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隻手拿著手機,一隻手撐住頭。


    沉默一個唿吸的時間,最後輕輕一笑。


    “是啊,好久不見,謝書記。”


    謝天雲的聲音比前些年沉穩了許多,不再是那麽鋒芒畢露,意氣風發。


    有了一種處變不驚的意味。


    “心裏還是有疙瘩,到了黔南州都不願意和我見上一見。”


    我手指搓動,眼瞼下垂,有些許恍惚。


    “談不上有疙瘩,怕尷尬吧。”


    我能起來,有靠文闖靠老林,但謝天雲和王大祥給我的幫助,在那個時間段。


    是老林和文闖,都無法做到的。


    我談不上怨恨謝天雲,當然,也談不上愧疚。


    當時那種情況,謝天雲有很多辦法解決,讓結果不會這麽差,讓老林不至於走上這條道路。


    可惜他沒有,他隻追求完美,最後落得這麽個下場來。


    謝天雲在電話那邊嗬嗬一笑,“羅平,人在三五年之後迴頭再看,會發現自己特別愚笨。”


    “當時許多事情,真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隻是那時候身在局中,就是想不到一般。一定要等到身處事外,成為一個旁觀者,才能看得清啊。”


    我淡然一笑,隻是沒有笑出聲來。


    “謝書記,這不是人之常情嗎,要是所有事都可以站在旁觀者角度,甚至迴頭去糾正。那就不是人了,是神,這世上就沒有那麽平凡人,個個都是人中龍鳳,成就一番大事業出來。”


    “旁人不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換他處處是通天大道一樣。”


    “我們這些局中人,能在事情中走出一條活路來就不錯了。”


    “你說三五年再迴頭看,嗬嗬,我都用不了三五年,事後再看都覺得自己蠢。”


    謝天雲意味不明的笑了幾聲,呢喃一般的重複一遍我那句話。


    “是啊,局中人隻能在事情中,走出一條活路來。”


    謝天雲聲音提高一個音調,“有朋友來送了一點螃蟹,來嚐嚐。”


    我沉默片刻,輕輕點頭說了一個好字。


    謝天雲拉下身段,說那一番三五年迴頭再看,會覺得自己愚笨。


    算是為幾年前林山縣的事情,正式道歉。


    既然給了我麵子,不管還跟不跟他混在一起,他這樣一個場麵人,我都必須接住這個麵子。


    謝天雲告訴我他的地址,說明天他在家等我。


    掛斷電話後,我眼睛微微眯起來。


    謝天雲不可能是重視和我的友誼,才想起來給我打個電話。


    唯一的可能,是他又要折騰一番,又要搞點動靜出來。


    換而言之,他很大概率是需要用到我。


    命運有時真是個很有意思的東西。


    好多年前和謝天雲在南城興風作雨,如今在這黔南州。


    一個敗走,一個坐在冷板凳上,又有走在一起的契機。


    當然,要是謝天雲要辦的事情太難做,我不會答應。


    判官在這邊這麽多年,生意沒有做多少,場麵上的來往很多。


    我不是非他謝天雲不可。


    隻是有可能,和謝天雲打交道,比和其他人舒服一些。


    按下心中這些雜亂的念頭,我拉開車門走進醫院當中。


    常德航和方華仁的傷勢還好。


    最重的是皇叔,輸血都輸了不知道多少,硬生生從鬼門關拉迴來。


    我去的時候,有幾個公安的人也在醫院。


    判官和他們輕聲說這些什麽,我沒有過去打聽,徑直走向病房。


    皇叔麵白如紙,嘴唇都沒有了血色。


    更不要談和我說話。


    我看了一眼過後,又去看了方華仁。


    也是在這時候,判官悄然上前,跟到我身後來。


    “大哥,那天隻有皇叔被抓了現行,在大街上。”


    “常德航他們都被毛毅接出來了,而且皇叔身上也有傷,命都去了大半條,隻要那個周愛民不抱著玉石俱焚去告官,這件事沒死人也還算好,打架太常見了。”


    “就算周愛民真要較真,真要判最多也就是半年幾個月那樣。皇叔傷勢重,但周愛民一隻手被砍下來,殘廢了,一刀切還是皇叔吃虧。”


    我聽完輕輕點頭。


    “周愛民是在哪個醫院?”


    判官搖搖頭,“沒在這邊,在華中南路那邊,有公安看著。”


    “對了,常德航在下邊縣城一個醫院裏麵,他不適合露相。這種事公安來追問,他要是在怕有萬一。”


    “老林帶人在那邊看著。”


    當年常德航和老林在林山縣,兩把火鉗插死了那個路支客,如今即便換了一張身份證,也不想在這種小事上冒風險。


    “大哥,你看接下來……”


    判官見我一直沒有迴話,又開口問了一句。


    我皺了皺眉頭,“醫院這邊劉寶看著,你跟我去一趟這個周愛民那邊。”


    判官點頭,交代幾句後跟在我身後,和我一同上車。


    我沒有說宋岩那邊怎麽辦。


    我們不是走到哪兒殺到哪兒的悍匪,亡命徒,是要在這黔南州紮根下來。


    宋岩能怎麽辦,還能直接去安市亂槍打死他啊。


    隻有先把黔南州這邊的局勢穩定下來,才有慢慢打擂台的資格。


    周愛民那邊有不少人,有公安還有他自己手下那些混子。


    這也是個十分具備社會大哥特征的人物。


    手下有些不黑不白的生意,身邊跟著幾個一起闖過來的兄弟,下邊一些年輕人,打著他的旗號出來混飯吃,殺社會。


    我沒有在意這群人緊盯我的眼神,帶著判官和小曾走到周愛民床邊。


    周愛民看到判官的時候,臉色已經開始變了。


    他不認識我和小曾,但認識判官,更加知道。


    宋岩的老弟,這些年在黔南州吃得很開的何福源何老板,幾天前的淩晨。


    被人用槍打碎膝蓋骨,扔到安市的大街上。


    我彎下身,搭在他斷掉那隻手上。


    用力一捏,紗布滲出殷紅來。


    “周愛民,我叫羅平,劉寶是從小跟在我屁股混的自家老弟。”


    “這件事到此為止,你要是不服氣自己丟的這隻手,那我們就繼續。”


    周愛民本就蒼白的臉上,被我這狠狠一捏,反而浮現一抹異樣的潮紅。


    “非覺得人民幣花著燙手,喜歡花冥幣,那你就繼續折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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