人真是滑稽可愛,甚至覺得他可憐。“電線杆”站立的姿勢未變,就像是一個軍營裏被罰站的小兵,呂正波也一語未發。

    “你能不能讓他先迴去!”過了片刻,呂正波突然衝著韓璐大吼。韓璐嚇了一跳,她走到“電線杆”旁邊耳語幾句。“電線杆”走了,沒有和呂正波說再見就返迴去了,與韓璐相比,他眷戀更深的大概是他那溫暖的被窩。

    呂正波仰天長歎一聲,喃喃地自語道:“想不到。想不到啊,想不到。”

    “你要說什麽?說吧!”韓璐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說。

    “別再這兒了,找個地方吧。”呂正波說,“我要和你說的話一句兩句也說不清楚。”

    “去哪兒呀?”韓璐麵露恐慌。

    “找個能呆的地方。”

    “哪兒呀?”

    “就上次我們去的那兒吧。”說這些的時候呂正波露出幾分羞澀。

    “去那兒!”韓璐雖早已料到,但當呂正波真正說出來的時候,她還是有些猶豫,“我們就在這兒吧。”

    “這兒?”呂正波手指向下,指了指冰冷的水泥地,“你饒了我吧。我心裏麵已經夠冷的了,不想再虐待自己的身體了。我明天迴去的時候還想保個全屍。”

    “去那兒?我們現在——”韓璐說話斷斷續續。

    呂正波哈哈大笑。笑聲戛止,義正嚴詞地說:“我知道你擔心什麽。我知道我們現在沒有關係了。放心吧,我以前不會對你做什麽,現在更不會做。我呂正波做別的不行,做人還湊合。”

    “好吧。”韓璐答應了,“你餓嗎?如果餓就吃點兒再去吧。”

    “餓!但是不想吃東西。”這是呂正波的真實感受,“你要是餓就你去吃吧。”

    “那我也不吃了。”韓璐低頭向暑期光臨過的“天天旅館”走去。

    “等等。”呂正波進了旁邊的一家超市買了兩包煙,出來後迫不及待地點了一支,說:“走吧。”

    再去“天天旅館”,呂正波遠沒有上一迴那樣緊張和惴惴不安,堂而皇之地進去,就像進澡堂子一般。胖女老板顯然不認識他們這等隻光臨過本旅店一次的人,如前一次一樣,依然是一副冷淡的神情。給呂正波和韓璐安排的房間顯然不是上一次那間了,從這裏的窗戶看外麵是看不見那些鋼筋狀物的,這時也沒有飛機經過。房間與上一次的那一間陳列保持一致,大概這裏每一間房都是這樣的,潔白的床單和破爛的電視,就像是在同一台機器裏生產出來的。呂正波對能把同一個型號的電視都統一地弄得這麽破而感到驚奇。

    韓璐進去後,還和上次一樣坐在東邊的一張床上。呂正波斜坐在同一張床的床沿。

    呂正波垂著頭,像一個過年迴家沒帶迴工錢的民工。唯見一陣陣濃密的煙霧從呂正波身上隆起、消失,然後再隆起……。呂正波想說什麽但是覺得什麽都說不出口,他又不得不說:“你——唉,我——唉,我們——你怎麽——”

    韓璐正襟危坐,茫然地望著前方,目光呆滯沒有一點兒生氣。

    “難道你真的打算就這麽離開我了?我們真的一點兒希望也沒有了?”呂正波終於吐出了一句他並不打算吐的話。

    韓璐雙手交叉抱著一隻膝蓋,冷漠的表情沒有顯現一絲特殊的變化,她的頭稍往呂正波那邊轉了轉,說:“少抽點兒煙吧。”

    呂正波深吸一口煙,煙還未吸進去就又咳了出來,煙氣熏迷了他的眼睛,他擠出幾滴幹淚來:“你說我身上覺著軟,像是煙癮來了,可為什麽抽煙就是不管用呢?”

    韓璐兩顆淚珠滑出眼眶,滑到臉下較陡、較平滑地方的時候,“倏”地一下就到了下巴。韓璐抓起呂正波抽剩的半支煙扔到地下,她哭出了聲:“你不想活了嗎?小心尼古丁要了你的命!”

    “哎!”呂正波呆呆看著她,擺擺手說道,“我們現在已經沒關係了,我沒有資格管你,你也別管我……”他又從煙盒裏抽出一支,點燃。

    “你知道不知道你唿出來的煙我也吸進不少!”韓璐說。

    “哦,對不起。我忘了這裏還有一位女士。”呂正波把剛燃起的煙揉滅了,剩下很長的一截扔在電視機旁。

    韓璐重新坐好,摘掉了小紅帽。

    “什麽時候染頭發了?”呂正波滿臉溫情地問。由於戴著帽子外加光線太暗,呂正波才發現韓璐的頭發失去了本色,由原來的一頭烏發轉變成現在的紅棕色。不合時宜的頭發顏色加上她嬌小的麵龐,如果不認識還以為她是一個亞歐混血兒呢。

    “是的,染了。”韓璐說,頓了頓又補充道,“他喜歡——”

    “誰?”呂正波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既而點頭道,“哦。那個跳高的。他是哪兒的人呀?”

