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晚紫葡萄似的眼睛天真地望向他,水靈靈明亮亮。


    嶽清歡無法坦然麵對這雙眼睛的注視。


    “不論如何。”


    嶽清歡想道,“要把所有東西都教給她才有用。”


    他命令禮官前來接手初月晚:“先帶公主殿下沐浴更衣,準備早功。”


    初月晚乖乖地讓人領下去,繞過應天大帝的神像,上了樓。


    摩天塔的第七層單獨清理出來作為初月晚自己的修習道場,裏麵除了功課用的校服和禮器之外,還有小床和浴池。


    浴室?屏風後麵藏著一方小池子,煙氣騰騰,裏麵是香噴噴的藥浴水。


    “公主殿下,請。”


    幾位女禮官引她來到池邊,其中一個人幫她脫去冬日厚重的大氅和襖子。


    “為什麽這裏會有池子?”初月晚很驚奇。


    大皋朝雖然水係發達,供水係統在京城也很便利,但是平時洗澡抽水也還是有點辛苦的,所以浴池都在一層,就地挖個池子最方便。


    可是這個池子卻在這麽高的地方!“這是乾英山溫泉水。”


    一名女禮官答道,“溫泉所在的高度與摩天塔相差無幾,所以直接以銅管引水,便可輕易注入此間。”


    “好厲害。”


    初月晚感歎。


    摩天塔果然是個神奇的地方呀。


    盡管摩天塔內比外麵暖和,但也還是正月裏的寒冬,初月晚脫光光了,覺得好冷,趕忙要往池子裏麵跳。


    “公主殿下請等等……”女禮官一個手慢,竟然沒抓住這滑溜溜的小家夥。


    初月晚“噗通”一聲砸進了水裏。


    水花迎頭蓋臉把那群禮官潑成了落湯雞。


    洗澡澡是最舒服的事情。


    不不不,是和吃好吃的比起來第二舒服的事情。


    初月晚悠哉在池子裏泡著,一位禮官給她用香粉洗滌頭發,另一些禮官在烘一會兒要穿的衣服。


    這名禮官的年紀很小,看著也就比初月晚大個六七歲,初月晚問了她的名字,叫做“鬆苓”。


    “公主殿下為什麽要來摩天塔侍奉神明?”禮官鬆苓問道。


    “什麽是‘侍奉神明’?”初月晚不解。


    “就是……公主殿下竟然不知道什麽是侍奉神明嗎?”初月晚誠實地搖頭。


    鬆苓不知道要說什麽好。


    這個小公主完全不懂。


    在摩天塔的日子實在是太無聊了,每天也就是點燭燒香對著神像參拜,是不是要排練一下祭祀的陣列,端端法器什麽的,每天忙忙碌碌,其實沒什麽有趣的事情。


    “那麽,公主殿下是為什麽追隨大國師的呢?”鬆苓好奇。


    初月晚不假思索:“師父說裕寧有慧根,可以做他的接班人,父皇也說,可以穿漂亮的禮服,還可以跳舞,還可以……”還可以什麽?鬆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撇撇嘴。


    這不就是一個來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嗎。


    就這樣的覺悟,還想做大國師的接班人?這裏可不是禦花園,就算是皇上也不能隨心所欲,你就別想著過以前那種養尊處優的滋潤日子了。


    “這樣也不錯。”


    鬆苓不痛不癢地說道。


    她簡簡單單給初月晚梳洗過一遍頭發,便把她從水裏撈了起來,交給旁邊年長一些的女禮官裹上浴巾擦幹。


    忽然鬆苓看到,初月晚的胸前有兩顆小小的紅點。


    “‘血眼’?”鬆苓暗暗道。


    仔細看,是兩個小巧的朱砂痣。


    “鬆鬆。”


    初月晚望著她叫道,“鬆鬆?”鬆苓隔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她在叫自己,急忙答道:“是!”初月晚已經穿上了新的禮服,雖然還不是祭典上的那麽華麗厚重,卻也綴滿了串串蜜蠟鬆石、瑪瑙翡翠。


