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迪100的車窗降下,謝天雲處變不驚的臉龐露出。


    “小林,我和羅老板去釣下魚,你先自己迴宿舍吧。”


    司機下車,我坐上駕駛位。


    我很少麻煩謝天雲,因為我有點害怕他。


    麵對其他領導,即便是收拾我十分對口的劉局長,都沒有害怕的情緒。


    但謝天雲就是讓我害怕,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怕什麽。


    因為這種害怕,我即便迫不得已要麻煩謝天雲,都是能打電話打電話。


    這樣親自跑來,守在大門口的姿態。


    謝天雲一看就知道我是有事要求他,所以他讓自己司機先走。


    “開車吧。”


    奧迪能作為行政車確實有他的道理,比我平時開的那些車開著都要舒坦。


    謝天雲從來不去我那些場子找消遣,我和他都是有事說事。


    沒蠢到真往烏江河邊開,去和他釣魚。


    “說。”


    我看向後視鏡,注意著謝天雲臉色變化。


    “是這樣的,趙三先生托人叫我一起吃個飯……”


    我講得十分詳細,隻是略過了趙三先生,如何成為一個流氓頭子的過程。


    將整件事情的脈絡說給謝天雲聽。


    我開得很慢,盡量挑僻靜路段走。


    謝天雲挑了挑眉頭,我把車停下來。


    他翹成一個二郎腿,“怎麽,要我幫你找個借口把那父子兩給拘了?”


    我苦笑,事情要是這麽簡單就好了。


    “謝書記,你別開我玩笑了。”


    “趙三先生敢這樣搞,背後肯定是有人點頭,要不然他說等王大祥迴來?”


    “公安去拘他最後結果就是找不到人,那樣打草驚蛇,他們就真要和我拚命,拉著我一起去死。”


    南城就這麽大。


    王大祥這樣一個逃犯,他迴來能藏在什麽地方?


    關鍵是還不能藏太好,得讓天子知道王大祥迴來了。


    天子殺人再多,他也不是神仙。


    沒有他知道王大祥迴來,衙門那些專門幹這事的人,不知道的道理。


    王大祥迴來,消息傳出去,天子迴來,天子動手。


    這中間是需要時間的,趙三先生一個人做不成這件事。


    謝天雲是行政一把手,南城的每一個政策,他或許決定不了。


    但怎麽實施,都需要經他的手,和整個南城幾十萬人口發展比起來。


    我現在跟他說的這件事,算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他跟沒有放在心上一般。


    “你不用跟我繞圈子,找我是想我幫你做什麽。”


    我吞了吞口水,既然都已經到了這車上,也就沒有再猶豫的必要。


    一咬牙,將我的想法說了出來。


    期間每說幾句,我都小心翼翼看一下謝天雲的臉色。


    直到我說完之後,謝天雲臉色也沒有半點變化。


    我忐忑不安,試探性問道,“謝書記,您覺得……”


    話還沒說完,謝天雲就淡淡一笑,打斷我的話。


    “羅平,你說這麽多,不就是想問問,我能不能給你擦屁股,事後能不能保你嗎?”


    謝天雲說話永遠都是這麽直白。


    我不是個愛看書,愛看報紙和電視劇的人。


    也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灌輸進來的思想。


    覺得當官的說話必定深奧,揣摩上意是門藝術,有些話不會說得那麽直白。


    不否認,某些領導確實喜歡玩深沉那一套。


    但謝天雲不會。


    此後許多年中,不管是我求他庇護,還是他安排我做一些,不該是他這個身份該安排的髒事。


    他都是這麽直白。


    我苦笑著點點頭,“謝書記,我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辦法。”


    我發現今天的謝天雲有些不對勁。


    從我上車到現在,他笑了很多次。


    甚至到現在,他嘴角都還輕綴笑意。


    “我想問你個問題,最好的辦法不是按照趙三先生說的那樣,把王大祥騙迴來嗎?”


    “你願意承擔這麽大風險,耗費這麽多人,選擇這麽冒險的辦法。”


    “怎麽,是你騙不迴來王大祥?”


    我有些晃神。


    謝天雲也沒有催促我迴答,隻是靜靜的看著我。


    良久,我重重的歎氣一聲。


    “不是,雖然我也不知道我哪兒來的自信,但我自認我不需要騙,把全部事情說出來,王大祥也會迴來。”


    “不管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殺天子,他都會迴來。”


    頓了頓,我才十分認真的繼續說道。


    “也正因為不用騙,他都會迴來,所以我不想他迴來。”


    謝天雲麵容恬淡,“有什麽意義呢。”


    “王大祥的結局,早已經被他自己寫好了,隻是早晚的事情。”


    心中的煩躁,讓我一時間忘記尊卑。


    從口袋中摸出煙點上,深吸一口後才反應過來。


    謝天雲擺擺手,示意我抽我的。


    “謝書記,以前我可能會像你說的那樣,認為早晚的事情,不如最後再踩著王大祥的肩膀,再往上麵爬一段。”


    “但就在去年,有人提醒我,不要成個上不了台麵的玩意。”


    我和謝天雲從什麽時候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隕俱隕。


    站在法庭上時,我說的是96年的那次拆遷。


    實際上,我和他真正走在一起,他多看我一眼,不把我當夜壺用。


    應該是在這94年的秋末冬初。


    “二流子二流子,我都二流了,還上什麽台麵?嗬嗬,後來仔細想了想,發現這個想法很可怕。”


    “我以前是個賣菜的,出來混給梁博文做小弟,但他不把我當人看,看不起我。”


    “我為了把自己當人,要人看得起我,和人說要自己出來混,要自己做大哥。”


    這些話藏在心中,我從來沒有跟人吐露過。


    或許是氣氛剛好,也或許是壓抑了這麽多年,我此時不吐不快。


    跟最不應該傾訴的人傾訴起來。


    “為了那句做大哥,為了讓人看得起,這些年過得顛沛流離。


    被人拿鳥銃崩,被人打斷手,被人槍管頂腦門,被人拿把五四手槍,玩什麽幾把輪盤賭……”


    “最要命的時候,我把我僅有的家人,先送市區,再送山城,越送越遠。”


    我深吸一口煙,最後輕聲說道。


    “搞成這個模樣,活得這麽忐忑,不就是為了讓人看得起嗎?我要是自己都認為自己就是個二流子,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還怎麽讓別人看得起?”


    “底線可以低點,但我必須要有,我可以下流,但絕對不能下作,更不能對真心待我的人下作。”


    “我曉得,和你比起來,我可能跟個灰塵一樣,你搭理我幫我也是順手的事情。”


    “很可能我一輩子都沒資格幫你做事,你抱著順手落下枚閑棋冷子的心態,來幫我一下。”


    “沒有把我當迴事。”


    “但我真的想有人把我當迴事,看得起我。”


    謝天雲不置可否,沒有說話。


    隻是嘴角沒有笑意,翹著的二郎腿也放下,身子緩緩坐正。


    三道粗壯的煙龍,比我口鼻噴出。


    “王大祥可以死,和王天天拚死,被公安一槍打死都可以。那是他自己選的路,我沒有逆不了天,也反抗不了鐮刀和錘頭。”


    “唯獨不能,因為我的私心圖謀而死。”


    “我不想幾年後的自己,看不起今天的自己。”


    “別人看得起我之前,我要自己先看得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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