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中煙頭扔出車窗外,不好意思笑了笑。


    “謝書記,不好意思啊,話多了一點。”


    謝天雲緩緩搖頭,“不,到現在我才看到一點,我們能長長久久的可能。”


    我愣了一下,沒有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


    他也沒有跟我解釋的意思。


    隻是重新翹起二郎腿,雙手交叉放在下腹處的位置。


    “羅平,穩妥的做法,你現在去打小林的電話,我讓他送你去市區。”


    “你到徐林那邊玩段時間。”


    “沒有人敢攔我的車。”


    我心中一陣失落,謝天雲這是拒絕。


    來找他之前,我心中就隱隱有感覺,謝天雲不會答應我這樣做。


    因為我的想法太冒險,放在平時都是大事。


    何況如今被天子和王大祥攪弄得天翻地覆的局勢下。


    一舉除掉趙三先生和天子。


    死這兩個人,是最好最理想最不可能出現的結果。


    因為一旦推動這件事情進行下去,卷入其中的不是幾個人。


    是幾群人,死的絕對不會是一兩個人。


    就在我準備開口時,謝天雲突然整個身子放鬆。


    往後靠在座椅上,微微蠕動身子,調整到一個舒服的坐姿。


    “不過你要是非要冒險,也不是不行。”


    謝天雲雙眼一眯,表情十分慵懶。


    但我卻在他眼中看到一抹肅殺。


    “原本不想跟你說,但現在說說也無妨,明年我應該要調走了。”


    我還沒有從他答應我做這件事的錯愕中迴過神來,又被他這句話驚了一下。


    “明年?”


    要是明年謝天雲就調走,那他將是南城任職時間最短的縣長。


    不過一年半的時間。


    太不尋常了。


    我下意識認為,他估計要完蛋。


    但念頭從腦子閃過後,立馬意識到不對勁。


    要完蛋也不會這麽早就知道啊。


    “是啊,我要去林山縣那邊做書記了。”


    林山縣不在我市,而是在隔壁市,一個十分貧困的縣城。


    “我才四十四歲,還想再往上走走,想去市裏,甚至省裏看看。”


    “一把手一個蘿卜一個坑,不走這一步,我就隻能慢慢熬,熬到頭說不定都做不到一個縣的一把手。”


    “所以即便林山縣是個貧困縣,我也要去。”


    我不懂官場,也不懂政治。


    不知道去一個貧困縣做書記,和在兩省交界,交通樞紐處做縣長有什麽不一樣。


    謝天雲輕輕一笑,“91年,全國稅收兩千來億,中央連給我們黔州撥款的錢都沒有。”


    “也正因為這件事,朱老下定決心改革稅務,有了如今稅法。”


    “隨著新稅法出台,導致一連串的後果。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現在每個地方,不管是省還是市縣一把手二把手,都把發展經濟放在第一位。”


    “所有事情,都得為經濟發展讓路。”


    謝天雲臉上笑容變淡,我罕見的在他臉上看到一抹憂愁。


    “發展經濟就是政績,林山縣是個特困縣,我要是發展不了經濟,做不出成績,那地方就是我政治生涯的最後一站。”


    “一腳踩進去,就再也走不出來。”


    這樣講我就聽明白了。


    謝天雲要豪賭,要麽在一個最難做出成績的地方做出成績。


    換來一番平步青雲。


    要麽就困死在那林山縣。


    那抹憂愁隱去,謝天雲轉而又有了笑容。


    “羅平,你和徐林一起搞的那個物流站,不是搞得挺好的嘛,怎麽樣,以後有沒有往林山縣那邊發展的想法。”


    我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謝書記,我就是你的兵,你手指哪兒我就往哪兒衝。”


    “三哥我不敢保證,即便他不答應,我拆夥也去。”


    謝天雲第一次在我麵前笑出聲來。


    “哈哈,好,以後日子還長,相處的日子也長。”


    “走吧,迴去。”


    我調轉車頭,向著來時的路開去。


    我和徐林的物流站剛剛開業,連我們自己這個市的出貨網絡都還沒鋪開。


    別說隔壁市的林山縣了。


    但謝天林剛剛答應保我,即便他沒有答應。


    我也不會放棄這棵大樹。


    如今我手上的生意不算少,就算用錢砸,也要林山縣那邊的物流站砸起來。


    況且不是要我立馬去做,給了我將近一年時間的緩衝。


    這件事不是眼下該思考的要緊事。


    要緊事是我馬上要做的事情。


    我遲疑片刻後,不確定的問道。


    “謝書記,我這樣做真的不會給你惹來麻煩嗎?”


    這是個委婉的問法,實際上我是想問,真會真能保我嗎。


    謝天雲有些疲憊,腦袋靠在座椅上,手輕輕按壓眉心。


    “羅平,你沒體驗過權力,不曉得權力有多可怕。”


    說完這句話後,謝天雲手抬起,示意我不要再說話。


    有些時候,我膽子挺小的。


    做夢都不敢往大了做。


    就像謝天雲說的那樣,我有權力,所以不知道權力有多麽可怕。


    2001年,閩省某市的衙門,幾個穿鐵衣的捕快。


    和人勾結在一起,侵吞兩個老板的資產。


    其中一個直接被集火打成篩子,還有一個判三年付出五百萬。


    更誇張的則是滇省的曉裹案。


    這些都還是披露出來,能夠看見的。


    權力的可怕,從這些事中能見微知著。


    有人形容縣一把手,用過一句話,前一天晚上做個夢,第二天就能實現。


    謝天雲是製度下,和做個夢都能實現的一把手,互為掣肘的存在。


    在南城這個地界,許多事情隻有他想不想,沒有做得到做不到。


    “給趙金輝站台的是李副書記,以前你們之間的衝突,我裝作沒看見,最多是不讓你出事。”


    “是因為我需要在南城這個圈子裏麵,不可能真扯破臉。”


    我沒有迴謝天雲這兩句話,裝作沒聽到。


    謝天雲要調走,他不介意臨走時得罪這位副書記。


    除了提醒我,也是讓我安心。


    送完謝天雲後,已經是晚上。


    夜晚溫度更低,進屋後忍不住朝掌心哈氣搓了搓手。


    我拿起電話,給趙三先生打過去。


    “王大祥後天迴來。”


    不等那邊的人說話,我直接將電話掛斷。


    抽出一支煙點燃。


    謝天雲的承諾,讓我拿到了最重要的一張牌。


    讓我變得從容許多。


    一個個人臉在我腦海中閃過,最後定格在趙三先生那張戴眼鏡的臉上。


    我吐出一口煙霧。


    八方風雷動,注定有人葬身其中,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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