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時過境遷,我故地重遊迴到南城。


    南城宣傳部門那時候不要臉的給自己貼金,說什麽烏江仙縣,西南天城。


    實際上二十多年過去,並沒有多大變化。


    隻是城區沿著江邊延展,多了一大片現代化城區,老城依舊是九十年代的老樣子。


    陳家壩倒是真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唯一還能給我一點迴憶的就是那個牲畜市場。


    在那個市場外麵,有個身形高大,但左手卻幹枯如同小孩一樣的男人。他胳膊帶著紅袖章,走走停停,笑容和煦的告訴大家注意衛生,當心各種疾病。


    我隻覺得眼熟,想了許久,才想起那是當年和六七第一次血戰中,被我砍了四刀的年輕男人。


    他背時,第四刀剛好砍進他肩膀的關節中,斬斷整個肌腱,沒死但那條手救不迴來了,隻能看著手臂萎縮。


    我四刀砍斷的不僅是他的手,還有他的江湖夢。


    二十幾年過去,他還是黑發滿頭,精氣神非常好,走在市場中步伐輕快,想來退出江湖的這麽多年,他應該過得很輕鬆,很快樂。


    反觀與他一樣大,甚至還要年輕一點的我,麵容陰翳,頭發灰白,就是站在大太陽下,都讓人覺得陰暗。


    那時候,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像他那樣笑過。


    讓我變得不再愛笑的人,是梁博文,是文闖。


    ……


    1990年4月上旬,陳家壩烏江渡口,我身中數刀,在打完手槍子彈後,再一次直挺挺的倒下。


    醒過來的時候,四麵大白牆,就連床單被褥都是白色的。


    我嘴巴幹的厲害,剛醒過來就喊著要喝水。


    文闖胳膊掛在脖子上,“別喊了別喊了,再喊老子幾把塞你嘴頭給你喝個高興。”


    文闖比一般二流子粗鄙,真的。


    甚至說是惡心。


    他給我倒了一小點水,估計剛剛沒過杯子底。


    這麽一點水,從杯子底部流到我嘴唇上,進到我嘴裏,經過口腔,等我做出吞咽的啥時候,都沒有東西可以吞。


    我伸出舌頭舔舐自己幹澀的嘴唇,氣急敗壞說道:


    “文闖,我真的是捅你媽了,你就是給人下藥,這點也鬧不死個人。”


    (鬧:毒,鬧藥,鬧人,鬧死等)


    “你去,你拿著這杯子去外麵找個站電線杆的嬢嬢,使勁扣她幾哈,她流出來的都比這點多。”


    (站電線杆的嬢嬢:按次或按夜的硬件軟化工程師)


    文闖重新端起杯子,又給我喝了一點剛走到口腔的水。


    “不能多喝,你現在水喝多了就真是鬧藥要把你鬧死了。”


    他此時西南話還不是那麽好,有種一本正經搞笑的感覺。


    “我們這是在哪兒啊?”


    文闖在旁邊那張床上坐下,“市區中醫院呢,你手和你腦殼那傷有點老火,睡了兩天多,中途就迷迷糊糊醒了幾次,淨說些胡話。”


    “我還以為你遭一棍子打成傻逼了呢。”


    (老火:形容情況嚴重,或者事情有難度不好做。)


    文闖沒有和我多說話,晚上藥效過了,我疼得在床上哼哼唧唧。


    不動,又癢又疼,動一下倒是不癢了,就是疼得我感覺活著沒啥意思。


    而且我感覺自己腦子疼得快爆炸了,十分惡心,動不動就想吐。


    要是惡心想吐過後,生個兒子或者女兒出來我也認了。


    就幹惡心,幹嘔,想吐都吐不出來。


    那一棍子是真給我幹出內傷來了,加上前不久老黃也在我腦袋上敲了一扁擔。才讓我現在這麽難受。


    這種情況一直延續了差不多一個月,我身體才開始好轉。


    傷口結痂脫落,腦袋清醒,可以下地走路。


    一個半月後,我和文闖準備迴南城。


    期間,梁博文來過一次,小波倒是來了三四次。


    文闖受的傷比我輕,一直留在市區照顧我,小波第一次來他說了當天的情況。


    還說要不是我夠莽,估計那天我們全得被丟進烏江裏麵。


    小波看著我這慘樣,他這樣性格的人,居然有些眼眶發紅,像是要落淚一樣。


    “老癲,我不怎麽會談話,但隻要是我談過的話我都會放心裏,刻在腦殼頭,絕對容不得半點假。”


    “今後你和文闖一樣,都是我梁小波親兄弟,隻要我在,我不死就絕對不讓你們出事。”


    說實話,我信小波這句話,我真的信。


    我能夠感受到他那顆年輕的心,有多麽赤忱,多麽真心實意。


    可本該激動認為這就是江湖,這就是兄弟的我,在他說那些話的時候,格外平靜。


    我說不上來因為什麽原因。


    就是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激動。


    和我一樣的是文闖,他半靠在床上,一臉淡笑的看著。


    小波從那天後,在這一個半月中,隔幾天就要來醫院陪我和文闖幾天。


    我們三人年齡相差無幾,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我們關係越來越好。


    年輕就是好啊,可以因為一頓酒,大家今後就是兄弟。


    你是我兄弟,莫說去給你砍人,就是你要日我喜歡女人的襠,我都可以讓給你,說我不喜歡她了。


    這個事在不久後,真發生在文闖和小波之間。


    出院的前一天,趙管開著那輛神龍麵包車來接我們。


    原本小波說的是,他來接我們,不過他和梁博文去了一趟大口鎮,抽不開身,隻能趙管來。


    小波上次來時提議,說迴去的路過九峰鎮時刹一腳。買點黃紙買隻雞,一起去給那九峰鎮上廟裏的龍王磕個頭,我們三個結拜。


    以後就是生死與共的兄弟。


    熟悉起來後,他就是這麽個想一出是一出,沒什麽心眼,隻要認可你就對你真心實意好的實在人。


    畢竟,但凡沒有那麽實在,也不會二逼到提議結拜去給龍王爺磕頭。


    不應該拜關二爺嗎。


    我們沒有直接迴南城,而是先去大口鎮,去接梁文博兩兄弟。


    一路上,趙管對我和文闖態度熱情了許多。


    依然話不多,但總是在抽煙的時候,問我和文闖要不要。


    聊天時也不再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


    但我的興致卻並不是很高。


    在昨天晚上,文闖突然說生死都一起經曆過了,還沒一起喝過酒呢。


    拉著我出去,點了條烤魚和小炒,要好好喝一頓。


    那頓酒從晚上七點喝到十一點,我和他一瓶啤酒都沒喝完。


    全在說話。


    也正因為那頓酒,我今天坐在車上有些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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