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迴落在宋岩臉上的目光,迴過頭繼續看向去年我和林清鷗一起摔下去的地方。


    輕輕搖頭,“宋岩,我隻是問了一句,你說這麽多幹嘛。”


    “殺你,要是她能活過來,你現在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都走不到我麵前來。”


    “我何時說過要殺你?”


    宋岩依舊大笑,似乎我現在這樣子,他很受用。


    “羅平啊,那你還見我幹嘛。”


    “我跟你說,我們搞得好多人家破人亡,有些小老板全副身家壓在這上麵,現在傾家蕩產,家不成家……”


    我冷然打斷宋岩的話。


    “是啊,所以我認了,這要真是報應,我真認了。”


    我從石板上坐起身來,緊了緊掛在身上的風衣。


    徐讓不留痕跡扶著我,我站著,宋岩躺在地上。


    “宋岩,你我都是該下十八層地獄,萬世沉淪的爛人。”


    “有沒有地獄,有沒有十八層我不知道,但現在的人間,對於你我來說,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地獄十八層。”


    “我不會動你一根汗毛,你活著,我要你好好活著。”


    “陪著我在這個地獄裏麵沉淪一年又一年。”


    宋岩嘴角的笑容逐漸垮掉,直勾勾的看著我。


    我則是最後看了他一眼,在今夜連續扯動幾次嘴角,都沒能成功笑出來的我。


    此刻終於十分難看的笑了一下。


    如今這形容惡鬼的模樣,笑起來估計十分嚇人。


    “讓你來,隻是為了看你一眼。”


    “走了。”


    宋岩,這個我最後的對手,也被我遠遠甩在身後。


    我掙紮一下,掙脫開徐讓的攙扶。


    慢慢挺直腰身,向著來時的車走去。


    在文闖,老林,判官,劉寶,皇叔,李酉,小曾,乃至毛毅,任敢,方華仁,常德航……等人的注視下,我板著一張臉,再無半點悲喜。


    自從當年老一身死南城菜市場後,這麽多年來,我一直盡心盡力,不讓手下人再出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成功了。


    菜市場那一場血鬥後,我手下再也沒有死過人,沒有任何一條人命為我鋪路。


    我是最兵強馬壯的一個集團,手上生意繁多,幹淨不幹淨都有,觸及黔南州乃至周邊縣市方方麵麵。


    但從某些方麵來說,我慘敗得一塌糊塗。


    身邊最不該死的人,因為我而死去。


    或許那是上天對我的報應,隻是林清鷗用命擋了這一劫。


    我不是個偉光正的人物,說什麽不怕死,覺得有些事情比生死更重要。


    許多時候,要是跪下來求饒可以讓事情變得更好,更簡單。


    可能我膝蓋都跪出老繭來了。


    沒有做過這種事,隻是心中明白,所遇到的事情,我就是跪下給人舔鞋也沒用。


    生死我看得很重,我把我這條命也看得很重。


    如果是別人和我一起出事,他死了我沒死,我會覺得慶幸。


    但偏偏死的是林清鷗,讓我生不出半點慶幸來。


    隻覺得很沒意思。


    我做不到殉情,也做不到為林清鷗尋死覓活。


    我隻覺得沒什麽意思。


    迴去的路上,我糾結於眉心的川字展開,平靜的看著窗外的夜色。


    “徐讓,你有沒有什麽難處啊?”


    在我身旁的徐讓輕輕搖頭,“不是沒有,是有你也幫不上,還容易把你拖下水。”


    我默默點頭,沒有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結。


    “擺平宋岩之後,你估計也沒心氣繼續折騰,況且我現在要麵對的事情,不是你能幫上忙的。”


    我抬手撐住腦袋,有氣無力的問道,“你大哥和你那兄弟之間,鬧得很難看嗎?”


    徐讓英氣的眉宇間,閃過一抹陰沉,輕輕搖頭。


    “不是難看不難看的問題了,是我那兄弟快要製不住了。”


    我不想談楚二,這個人我不認識,也不想認識。


    “別說這些,我隻想知道,你是怎麽想,準備怎麽做的。”


    徐讓沉默了許久,臉上的糾結逐漸放緩,露出一抹笑容來。


    “以前我大哥不服,總覺得還能夠爭一爭,現在估計沒有那個心思了。”


    “羅平,我也不瞞你了,我背後有靠山是你老早就知道的事情,我一直幫他處理一些比較麻煩的事情。比如,用你的物流線送東西。”


    “眼下這件事快要做完了,等還完這個人情後,我打算帶著我大哥,我孩子,還有這些兄弟夥撤了。”


    徐讓靠在座椅上,眼中滿是落寞。


    眼皮下垂,隻露出一條縫來,“江湖……江湖成現在這模樣,挺沒有勁兒的。”


    我抿嘴輕笑,沒有搭話。


    江湖早就死了,甚至我都沒有真正踏足過江湖,也算不得所謂的江湖人。


    老林沒有開車送我迴家,而是直接送我去了公司。


    或許是怕我迴到家,看到熟悉的布置,沒有林清鷗在會睹物思人。


    車子在公司樓下停住時,徐讓伸了伸腰,拉開車門。


    “今後你就是真正的平王爺了,以後大偉和江成在你的地頭上,可要多擔待擔待。”


    我懶得和他較勁,平王爺還是羅癲子,沒什麽兩樣。


    早些年,我記得在林山縣,還有個四王爺。


    我搖搖頭,指著外麵,“快滾。”


    徐讓最後看了我一眼,抬腳下車。


    “羅平,要是一切順利,明年冬天我拖家帶口走之前,再來找你玩一玩。”


    “還是那句話,這個江湖很沒意思,但你還算是個有意思的人,對我胃口。”


    我懶得拆穿徐讓這個賤人,最後不是來找我玩,是要給他徒弟江成鋪路。


    所以還是重複了之前的那個那句話。


    “快滾。”


    徐讓腳步輕快,上到後麵自己那輛車上去。


    拉開副駕駛門之前,我如福至心靈一般,扭頭看向那邊。


    恰好,徐讓也在上車前扭頭看過來。


    他颯然一笑,“平王爺,別看了,走咯。”


    這句平王爺挖苦意味十足,我沒力氣再罵他。


    隻是視線收迴來,下車往公司中走去。


    當時沒有料到,這是我此生見徐讓的最後一麵。


    如果早有預料,或許在那個晚上,我會強留下他來。


    把他送走。


    這世上真有命運,把黔南州與周邊幾個市縣,無數小老板個體戶坑得傾家蕩產的我們。


    居然一個也未能逃過報應。


    徐讓,也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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