    “和你有關係嗎?”韓璐冷笑一下,“你是不是還打算問他的名字?”

    “沒,沒。”呂正波有些結巴,然後微微一笑,歎道,“是啊,我知道他幹什麽?有什麽用啊?”

    朦朧的月亮射著陰冷的光,邊上沒有星星做伴顯得孤單,形影相吊。呂正波將那半支香煙又複燃,他不知道如果沒有香煙的支撐,他還再能不能說話,能不能與韓璐交談,甚至能不能活下去。

    “璐璐,請告訴我,我哪兒做的不對、讓你不滿意?”呂正波柔情四射。

    “你一切都做的很好。”韓璐還是沒有表情,保持著初來的那個姿勢。

    “嗬——”呂正波無奈地笑了,“我希望今天晚上我們的談話應該說點兒真話,因為從明天開始我們就指不定什麽時候再見第二麵了。”

    “是的,我說的是真的。你做的一切都很好,太好了。”韓璐推心置腹。

    “不可能。”呂正波搖搖頭,“這話說出來誰相信嗬?我有那麽好嗎?我做的一切你都滿意嗎?那你為什麽還會愛上別人?”

    “我們距離太遠了,這樣我們都照顧不到對方。”

    “你這話是騙我還是騙你自己?”呂正波不信,“那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那兩年內你幹什麽去了?”

    “我恨我自己,我覺得我沒臉見你……”韓璐眼裏又滑下了淚。

    呂正波凝視著韓璐,許久。香煙已經燃盡,帶火的部分燒了他的手,他抖動一下,很長的一截煙灰伴隨煙蒂滾落地下,煙灰摔得粉碎。呂正波猛地將韓璐攬進了懷裏,韓璐的胸被迫緊貼在呂正波的胸膛上。呂正波的頭埋在韓璐的紅發中抽泣不已,韓璐沒有配合也沒有反抗,像一隻蕎麥皮做成的枕頭。

    “璐璐,我離不開你——”呂正波哽咽地幾乎說不出話。

    韓璐不語。

    呂正波的哭聲更大了,抱著韓璐的手臂也圈得更緊。他喊:“璐璐,我離不開你——”這時,所謂的男子漢的麵子、自尊,呂正波都不要了。

    “正波,鬆開我。一切都太晚了。我和他——”韓璐的手也輕輕放在呂正波的背上,安慰著。

    “不——”呂正波哭著大叫,“我不管你和他做了什麽。”

    “我們已經——”

    “什麽?”

    “已經——”韓璐不知如何迴答。

    “莫非你們——”呂正波想到了,他從剛一開始看到那“電線杆”在外租房時就想到了,這時他也不知道那個淫穢的詞語該怎樣表達。

    “是的。”韓璐伏在呂正波肩上點點頭。

    “不,不會的。你騙我!璐璐,你快告訴我,你說的都是騙我的。”呂正波哭得更厲害了。他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哪怕是親眼所見他也不願相信。呂正波抱著韓璐的手臂又緊了些,他幾乎用盡了他所能達到的全部力量。“璐璐,快告訴我,你是騙我的……”呂正波發瘋般地一遍遍重複著這句話。

    “正波,你鬆開我。”韓璐有些受不了呂正波這樣的束縛,“——我是騙你的。”

    聽了韓璐的話,呂正波慢慢鬆開手,眼淚已流得滿臉都是,就像一個剛從泥裏鑽出的小孩。

    “璐璐,我們難道就沒有一點兒希望了嗎?”呂正波問。

    韓璐又恢複了原來的坐姿,堅定地搖了搖頭。

    “為什麽?”

    韓璐的食指像針錐一樣地捅著呂正波心髒的位置,說道:“可能嗎?假如就算我同意。你問問你這裏,你能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嗎?”

    “為什麽不能?”呂正波問韓璐和他自己,“你們不過是一塊吃吃飯上上自習。”

    “你把每個人都想得和你一樣天真了!”韓璐投來的目光帶著些許嘲笑。

    “你剛才說了,那些都是騙我的。”呂正波天真地強迫自己也強迫韓璐相信她剛才被迫說的那句話。

    “切!”韓璐冷笑,“你覺得逼著我說謊話是不是很有意思?”

    “為什麽!”呂正波激動地大叫。

    “不為什麽!因為他愛我,我也愛他。”

    “你不愛我?”

    “愛!”答案又幹脆又簡潔。

    “那為什麽要離開我而去愛他?隻是因為距離遠嗎?”

    “想聽真話麽?”

    呂正波點頭,韓璐的表情預示著一場的猛烈的暴風雨即將到來。呂正波很擔心,他擔心自己會不會承受不了,他往床裏挪了挪,靠住牆壁。

    “因為我懷疑——”韓璐咽了口吐沫,接著說,“我懷疑你……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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