    拖尾長長地鋪開在身後,細密的翎羽發冠頂在頭上,襯得她像一隻華麗的翠鳥。


    雖然見過那麽多次大國師的盛裝,在場的所有禮官仍不禁讚歎,小公主的扮相乃是驚為天人。


    “鬆鬆,漂亮嗎~”初月晚得償所願,開心地張開手臂轉起了圈圈。


    鬆苓支支吾吾應聲“漂亮”,而後卻低頭細微地嘟囔一句“為什麽要問我”。


    初月晚沒有聽到她的抱怨,仍是興高采烈地在禮官之間亂蹦噠,好像真的成了一隻小翠鳥。


    穿戴齊全之後,禮官引初月晚下樓。


    “師父!”初月晚迫不及待要向別人炫耀自己漂亮的新衣服。


    她歡天喜地地跑過來,嶽清歡卻忙叫住:“公主當心!”剛說完,初月晚就一腳踩住了自己長長的大袖子,正臉朝著地上撲去。


    “唔!”初月晚迅速抱頭。


    不能把發冠摔掉了啊啊啊啊——突然一隻手將她撈住,她沒有撲在地上,而是被輕飄飄地托了起來。


    “摩天塔地滑,禮服又繁重,公主殿下千萬當心。”


    嶽清歡說著,將她重新扶好。


    “謝謝師父。”


    初月晚規規矩矩地給他鞠躬道歉。


    “倒也沒事,以後公主殿下練功習慣了,也就不會被自己絆倒了。”


    嶽清歡溫柔說道。


    初月晚點點頭,卻往後退了兩步,保持著和他之間兩步的距離。


    雖然師父很溫柔也很麵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初月晚還是覺得有點畏懼,無法親近。


    以前經緯院裏兇巴巴的嚴太傅,也可以靠在他的身邊上課,可是對大國師師父,握握手摸摸頭頂已經是最接近的舉動了。


    “怎麽了?”嶽清歡笑著看看她。


    “嗯嗯。”


    初月晚搖頭,“裕寧會注意的。”


    嶽清歡察覺到她在故意保持距離。


    為什麽?算到如今,這具軀殼中的魂魄已經十五又四歲,十九的芳齡,已經是大姑娘了。


    但是感覺好像心智上還是沒什麽進步。


    越來越好奇她上輩子經曆過什麽了。


    “來吧,我們從基礎禮節開始。”


    嶽清歡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她牽著。


    初月晚小心翼翼地牽著他的食指勾勾,跟著坐在應天大帝像前麵。


    “捧香爐的時候,不要直接伸手去拿。”


    嶽清歡比劃了一下雙手向前的姿勢,“要將大臂蜷曲,收在身側,小臂向前。


    雙手腕子向自己的身體方向輕輕地挽出來,然後,欠身靠近香案,再掌心向上,從爐底兩側捧住香爐。”


    初月晚有樣學樣,跟著他的動作比劃了比劃。


    嶽清歡說著捧好香爐,對她說:“試一試。”


    初月晚小小一人兒,肚子比胸口鼓溜,大臂往身側一折,小臂伸出來居然夠不著桌案。


    “收腹。”


    嶽清歡看著她的小肚子。


    初月晚吸氣。


    並沒有什麽效果。


    嶽清歡也沒辦法,幹脆讓她直接就這樣試試。


    初月晚跪在香案前,朝前蹭一蹭,拱一拱,挪一挪,總算能碰到桌子了。


    “向自己的身體方向輕輕地……挽……”初月晚小肉手軟乎乎地蹭著肚子翻過來,“掌心向上,爐底兩側……捧……”那枚香爐就是平時他們在用的香爐,裏麵滿滿當當,隻是沒有插香。


    大小和嶽清歡手裏的那個差不多,初月晚的小手隻能勉強握住一點點,端不起來。


    “師父……”初月晚求救。


    “不要捏香爐足,捧住,懂麽?”嶽清歡看穿了她的小把戲。


    初月晚默默放開了抓住香爐底下兩足的手,攤開手掌去捧。


    一使勁兒,捧起來了。


    我真棒啊~她歡天喜地地抿抿嘴看著嶽清歡,等著他的嘉獎。


    平時晚晚隻要做什麽事情做成功了,父皇母後太子哥哥小舅舅大家都會興高采烈地在旁鼓勁兒。


    然而初月晚期待的眼神遞過去以後,卻隻收獲了嶽清歡平靜淡然的一瞥。


    “好,這樣退出來。”


    嶽清歡依然在按照規定動作教導。


    初月晚沒有得到鼓勵,有點難過。


    不過,也許是裕寧做的確實不夠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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