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波兩隻眼皮不停抽搐,最後像是想要閉眼,但又強撐著。


    牙齒在嘴巴當中上下磕碰,連帶嘴唇也在微微顫動。


    他知道,我真動了殺心,準備殺他。


    小達被死死摁在地上,聲音淒厲,“羅平,我板你屋頭十八輩先人。”


    “你殺,你最好連我一起殺了,不然我今天走了就要和你不死不休。”


    判官不是什麽好脾氣的角色,刺刀收起來,用胳膊肘一下接著一下的砸在小達臉上。


    很快小達就叫喊不出聲來。


    我手指壓在扳機上,如果小波沒有說那句殺了我再走,我很可能沒有如今這般決絕的殺心。


    我怕死,怕那天走在路上突然被幾年沒有出現,我已經忘記的人從街角躥出來一槍打死。


    就當我準備扣動扳機時,一隻寬厚的手掌搭在我肩膀上。


    迴過頭去,王大祥一臉凝重的搖搖頭,將我的手掰開。


    同時一腳踢在梁小波腦袋上,將坐著的他踢地摔翻在地。


    王大祥取出他外套下遮掩住的那把獵槍來,一下接著一下地掄砸在梁小波臉上。


    直到將梁小波打得再滿臉鮮血,唿唿的喘著粗氣,王大祥才停下來。


    “判官,廢了他。”


    判官站起身,看著我目光有些猶豫,在等我發話。


    我遲疑片刻後,最終輕輕點頭。


    梁小波不算是個真正的大哥,梁博文給他留下了班底,卻沒有給他留下生意,他能夠和我們拚,也是靠著耍狠和不要命。


    不是許仙林和羅閻良那種人物,坐在輪椅上也能揮斥方遒,有人給他賣命。


    判官見我點頭後,扔下手中軍刺,拿過老一手裏的錘子。


    他在這烏江邊上,用錘子敲碎了梁小波兩條腿的膝蓋。


    梁小波的慘叫聲響徹天際,跟上岸的魚兒一樣,在岸邊亂石堆中扭曲掙紮。


    直到兩個膝蓋都被敲碎後,他疼得昏死過去。


    我沒有再去看小波,緩步走到被按在地上的小達跟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揚了揚手中剛點燃的香煙,“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你給了我一門生意做,我當時覺得這輩子都應該把你供起來,跟供親爹一樣。”


    我已經不再做雲霄煙的生意,但我想起那天坐著摩托車,和小達去文縣拉迴兩箱子煙的場景。


    如同就在方才,曆曆在目。


    “所以我在那酒樓包廂,刀子都架在脖子上了,依然給你和梁小波殺出一條血路來。”


    “兄弟情義也就隻能做到那兒,我不提對你的救命之恩,你也不要覺得給我那門生意有好日不死。”


    老一揪住小達的頭發,壓住他的上半身,大元則是按住了腿。


    他扭頭都做不到,隻能這樣躺在地上看著我。


    小達沒有搭理我,要是眼睛能夠殺人,他現在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活吃了我。


    我們這些人之間的關係很複雜,小達引薦我認識了許仙林,我那時候又是跟梁博文,梁博文背後的大老板是羅閻良。


    羅閻良和許仙林這兩個大老板之間的爭端,讓我們這一群人動起來,按理來說,小達應該是和許仙林更熟悉才對。


    但他和歸屬於羅閻良的梁小波感情深厚,現在我廢了梁小波,他恨不得吃我肉。


    這不是下棋,有一條楚河漢界,紅黑分明。


    我們都是人,誰和誰玩得好不是一句話就能掌控。


    我隻是有些奇怪,按理來說小達即便和梁小波關係更深,那也不應該視我為仇寇。


    梁小波要殺我,他可以答應,我要殺梁小波,他叫我把他一起殺了。


    “迴去告訴病猴子和梁博文,永遠不要迴來。不然我們就碰一碰,看看你們這些販毒的是不是吸多了就真刀槍不入。”


    “你也可以讓病猴子再試試,能不能再闖進來把槍管子杵我臉上。”


    說完這句話,我和王大祥帶人離開,留下梁小波和小達這兩個一身血的人。


    我們沒有繼續在江縣停留,這地方被羅閻良經營得跟鐵桶一般。


    若是耽擱久了,等小達找人來,估計我們就迴不去了。


    迴去路上我和王大祥坐在神龍麵包車的最後麵,看著車窗外朦朧亮光的夜色,兩人都沒有說話。


    直到兩個多小時後,還有一半距離就進入南城時,王大祥才拍拍前麵開車的李酉座椅,“停車,我和你大哥去窩趴尿。”


    我不尿急,但還是跟著王大祥下車。


    他也不是真要尿尿,隻是稍稍走遠一點後,直接一屁股坐在路邊一塊石頭上。


    我看他這個架勢,就知道他是有話要對我說,所以也就一屁股坐在他旁邊。


    “小癲,我記得以前雖然別人都說你是個癲瘋子,但你不瘋啊。”


    “你經常都管著皇叔,擔心他拿槍搞出事情來,現在你怎麽搞的,動手就奔著人命去?”


    王大祥這話如同一個驚雷,在我腦子中炸開。


    確實,我以前天天掛在嘴邊的就是,殺人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手段,而是製造問題的開端。


    是從什麽時候我開始變得這般偏激的?


    是從殺呂濤開始?還是我肉食廠被炸開始?或者更早一點,是在江縣被羅閻良羞辱。


    我打算不擇手段成為南城一把大哥那天?


    變化往往都在不知不覺之間,我說不清楚。


    王大祥輕歎一聲,“要是你真的是個瘋子,把事情全部做絕,那你當初就不該放走梁博文。”


    “剛才在烏江邊上也不能就一槍打死梁小波,要折磨他,叫他把趙管和二山在什麽地方吐出來,然後一路殺過去。”


    “這麽多條人命,你這個體格子夠嗎,背得住嗎?”


    這個問題不用迴答,我扛不住這麽多條人命。


    我不是悍匪,我是個在南城小心翼翼經營各種生意混社會的人。


    真殺這麽多人,留給我的隻有死路一條,要麽立馬被槍斃,要麽上通緝令跑一段路後被抓迴來槍斃。


    王大祥重重拍打我的肩膀,“知道扛不住就對了,江湖也好,黑社會也罷,在於一個混字。”


    “有些事情辦得差不多就行,廢了梁小波,這個是江湖人做事的正常手段,真把梁小波殺了填進烏江河裏麵。”


    “你難道就真不怕梁博文,趙管他們那些找你玩命啊?”


    我點點頭,示意我記下來了。


    ……


    再一次知道梁小波的消息,是十五年後,他在省城去世。


    享年39歲,一生未娶妻生子,孤獨死在省城的一間商品房中。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唏噓不已,與我初入江湖糾纏最深的梁氏兄弟,徹底謝幕。


    1993年農曆八月底,在付出文闖挨槍,二胡身死,周申一廢掉一隻眼睛的代價後。


    換來趙三先生藏匿,皇太極右手殘廢離開南城,梁小波雙腿殘廢,呂濤身死的結果。


    我和王大祥徹底掌握南城的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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